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只是一点皮外伤,还差那么一毫米就会伤到角膜,有可能会造成失明。”

  温绛带着令仪回到家许久,医生这句话依然久久盘旋在脑海。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令仪做错了什么要遭此祸患。

  孙姨在一边洗了热毛巾,按照医生的嘱托轻轻在令仪淤青的眼周热敷缓解。

  她心疼的直掉眼泪,一直念叨着“真是天生坏种,怎么能把宝宝伤成这样”,虽然令仪和她无直接血缘关系,但怎么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宝宝,不心疼不可能的。

  温绛无数次眼泪在眼中打转转,但他怕令仪看到难过,一直在强忍。

  “妈妈,痛痛……”令仪右眼贴着纱布,表面还渗出薄薄一层血迹。

  她下意识伸手想揉眼睛,温绛马上握住她的小手亲了亲:“不能揉哦,还记得医生伯伯怎么和令仪说的么?”

  令仪眼中含着泪,点点头:“医生伯伯说要注意卫生,不能揉眼睛。”

  霍父霍母接到霍卿章的消息后,丢下手头工作十万火急赶来。

  尽管令仪的眼睛疼得厉害,她还是强撑着道:“爷爷奶奶好……”

  霍母攥紧手指,殷红的唇颤抖着。

  良久,她冲到客厅,狠狠摔了手提包:“到底是谁家孩子这么无法无天!你看到令仪的眼睛伤成什么样了么?!不管是谁,我要让他死!”

  霍父赶紧安慰着,告诫她千万别在令仪面前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会吓到孩子。

  温绛抱着令仪,节奏地轻拍着她的小身体,嘴里念叨着“痛痛飞走了”。

  孙姨则越想越气:“他们一个教室有两个老师,结果没一个第一时间阻止的,怎么当老师的!”

  令仪听到自己最喜欢的李老师被责备了,颤巍巍伸出小手拉住孙姨的手指,声音嘶哑:

  “姨姨不要说李老师……李老师很关心我,她只是要照顾很多小朋友……她太忙惹。”

  如此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女儿,更让温绛觉得心痛,差一点就没忍住眼泪。

  “令仪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令仪咬着小手指,看向门口:“小灿哥哥呢。”

  “小灿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别担心,爸爸陪着他呢。”

  令仪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伸手抱紧温绛:“妈妈,可不可以不要骂小灿哥哥,他虽然打人是不对,可也是因为他觉得令仪被欺负了……”

  “嗯,妈妈不说,你先睡觉觉好不好。”

  令仪点点头,眯了眯眼睛:“小灿哥哥回来后妈妈要叫醒我哦……”

  温绛深深亲吻女儿的小脸,声音微哑:“会的,放心睡吧。”

  一直到令仪睡着后,温绛终于再也绷不住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不停。

  心都要碎了,小家伙该有多疼啊。

  霍父霍母离开后不久,霍卿章带着小灿回来了。

  小灿本就沉默,现在更加一言不发,尽管他非常想知道令仪现在的伤势如何,但他清楚,令仪的爸爸妈妈一定更担心,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们增添烦恼。

  霍卿章进了卧室,看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女儿,和低头沉默的温绛。

  “令仪睡了么。”他用气音问道。

  温绛点点头。

  霍卿章望着温绛泛红的双眼,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捧起温绛的脸,轻吻他额头,小声道:“没关系,没伤到眼球就好。”

  温绛抱紧了霍卿章,只是感叹幸好有霍卿章在,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克制情绪。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门口。

  小小的小灿默默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他的脸上还挂着清晰的巴掌红痕,同样触目惊心。

  温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灿抿着唇,眉间深深蹙起。

  他僵硬着上前,视线落在熟睡的令仪身上。

  事情发生后,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令仪,还好么……”

  温绛压低声音:“看过医生了,医生说只是有点皮外伤,你不用担心。你的脸还痛不痛,过来我帮你涂点药好不好。”

  沉默许久,小灿点点头。

  温绛涂药的手无比轻柔,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以前被妈妈打到皮开肉绽时,他翻遍那垃圾堆一样的家,也只能找出一瓶风油精。

