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是个南方城市, 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以至于温遂出门时根本没想着带伞,结果没走多远,就感觉到雪渗过针织帽打湿了头发。
这里和海城另一个很大的区别是, 深夜的街道几乎一个人也没有,以至于稍微有点声音就格外明显——包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温遂也不知道走出多远,一直到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自助便利店后, 他才蓦地停下来,转过身, 看到相隔十几米外那个身着单薄大衣的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没想到温遂会突然转身, 有些被抓包的无措,也停下了脚步, 站在原地和温遂对视。
快零下的温度, 这人还只穿着件大衣。雪花落在他剪短的头发上, 很久都没有化。
时舟南快步走到温遂身前,撑开手中还没来得及剪掉标签的长柄黑伞, 隔着一米的社交距离递给温遂。
“温遂,对不起。”
温遂听见他低沉的嗓音, 仿佛从他心底划过去, 像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
时舟南看向那双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的眼睛, 一如既往地清澈又明亮,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涌动着感情, 而是平静地像一汪湖水。
“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个。误会你,我很抱歉。”
时舟南继续说道,他第一次这样服软, 格外生涩。
温遂接过拿把伞,温热的掌心一瞬间碰到了时舟南冰凉的手背, 却没有片刻停留。
他低着头看地上的脚印,突然笑着抬眼看向时舟南,看他被雪打湿的眼睛,轻飘飘地说道:“时舟南,我接受你的道歉。”
时舟南微微皱了眉,似乎有些不理解。
下一秒,温遂就把伞塞了回去,脸上的笑意也不复存在,“如果你横跨大半个地球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确实没有什么必要。现在我已经退团了,和你没有关系,和AERX也没有。大明星,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人拍到,对我来说是种困扰?”
“温遂。”
“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谢谢理解。”
温遂说完就准备离开,却被时舟南一把拽住手腕,又很快放开。
半晌,时舟南只说:“伞给你。”
温遂冷笑一声:“不需要。”
“温遂!”
这急切又不像他平时那样冷静自持的声音,让温遂顿时想被钉在了原地,半步也迈不开。
温遂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头也没回地说:“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还有什么事么?”
“一开始,我不信你能在AERX坚持多久,也不信你什么背景都没有,林澍空出来的位置LOCO很多练习生挤破头想抢,但最后却是你。”
“时舟南,我没有功夫在这里陪你复盘。”
温遂在心里觉得好笑,平时那么惜字如金的人,现在却能说这么多话。
“到后来,我发现你很纯粹,纯粹到让人怀疑真假。我承认,哪怕是和你走得近,我也一直没有放下对你的猜疑。”
短短几句话,就让温遂越听越心凉。
那些他自以为他们慢慢靠近的时候,那些他认真却永远也看不懂的眼神,原来都有这一层意义。
“我不该这么在意,”时舟南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目中无人惯了,只有你,一直让我觉得心烦。”
温遂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却突然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愣了愣,把要说的话也忘了。
“你离开之前,我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感情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时舟南还是没说是什么,只是把伞往温遂那边倾斜,整个人都在飘扬的大雪里,被路灯打上一层暖色。
温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时舟南,有一瞬间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温遂,”时舟南又走近一步,近得能从温遂那双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却还想再近一点,看清那里面泛起的涟漪,他盯着温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跨越大半个地球不只是来道歉的,我的目的也没有达成。”
温遂一把推开时舟南,半退一步,从伞里退了出来:“时舟南,你别发疯了。”
“我是认真的,温遂。”
“趁你那些狂热粉丝还没发现,赶紧回国,继续当你的顶流吧。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知道你今天做的这些如果被发现会是什么后果吗?”
时舟南眼神一黯,没说话。
温遂趁他没反应的功夫落荒而逃,生怕自己再待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场面。
以时舟南的性格,温遂还真摸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窗外雪还没停,路灯忽明忽暗,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叫,温遂莫名有些不安,洗漱完躺下也久久不能入睡。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住这种独栋,周围也没什么人,温遂第一次感觉到有点害怕,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然后裹着被子坐到沙发上发呆。
时舟南是什么时候出的国,怎么找到他的?
国内的粉丝和公司知道这回事吗?
