沈渡津其实进去过,他在陪着沈俞办入学手续时在图书馆短暂停留过十分钟。
就像是在逃避些什么一样。可他明明又有些向往。
那看起来就是十分神圣的地方。
他可能配不上。
果然想去拥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艰难的。
门口的工作人员将沈渡津拦了下来。他有些仓皇,明明面对夜幸客人时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可在面前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质问他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沿着图书馆的外围走出很远,脑子里也只剩下一句话。
“今天图书馆不对外开放。”
他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他想做的事从来没能如愿过,进图书馆是这样,把手机衣服还给盛闵行也是这样。
图书馆外围是一条名人路,各个领域有所成就的人都被塑了座半身雕像摆放在道路两边,这条路上树荫尤其茂密,有阵风挟裹着热浪吹来,有几片营养不良的叶子掉落在沈渡津身上。
大会议室建在图书馆一楼,里面不知是什么领导在发言,声音浑厚,透过层层障壁传到了沈渡津耳朵里。
声音模糊且带着杂音,听不清楚。
监控室此时与沈渡津仅有一墙之隔,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面的监控大屏。画面里有个身着正装的男人微微朝着身前的话筒躬身,娓娓道出一些东西。
此情此景像是异时异地开了场独属于高中生的集会,他忽然对高中生活生出些许期盼。
可惜美中不足,监控大屏无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突然监控大屏上出现的人都无声地鼓起了掌,紧接着便是有序的离场时间。
他该回去了。
再次经过图书馆的时候沈渡津正巧碰上了从大会议室里出来的一群学生,呜呜哇哇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面子工程?假慈善家?有钱的校友?
像是抱怨又像是赞赏,似乎是和刚才他所看见的捐书新闻有关。
他实在听不清楚。
有电话打进手机。
七中会给每个学生发一张电话卡,把卡插进电话机里就能使用。
看起来很方便。
那是属于沈俞的号码。
沈俞下课了,他一不留神时间就变得有些赶。
他马不停蹄地赶往食堂,在经过广场中央的孔子像时余光瞥见一个人。
为什么只瞥到那一个?因为在一水儿的红黑校服里,那人穿得西装革履,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他永远都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他背对着孔子像往前继续走了很远,丝毫没注意到孔子像旁的男人纹丝不动,并且直视着他的方向。
确切说,不是直视着那个特定的方向,而是单纯地盯着沈渡津看。
沈渡津回到的时候沈俞已经在食堂里等着了,他们约定好的,只要送饭,都在食堂一楼的第二排第四张桌子见面。
他从小卖部的货架底下领了食盒,老板娘见他回来,又调侃了句:“你的饭香得都要把我整个小卖部腌入味儿啦。”
他感到尴尬,眼神瞟向货架,忽然想起沈俞喜欢喝奶制品,于是匆匆拿了瓶常温的营养快线,道了谢结完账抬脚便走。
沈俞看见他远远地提着食盒走过来,甜甜地喊了句:“哥!”
沈渡津嘴角扬了扬,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计划着下一步应当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话。
有些难以启齿,他在乎沈慧和沈俞,可却很难表达出来。
准确点说这毛病是他从兰城回来后才有的。在兰城那几年他几乎每天见到的活物都只有狗,要不就是拿着鞭子的齐德。
他不习惯与人很亲密地交流。本以为沈慧和沈俞会是例外,可没有。
他爱她们,却还是不知该如何相处。
“今天吃什么啊?”沈俞灵魂发问,打断了他的思路。
“肯定都是你喜欢的。”沈渡津将菜从食盒里拿出来。
菜量不少,他和沈俞两个人一顿肯定吃不完。
可有教训在前,一开始他给沈俞送饭的时候还不甚熟练,带的饭往往不能让两个人都吃饱。后来他学聪明了,多带点,吃不完再拎回去晚上解决。
“糖醋里脊,番茄炒蛋,鱼香茄子。”沈渡津报着菜名,一层一层将粉白色的保温盒打开,细心替沈俞拧开了营养快线的瓶盖,又递了几张纸过去才坐下。
“妈最近还好吗?我这几天给她打电话都没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微微皱眉,果然沈俞每次一坐下第一件事就是要问沈慧。
可沈慧状况不好,前几天才刚进了回抢救室。
“没什么问题,能吃能喝能睡的,估计就是这个月话费没缴才接不通电话,等我回头给她缴一下。”他撒了谎。
沈俞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谎没撒错。
沈渡津有意岔开话题,话说得干巴巴的:“你最近学习怎么样,还可以吗?”