  他什么也不懂,涂上风油精后疼得几乎昏厥,浑身像被大火烧着一般。

  “对不起。”

  明明感受到温暖该说谢谢,但小灿张口却是道歉。

  温绛强撑笑容:“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令仪……”小灿抿了抿唇,低下头,“但是,没能做到。”

  “没关系。”温绛捧起孩子稚嫩的小脸,望着他深沉的眼眸,是与这个年龄不符的眼神。

  “不用着急一下子就兑现承诺,所有的事都是慢慢来的,就像长大一样,也是慢慢的。”

  小灿眼眸闪动了下,下一秒紧咬牙关,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而且,你也做到了啊。令仪是个喜欢热闹的小朋友,其他小朋友排挤她时,你不是陪她画画了么,在她受伤的第一时间,你也勇敢回击了,防止她继续被伤害。你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就觉得她碍手碍脚,尊重,也是保护的一种,对不对?”

  这个被妈妈殴打都没哭的男孩,在听到温绛这番话后,终于落下了属于小孩的眼泪。

  他明明一无所有,是社会中公认的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但他还是想送给令仪礼物表达感谢,在令仪受到伤害时,明知自己有可能会面对他无法承受的疾风骤雨,但他还是跳出来反击了。

  因为李老师说,强大的人不该是征服,而是保护比他更弱小的存在。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但他好像又拥有那些坏孩子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勇气和善良。

  小灿从未向任何人表达过感情,受伤了那就自己抱抱自己。

  但他这一刻,选择伸手拥抱了温绛。

  谁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他们懂,还很多,里面都是他们遇到过的人和见过的风景。

  深夜。

  令仪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灿,她和小灿一起吃了晚餐,和他一起洗漱后,兴许是太累了,又爬上床要睡觉了。

  温绛本想陪令仪一起睡,但霍卿章却道:“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伤得很重,她本来就会想很多,改变她的习惯她自己都会害怕。”

  温绛觉得霍卿章言之有理。

  他等令仪睡着以后回了卧室。

  一推门,就看见霍卿章倚在床头,手指揉着眉心。

  温绛爬上床,只是随意一瞥,下一秒,愣住了。

  霍卿章……

  眼底的……

  是眼泪么……

  温绛吓坏了,一把掰过他的脸仔细观察着,试图透过他的表情读到他的心声。

  “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你别吓我啊……”

  霍卿章睁开眼,放下手。

  眼眶一片艳红。

  “我没事。只是看到令仪眼睛的伤,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孩子注定会成为父母无坚不摧的盔甲,可也会成为能被轻易攻城掠地的软肋。

  纵使白日里霍卿章能冷静理智的对西瓜头的爸爸提出“解决”方案,但到了晚上,看到那小丫头小小的身体疼的一直发抖,这道强大的防线还是溃于一旦。

  明明温绛才是最想哭的那个,还要转过头安慰这个高了他一头、壮了他一圈的大男人。

  他把霍卿章的脑袋捂在怀里,手指轻轻揉着毛:“不哭哦,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霍卿章可听不得这种话,手指快速擦过眼睛,身体向上撑了撑,反手把温绛揽进怀里,拍拍后背安慰着:

  “嗯,我不哭了,你也别哭,我不想明天一睁眼看到我最好看的老婆眼睛肿成旅行青蛙。”

  温绛被他逗笑,张嘴咬了口他的脖颈。

  “说点别的吧。”霍卿章岔开话题,“今天我在幼儿园看监控,你知道么,令仪被那小子踢了一脚后,小灿立而跳过去把那小子扑倒,骑在他身上一通暴揍,打的那小子连连求饶。”

  温绛笑笑:“打人不对,以暴制暴不可取,但他听起来真是个纯爷们。”

  而夫妻二人口中的纯爷们此时正蹲在庭院里,精心挑选着任性极强的芦苇叶。

  小小的手指娴熟地穿绕过叶子。

  他蹲了太久,脑供血不足,站起身时还踉跄了下。

  他慢慢来到令仪的房间门口,站在门外凝望许久,似乎在犹豫。

  最后还是轻手轻脚进了屋。

  借着月光,他打量着安睡的令仪,望着她即便在梦中也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他在身上反复擦拭着手,确定擦干净后小心翼翼向令仪伸出了手,轻轻握住她小小一根手指。