温遂点开许久不登录的微博,上面一片风平浪静,点开时舟南的超话,也只有粉丝在抱怨他不活动。
看样子时舟南出国的事情,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
温遂算了算时间,国内差不多正好中午,便给秦言打了个电话过去。
“哟小祖宗,今天怎么有空给你哥打电话呀?”
接电话的是贺池临,欠嗖嗖的。
“我哥呢?”
“在开会,咋了?”
温遂又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你和他在一起干嘛?”
“当然是某人请我吃饭,结果加班压榨员工拖时间咯。诶,你那边都几点了,咋还不睡觉?”
温遂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点害怕,清了清嗓子,对贺池临说道:“你待会帮我问下秦言,这套房子他租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吧,怎么,打算换房子啊?”电话那头换成了秦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我马上入学,就可以申请学校的公寓了,这离学校有点距离,再说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房子。”
“没事,你到时候直接搬就行,我来处理。哎对了,房东前几天打电话来说要来换一下热水器,问你一般什么时候在家。”
“晚上吧,天黑之后一般都在。”
“行,我和他说。”
“哥,那个……”
“嗯?”
“没事,你们快去吃饭吧,都快过饭点了。”
本来是想问问时舟南的事情的…
算了,也没有必要。
温遂放下手机,起身拉开遮光窗帘,盯着外面发呆。
外面的雪似乎变成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窗户上。
也不知道时舟南回去了没有。
他从自己出门就开始跟,多半也是从酒吧跟过来的。
不知为何,温遂总觉得时舟南话没说清楚,一定还会再找上门的。
想着想着,温遂的眼皮越来越沉,知道手机无意识地滑落,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一阵嘈杂。
温遂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没醒,可噪声还在持续,没一会儿甚至响起了警笛的声音。
温遂这下才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辨认出来这警笛混着门铃的声音后顿时清醒,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了一群人,包括警察。
窗外警车的灯光晃得温遂有点头晕,按门铃的也是警察,一边敲门一边用英文让温遂开门。
温遂穿着睡衣打开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被铐着的时舟南,随即才看到几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仔细一看,居然是之前在酒吧里骚扰他的那几个私生饭,无一不老老实实地举着双手。
唯独时舟南,没被铐着的那只手还插着兜,活脱脱把手铐当成了时尚单品。
温遂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住在不远处的邻居大妈就语速极快地对温遂解释道:“这几个人鬼鬼祟祟聚在你家门口,吵醒了我俩芬妮,我看这个高个子帅哥要动手,就报警了。”
“谢谢。”
温遂对热心大妈说道,一边看向警察。
“这几个人,是非法滞留,我们需要带回去调查。这个人的签证护照都有,但是也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温遂抬眼扫了时舟南一眼,不是非常情愿地说道:“我也去。”
“why?你应该好好休息!”
“我认识他,”温遂说道,“差点被非法闯入的也是我。”
警官没说什么,把他们分了两辆车带走了。
路上,时舟南一句话也没说,温遂时不时瞄他一眼。温遂外套里面就是睡衣,稍微靠近一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气。
临下车时,时舟南才说道:“那几个人回国之后我来处理,你不用管了。”
温遂不回话,只说:“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进了局子,时舟南才开口解释:
“我看到这几个人聚在温遂门口,据我所知,他们已经跟踪骚扰他一段时间了。他之前工作的酒吧也有人能证明。我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撬锁。”
这是温遂第一次听见他用英语日常交流,之前最多只是听他唱过,早知道他也在国外上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英语也没忘记。
“这也不是你动手的理由吧老弟,更何况,你怎么解释你一直在温先生家门口?”
“因为我想见他,我还有话要说。”
“温先生,你真的认识他吗?”
“嗯,”温遂说道,“认识。”
警察调查的重点还是在这几个人非法滞留上,很快就解开了时舟南的手铐,把人放走了。
温遂这时才来得及看时间,都快四点了。
也就是说,时舟南在他家门口待了几个小时,怪不得头发衣服都湿透了。
“你住哪?”温遂有些僵硬地开口,“我打车送你。”
时舟南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脸上也红,但身上没闻到酒味,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
温遂皱眉,刚准备离开,警车刺眼的灯光突然被倒下来的黑影挡住,温遂肩上一沉,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这么高一个人,浑身冻得像冰块一样,半个人都压在了温遂身上。
可是他打在温遂裸露脖颈上的呼吸却是灼热的,时刻提醒着温遂他的存在。
温遂怔怔地站在警局门口,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