“还行,还在一轮复习,过几天月考。”沈俞尝了口鸡蛋,脸上洋溢着“好吃”的表情。
沈渡津有些尴尬,手指放在桌底下绞着,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既享受与沈俞相处时这种难得的宁静,又迫切地想要逃离开。
“对了哥,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广场上那LED屏上播的新闻?”沈俞似乎也不喜欢聊学习,转头提起别的。
“看见了,怎么了?”
“那家企业真是出手阔绰,我听说七中建校以来就没出过这么大方的校友?”
“校友?”
“对,那企业老总是我们校友,今天在图书馆举行捐赠仪式,我本来想去凑个热闹,但学校没给高三分配名额……”沈俞说着颇有些惋惜,“听说那校友还挺帅的……”
“沈俞。”沈渡津打断她,“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帅也不关你的事。”
沈俞嘟囔道:“看帅哥人之常情嘛……但他还是没你帅。”
他们家基因好,齐德虽然不做人,但那张脸确实长得不赖,这是当初让沈慧为之倾心的筹码。沈慧也是当时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美女,两人加在一起,连带着兄妹俩都长得很好,肤白腿长的。
沈渡津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但被人挑明白说还是不习惯。
“你们那校友,叫什么名字?”他脸上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沈俞努力回忆着,她只在某个横幅上见过那个名字一次,印象不算很深:“名字挺特别的,好像姓……盛,叫什么我不太想得起来了,叫……”
沈渡津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道:“啊?”
“好巧……”有个低沉中带些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与那个“啊”重叠在一起。
他猛的回过头,看见了那个如同瘟神一般的人。
他简直要被盛闵行逼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几乎是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那些不好的回忆就相继涌来,冲撞着他的神经。
盛闵行精心包装过的要挟他还没有给予回复,十五天已经过去将近二分之一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盛闵行是故意找些由头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逼迫质问他。
盛闵行看见他的正脸,笑得更加灿烂些,“我们又见面了。”
“哦对,好像叫盛闵行。”沈俞这会儿终于理清她杂乱的记忆,但似乎已经迟了。
盛闵行径直朝着他们这张桌子走过来,他穿得人模狗样……不,人模人样的,像是刚出席完什么重要的活动。
沈俞自然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在盛闵行走过来前低声问她哥:“他是谁?”
沈渡津手指攥得筷子摩擦作响,额上青筋直跳,咬牙道:“你的校友。”
这回轮到沈俞头大了:“他就是盛闵行?”
没等沈渡津回答,盛闵行已经很自然地在他身边落座。
盛闵行开口问:“好久不见,你今天是来送饭?”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沈渡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并不热络,冷冰冰的,拒绝他靠近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们认识?”沈俞有些好奇。
“认识。”
“不熟。”沈渡津将面前的保温盒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两道话音同时落下。
噢,沈俞懂了,认识但不熟。
盛闵行浅浅地忽视了沈渡津不大友好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跟沈俞聊起来:“你是沈俞?”
沈俞点点头。
“我刚才在高三的荣誉榜上看见你的名字了,你想考英城大学?”
荣誉榜会写上学子的目标,沈俞目标的确是英大,她有些羞于被人道破这些,低下头“嗯”了声。
“我有朋友是英大毕业,英大全国排名挺前的,你成绩很不错,考上的希望很大。”
沈俞不知说些什么,只会点头。
盛闵行也不尴尬,只觉得这兄妹俩差别真是够大的,沈渡津又犟又毒蛇,沈俞却有些不善言辞。
他继续故作神秘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沈俞终于开口,“你是今天来捐书的企业代表人。”
“不止这个,我还是……”
“等等!”沈渡津一把打断他。
沈渡津莫名有些紧张。盛闵行会说什么?他是不是要跟沈俞胡说八道,歪曲他们之间的关系?
盛闵行顿了顿,还维持着被打断时的嘴型,露出未及眼底的笑,“还是你哥的朋友。”
沈渡津松了口气,他最近真是有些神经质,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是被盛闵行影响到了。这怪不得他,盛闵行言行举止都不做人,他把人往绝对的坏处想很正常。
顾忌到沈俞在场,盛闵行将那句“你以为是什么关系”堪堪憋了回去,没有太出格的言语。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
他说:“糖醋里脊看起来很不错,是外面买的还是阿度你自己做的?”
似是无意却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