  “对不起,害你受伤了……”

  “你能原谅我么。”

  “我还可以继续保护你么。”

  睡梦中的令仪发出一声梦呓,简单的单音节,听起来就像对于这句话的回应:

  “嗯……”

  小灿那淡漠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

  她好可爱,就像开在春风中的鸢尾花,可柔嫩的小花总是会受到伤害。

  那自己就在小花周围摆一圈砖头,立个牌子写上“请勿踩踏”。

  以及——

  【内有恶犬】

  他要做一只恶犬,永远守护他温柔的小花,只在面对小花时,才会露出温顺模样。

  一周后。

  令仪去医院拆了纱布。

  许久没接触过到光线,她一时还不能适应,睁开右眼后又马上闭上。

  医生检查过她的眼睛,说已经痊愈了,眼角的伤口也已结痂,等过几天结痂自己掉了就完全康复了。

  温绛那始终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地。

  但下一刻再次悬到半空,他试探着问道:“会留疤么?”

  医生笑笑:“放心吧,只是擦伤不会留疤的,就算有,也不明显。”

  温绛:希望不要留疤,我女儿这绝世小脸蛋要是留疤了我真的会想踢死那个坏小子。

  而令仪因为伤势请了一个周的假没去幼儿园,温绛本想再让她休息几天再去,可小孩哼哼唧唧着,扒着妈妈的手跳了跳:

  “我想李老师了嘛,还有我的好朋友小朵,汀汀……”

  她掰着小手指,如数家珍一般数着她的朋友们。

  温绛:不是温柔的小花,是交际花。

  翌日,令仪和小灿重新回到幼儿园。

  令仪背着她的小书包蹦蹦跳跳跑过去抱住李老师:“李老师,令仪好想你哦,昨晚还梦到你了捏。”

  李老师被她萌化了,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心生自责,茶饭不思,无数次冒出想辞职的念头。

  但看到小朋友重新捡起的笑容,才会觉得,成为一个幼儿园老师真的太快乐了。

  而“嫌疑人”西瓜头已经在这段时间跟着爸爸办理了转园手续。

  他们那段视频也被放到了网上,给除了西瓜头外的其他小孩和老师都打了码。

  霍卿章不在乎自己是否手段过激,以及这个小孩以后是否会受到心理伤害,那是他一家子应得的,父母不好好教育孩子,自然有的是人替他们教育。

  既然他是原文大反派,那就将反派之为进行到底咯。

  令仪受伤的消息很快上了热搜。

  【MLGBD!我的宝贝啊心疼死我了!!我不敢想象温绛这段时间会多难受。】

  【呜呜呜令仪小宝贝祝你早日康复,抱抱你,加油哦!】

  【通过这个死孩子我就能知道他爹是个什么成分,歧视女性是吧?活该你公司赤字危机,啥时候破产了踢我一脚,我过来送上花圈。】

  【喜报!!!这西瓜头小孩的妈妈已经准备和这傻逼蝻打离婚官司了!!!他老丈人知道他这么诋毁自己女儿后震怒!!!要他净身出户哈哈哈!】

  【是不是真的啊,别让我们白高兴一场。】

  【真的,他老丈人开微博了,正在那一秒五喷呢。】

  【合着还是个上门凤凰男啊,那真是活JB该![he tui]】

  而令仪的热搜话题广场里,竟然每个帖子后面都出现了一朵紫色的小花花。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时间渐渐进入初秋。

  小灿来到这个家已经两个月。

  他们的衣服也从薄薄的夏款变成了长袖秋季款。

  十月一小长假,温绛和霍卿章带着孩子们自驾去了周边省市旅游,他们见到了国宝大熊猫,毛茸茸圆滚滚,还憨憨的。

  还见到了小浣熊和小熊猫。

  亲眼所见,孩子们终于知道如何区分小浣熊和小熊猫。

  小浣熊猥琐,小熊猫可爱。

  这是小灿得出的结论。

  他们还一起做了陶艺手工、吃了经典名菜、去了寺庙为对方祈福……

  温绛偶尔看着小灿会情不自禁感叹。

  这当妈的,竟然真的能把孩子丢在外面两个月不管不问。

  而令仪,却坚定不移认为,她以后可以和小灿哥哥一直在一起玩耍,她经常对爸爸妈妈畅想未来,说要和小灿一起读同一所小学,去同一所大学,毕业后还要去同一家公司上班。

  看着女儿兴奋的小脸,温绛也恍惚了。

  会不会,真的有可能,小灿可以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呢。

  结束了小长假,两个小豆丁明天又要回幼儿园啦。

  回程的路上,令仪还在喋喋不休:“小灿哥哥,明天我们去幼儿园一起折小青蛙吧。”

  小灿看着女孩的笑脸,用力点点头:“好。”

  霍卿章将车子开进别墅前的小道入口,远远看过去,却见家门口好像站着一群人。

  几名男女似乎围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而男子看起来好像很激动,正指着他家大门嚷嚷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过去。

  果然。

  小灿也看到了,他的脸已经完全僵住,怔怔望着家门口的方向。

  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令仪好奇瞪大眼睛:“爸爸,他们是谁呀。”

  温绛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冷静道:“从后门走吧。”

  霍卿章点点头,刚转动方向盘,那瘦削男子发现了他们,推开人群疾奔而来。

  “下车!”那男子一巴掌拍在车引擎盖上。

  令仪吓傻了:“妈妈……”

  温绛打电话叫出来孙姨,护着俩小孩下了车,让孙姨先把孩子带进去。

  那男子看到小灿被孙姨往屋里拉,一个箭步冲过来:“当我面抢我孩子是吧!不知道现在在重点打击人贩子么!把我儿子还给我!”

  小灿被孙姨往里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卿章下车挡在男子面前。

  他这才看清男子的长相,细细长长的眉眼,显得几分尖锐凌厉,脸上浓妆艳抹,口红不知擦了多久,内里一圈被口水洗没,只剩外面一圈粘在干裂的唇皮上。

  保安急匆匆跑来,解释说是社区带着这位妈妈来找孩子,所以他们也没有权力制止。

  霍卿章打断保安,示意他不要自责。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移开视线:“在这两个月里,我们尝试联系过你很多次,但你从来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在哪里发现的小灿。”

  男人细眉紧蹙:“不管在哪里发现都不是你不经我同意随意带走我儿子的理由。”

  “如果我们不把孩子带回家,今天你见到的就是你儿子的尸骨!”温绛终于听不下去了。

  同为当妈的人,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男人怎么能把儿子抛下两个月不管不问,别人代他照顾他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那是他的小孩,别人无权插手。

  事实上,这两个月里,男人从酒吧认识了阔佬,阔佬嘴上答应他会给他一个家,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和他儿子有任何瓜葛。

  为了以后富裕的生活,他毫不犹豫抛弃了儿子,他不是没看到社区打来的电话,他只是不想接,不想被一个拖油瓶再次毁掉他的大好人生。

  但阔佬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只有他当了真。

  被阔佬抛弃后,他又扭头找他的儿子,相信绝不是因为想念,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发泄怨气的工具罢了。

  温绛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不喜欢可以不结婚,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对孩子负责可以不生,这个道理很难理解么?”

  男人瞪着他细细长长的双眸,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呼小叫,你也不过是有这样一个冤大头愿意对你负责,你才敢大言不惭说可以生下孩子,你我本质又有什么区别,在怀这个孩子之前,你有确实为她考虑过么?”

  温绛怔了怔。

  这话倒也没说错,温绛是意外怀孕,在发现怀孕之前他从没想过要对一个孩子负责。

  他和这个男人的本质区别也不过是他有霍卿章,这男人没有。

  霍卿章不管温绛当初是怎么想的,他上前一步挡在温绛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垂视着男人: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他人没义务和你经历同样的曾经也和你步入同样不幸的未来。”

  “OK,你怎么说都行,但现在,我要把我儿子带走,如果你不介意被扣上非法囚.禁的罪名,你大可以阻止我见儿子。”

  男人眼见说不过他俩,开始威胁。

  温绛静静看着他闹,但这一瞬间也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令仪第一天把小灿领回家时,他的确产生了抵触感,认为一个陌生人侵入了他原有的生活环境,是人都无法接受。

  可短暂的两个月下来,他也确确实实把小灿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小灿为他们带来的欢乐、提供的情绪价值,或许换做别人无法被替代。

  但在法律条例中,如果这个男人不具备法规中认定的不应抚养子女的疾病,温绛也无权收养小灿。

  可如果放任小灿和这男人回家,他的未来一眼望到底。

  “可以。”不成想,霍卿章竟先松了口。

  他从容摸出手机,显得几分漫不经心:“你的孩子你可以带走,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带孩子验伤,随后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话音落下,他拨打了报警电话。

  “验伤?你管得太宽了吧。”男人哂笑道。

  他不认为两个月过去后小灿身上还能剩什么痕迹。

  但他可能忽略了,法医验伤不仅会验伤情,还还会验证伤痕产生的时间。

  死了N年的人照样能通过表面痕迹将他的死亡时间调查得明明白白,何况才过了区区两个月。

  家里来了警察,令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热情将自己的玩具送给警察叔叔玩,因为妈妈说过,有困难要找警察叔叔。

  但当她看到小灿被几名警察叔叔单独带进一个房间后,不安的神情露了出来。

  她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拉着妈妈的手,小眉毛蹙作一团:“小灿哥哥做错什么事了么?为什么警察叔叔要单独找他问话?”

  没等温绛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小灿哥哥不会做坏事的,他是个好孩子捏。”

  过了快一个小时,房门终于打开。

  小家伙迫不及待想往里冲,被温绛拉了回来。

  为首的法医手持相机,身后跟着沉默的小灿。

  而小灿的妈妈看起来比温绛一家还着急,一个箭步冲上去扒拉着法医的手:“我儿子还好吧?都怪我平日疏于照顾,才让他落在这家人手里,看把我儿子打的,你们是有什么虐待倾向么?!”

  温绛:好嘛,又一个爱倒打一耙的。

  法医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灿妈妈一眼,随即招呼同事通知温绛一家和小灿妈一起到警局做笔录。

  一路上,小灿妈坐在警车上都不老实,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将所有过错推到温绛一家人身上,就好像他这么说,事实也会随着他一言堂而发生变化一样。

  警局里,法医们稍作分析后,将小灿的伤检照片打印出来。

  几十张照片,厚厚一沓,每一张都是或轻或重的伤痕照,触目惊心。

  其中有一些微微发青的痕迹已经无法作为重要痕迹去分析。

  但法医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个伤口,根据分析,是用U型锁打的。”

  大部分伤口都能分析出作案工具,但唯独一张。

  照片中是个边缘圆润的结痂,就在小灿的后脖颈处,呈现完美的圆形,大概有拇指粗细。

  法医尽量表现出和蔼笑脸,问小灿:“小朋友,你还记得这个伤口是什么器物造成的么。”

  小灿垂着眼看了许久,默默摇了摇头。

  妈妈每次打他的时候,都是手边有什么就顺手用什么,而每次拳头落下时,他都会下意识闭上眼捂住脑袋,也没心思去观察妈妈到底用了什么器物。

  妈妈就坐在他后面的长椅上,没有小孩与父母久别重逢后的深情相拥,他甚至都不敢看他妈妈一眼。

  而且因为他才五岁半,是无责任能力人,他的证词也不具备严格的法律依据,只能作为参考。

  小灿妈则一口咬定他们家没有这种拇指粗细的圆形器物,所以怀疑他的孩子在被温绛一家收养期间遭受过他家人的虐待。

  他的理由就是:“谁家好人从大街上捡一个小孩带回家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还不是想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奇怪癖好。”

  报警?抓我?谁会相信一个宁愿做着陪酒营生也要养大自己小孩的母亲会动手虐待自己的小孩?

  就算小灿指认又怎样,警察都知道,小朋友最容易被大人误导,保不齐就是温绛一家给了他好处教他这么说的呗。

  而在法医已经确定的造成伤痕的物品中,这些都是很大众化的东西,U型锁、针、酒瓶等,唯一存疑的就是这个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

  很特殊,像是铁管造成,但创缘又比较圆滑,在他们现有的档案中也并未找到相同的对比照。

  警局大厅,刚做完笔录的温绛抱着令仪,视线直直落在审讯室。

  “妈妈……”令仪仰起小脸,显得几分担忧,“那个叔叔是小灿哥哥的妈妈么?他会带走小灿哥哥么。”

  温绛不想和小朋友撒谎,只好点点头。

  “为什么……”令仪抠着小手指,“明明叔叔就不喜欢小灿哥哥,为什么还要带走他。”

  说着说着,小孩儿泪涟涟躲进妈妈怀里,声音明显抽泣了:“小灿哥哥答应我了,明天要一起去幼儿园折小青蛙……”

  正说着,审讯室的门打开,小灿妈妈挎着他的男士斜挎包扭着胯从里面走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令仪,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哧。

  接着一屁股坐在二人身边,翘起二郎腿:“真幸福啊小朋友,什么都不用作,生来就拥有一切,这也多亏你妈妈命好,快替你妈妈谢谢上天的垂爱。”

  “不是命好。”温绛还没等回击,令仪满脸不满坐直了身子,直直盯着这出言不逊的叔叔。

  “因为我妈妈对所有人都很真诚,对令仪是这样,对小灿哥哥也是,对爸爸和孙姨也一样,所以爸爸才会喜欢他,大家才会喜欢他。”

  小灿妈哂笑道:“待人真诚?别不是看人下菜碟吧,如果你爸爸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看你妈妈还会不会上赶着付出真诚。”

  令仪还是太年轻,说不过他,“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

  温绛本不想搭理他,和这种人讲道理纯属浪费生命。

  但既然他问了这个问题,那自己就有必要认真回答。

  “会的。”温绛目视前方,声音轻柔但充满坚定。

  当初霍母让人抓住了出轨的小辫子时,温绛不是没想过万一事情暴露霍卿章也被扫地出门该怎么办,他也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答案:

  我会努力多接工作,赚更多钱,养着他。

  “因为他是霍卿章,他给了我一个家,这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

  温绛说到这里时,霍卿章刚好从一旁笔录室出来。

  他明显愣了下。

  他从来没怀疑过温绛与他结婚的动机,毕竟以温绛的能力,不靠他也可以活出精彩。

  但亲耳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不免心头发热,初恋时的悸动,再次如海啸般涌来。

  霍卿章在温绛身边坐下,揽过他的肩膀,丝毫不顾理外人的存在:

  “又在背后夸我呢?”

  温绛瞥了他一眼:“脸真大。”

  小灿妈才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是现在看着两人恩恩爱爱就他妈心烦。

  索性他摸出手机联系了酒吧,说一会儿过去上班,然后掏出一只廉价口红对着镜子涂涂抹抹。

  而就是这一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却忽然触动了温绛的脑神经。

  有个很令仪在意的点。

  是什么?

  他盯着小灿妈涂抹口红的一举一动,细细打量。

  而小灿妈也意识到温绛在看他,冷哧一声:“看什么,男人不能涂口红?还是觉得我的口红太廉价,正在心里合计怎么揶揄我。”

  温绛没回答,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滚筒口红上。

  转动底座,口红膏便旋进了滚筒中,看起来应该用了很久,只剩短短一截膏体,大半截空管悬在外面。

  像个……

  圆柱。

  刹那间,温绛惶然大悟。

  他并未急着做出下一步举动,而是反问小灿妈:“你一直都用这个牌子的口红么。”

  小灿妈瞥了他一眼:“怎么,要大发慈悲给我买新的?”

  得到了确切回答,温绛没再继续与他纠缠。

  他把令仪交给霍卿章,起身去了笔录室。

  “我要举报。”

  法医们研究了许久的圆形伤口,经过比对,是由口红滚筒造成,将小灿妈用的这支口红附在小灿的伤口上。

  完全一致,严丝合缝。

  破案了。

  是小灿妈哪天发疯时,随手抄起口红对着小灿的后脖颈使劲戳了几下,留下了这种圆形痕迹,甚至一度搓伤颈椎骨。

  铁证如山,不容置喙。

  再加上街坊邻居的指控,小灿妈殴打虐待亲儿子一事,毋庸置疑。

  小灿妈被警方强制拘役期间,小灿则要被当地妇女儿童福利机构暂时收养。

  温绛一家还是没有权力收养小灿。

  法律不允许,当地儿童保护协会也不允许,因为小灿情况特殊,现在需要医生和心理专家的介入治疗,避免因为个人收养造成二次伤害。

  令仪那幼小的心灵,在短短几天内坐了好几次云霄飞车。

  当她得知小灿妈被暂时拘役时,她以为她又能和小灿哥哥一起去幼儿园了。

  所以前一天晚上,她主动帮小灿收拾书包,在他书包里塞了一沓漂亮的折纸,期待着第二天和小灿快乐的折青蛙之旅。

  当小灿的存在开始牵动她的心绪时,温绛便实在没办法告诉她,第二天福利机构就会来人带走小灿。

  当晚,小灿照例来到客房,要在这里度过他最后的幸福一晚。

  刚躺下,温绛敲门进来了。

  “小灿,今晚要和令仪一起睡么?”

  小灿愣了愣神,眼中稍纵即逝一抹神采。

  随即,他垂了眼,小心翼翼问道:“可以么。”

  温绛揉揉他的头发,帮他抱起被子枕头:“当然可以啦,快过去吧,不然一会儿令仪可睡着了。”

  小灿点点头,从温绛手里接过被子。

  令仪看到小灿开门进来,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往床上爬,还精心挑选着她心爱的玩偶作为小灿今晚的陪睡朋友。

  小灿却默默将被子铺在地上,似乎并不打算上床。

  令仪不解:“小灿哥哥,你不和我在一张床上睡觉么?”

  小灿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还是摇摇头。

  虽然在外人看来,会觉得小孩子懂什么,同床共枕又怎样。

  可小灿在此之前,经常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妈妈是个只会爬男人床的贱皮子”。

  这句话在他幼小的心里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大家,都非常在意同床共枕这件事。

  而他说过要永远保护令仪,包括令仪的清白声誉。

  即便是朋友,也该有朋友间的底线。

  令仪委屈地揉着她的小脸,努力摆出微笑:“好吧,如果你觉得地上太冷,可以来床上睡哦。”

  小灿点点头,慢慢躺下,拉过被子。

  窗外传来蛐蛐清脆的叫声,与令仪喋喋不休的声音交相呼应。

  小孩儿说着说着,困意上涌,眼睛一眨一眨,看来是熬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灿听到床上喋喋不休讲故事的声音变成了节奏的呼吸声。

  他知道令仪睡着了。

  他缓缓坐起身子,望向床上的女孩。

  她才三岁零三个月,小小一只,穿着可爱的小鹿睡衣,因为睡觉不老实,被子已经被她蹬到床边,摇摇欲坠。

  小灿说是比她大两岁,可身高体型也没比她大多少。

  他站起身,用稚嫩的小手托住被子,轻手轻脚帮令仪盖好。

  凝望许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绿色的草哨,放在令仪枕边。

  这是他几天前的晚上在庭院里到处扒拉小草编成的草哨。

  望着熟睡的令仪,小小的男孩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人生终归是聚少离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可是他知道,有人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记挂着他,想念着他,所以即便前路艰难,也有了毅然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翌日,六点。

  天才刚蒙蒙亮,令仪还在熟睡,小灿悄悄起床穿好衣服,叠好被子,走出房间。

  隔着围墙,他看到福利机构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而客厅里,温绛和霍卿章还有孙姨为小灿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像往常一样,他吃完早餐,背上书包,在玄关处换鞋。

  温绛望着他幼小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不等令仪醒来后和她说一声再见再走么?”

  小灿系鞋带的手顿了顿。

  良久,他站起身:“不了,见到她,我会舍不得离开的。”

  温绛眨了眨眼,双眼倏然模糊。

  但温绛总觉得,不管世界有多大,总有一天还能再次相见。

  他和霍卿章送小灿出了门,临上车前,他蹲下身子帮小灿整理着衣领,最后叮嘱着:

  “以后要好好读书,善待自己爱护自己,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小灿沉默地点点头。

  温绛抬头看了眼天际。

  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将眼前的小小人儿照亮了些。

  他最后拥抱了小灿,拍拍他瘦削的后背,轻声道:“天是越走越亮的,记住了,无论如何,都要好好长大。”

  小灿还是点头。

  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催,小灿匆匆和温绛他们说了句“再见”,便上了车。

  坐在车窗旁,望着这栋棱角分明豪华气派的大房子,小灿的双眼也一点点变得模糊。

  两个月零十四天,这是他从遇见这一家人开始到结束,中间经历过的短暂的七十四天。

  但却觉得,好像在这里撰写了一段非常长的故事。

  当车子发动,他的思绪也渐渐消散在引擎的轰鸣声中。

  两旁的街景在缓慢地后退,耳畔划过短促的风。

  “小灿哥哥!”

  倏然,熟悉的稚嫩声音在车后响起。

  小灿愣了下,立马坐直身子朝后面看去。

  他看到了只穿睡衣的令仪赤着两只小脚丫,头发散开如浓密的海藻,在微亮的天青色下散发着耀眼莹润的光泽。

  小小的女孩,踩过遍地粗糙石砖,跌跌撞撞追着车子向前跑。

  好像只要她再跑快一些,就能留下些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说再见!”小丫头追着车跑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可车子跑得太快了,无论她多努力还是一点点被甩的越来越远。

  小灿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滋味。

  就像他很小时,妈妈第一次丢下他离开家,他望着墙上的钟表默默读秒,期盼着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

  但他还是从车窗中探出身子,对着还在追车的令仪喊道:

  “再见!再见!”

  他指指自己的胸前,又指指令仪。

  令仪擦了把眼泪,举起挂在胸前的草哨。

  小小的身体,稚嫩的手,就像托举起这世上最伟大的存在。

  小灿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我发过誓,以后会永远保护你,需要我时就吹吹哨子,我会马上来到你身边。”

  成年人都不敢随便许下的誓言,一个仅有五岁半的小孩子却敢对着上天保证。

  大概是因为他只是个小孩子。

  但也是最纯粹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只是想保护她。

  车子渐渐远去,化作一个小点,从视线中一点点消失。

  令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粗糙的草哨。

  温绛跑过来抱起令仪,将她赤着双脚捂在怀里。

  令仪趴在他怀里,嘴里含着哨子。

  随着抽泣的哭声,哨子发出搞笑的吱吱呼呼声。

  未来是什么样子,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可也只有他们,能谱写属于自己的未来。

  令仪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还剩最后两个番外,(本来是一个,但是一看这期榜单字数要求2.5w……昏死过去)是温绛和霍卿章的日常番外,主要交代一些正文剧情中留下的小问题。(令仪也会倾情出演)

  看到有宝宝问能不能写一下令仪长大后的故事,问了编辑,因为是耽美不能写超过字数的言情剧情,不过大致幻想一下未来:

  从贫民窟杀出血路的大佬,刀尖舔血、杀伐果决,轻飘飘一句话便能主宰他人的命运,和被众星捧月长大的财团千金,立志成为战地记者,将真相的声音传达给全世界。

  潜伏在极危地带中时,生命遭到威胁,绝望时吹响哨子,那个曾经起誓要护她一生的男人真的从天而降。

  所有的故事也从这只草哨开始。

  虽然男人拥有随意拿捏他人生死的能力,但面对他的小白花时还是会觉得自卑,不敢说爱,只敢默默守护她。

  男人固然知道战地记者是很危险的工作,但重要的是,守护她,也要守护她的梦想。

  不过这个时候,两个小朋友只是纯洁的友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