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一阵忙音响过，昏暗的房间内，丹恒倏地睁开双眸，仿佛活了过来，艰难活动四肢。
最初是手指，酸痛感贯穿全身，冷汗不断滚落，几乎费了全身的力气，他才勉强从床上坐起。
耗时一刻钟。
而此时的景象投射到另一画面中，在有限的屏幕上，弹幕飞快滚过。
【新主播？才是D级啊，没有意思，溜了溜了！】
【主播有点好看哦，加油加油，恭喜开播！】
【嗷，这不是那个副本吗，不是说最近在升级，咋又开放了？/猫猫不解。】
【主播加油！！！运气还挺好的，这个副本只要待在房间就行～】
与沉重气氛皆然不同的话语出现，似乎在观赏一部电影，亦或是游戏，但所谓的观众，不过是对生命的蔑视。
这是赌上生命的死亡副本，无数生命死在一条条规则下。
而作为玩家，作为闯关者，他们必须尽全力讨好观众。
但丹恒性格偏冷，全程保持面无表情，简短确定直播设置后，便将提示设为免打扰。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周围的装潢与印象中相差无几，充满熟悉感。
但具体内容丹恒也记不清了，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人打了一棒，后脑勺隐隐作痛，流出些许血液。
手掌被染红，丹恒微怔，以缓慢的速度扭动脖子，失神望着空洞的墙面，说出第一句话。
“这里是哪里？”
像是反复摩擦发出，沙哑、干涩。
丹恒的脖子像是出现错误，脑袋身体不接轨，活动过程“嘎嘎”作响，总是倏地垂下。
弹幕立刻涌现“哈哈”声。
【啊笑死我了，主要是主播脸太帅了，看起来一点都不恐怖，反而有点可爱，这是肿么回事？】
【是故意的吗？感觉肢体很不协调…】
【快来点恐怖啊，一直待房里有什么意思！】
观众们在催促，丹恒却在与身体抗争，中枢神经系统出错，他分明想控制左手，右手反而弹起。
足足浪费大半天，丹恒才能从床上躺下，混乱的意识趋近清醒，他抚摸自己的脖子，上面还残有指印。
大大小小，延续到下方，布满全身。
难以想象经历了什么，更奇怪的是，丹恒对此毫无印象。
半晌，他才恍然般重复：“我死了吗。”
丹恒终于明白事情的始末，在他意外死亡后，被名为系统的不明物绑定，需要前往副本中，努力存活下去。
他一向是行动派，丹恒调整好状态，在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内踱步。
手指轻轻擦过桌面与墙壁，指腹上残有一薄薄一层灰，不想上有人居住的样子。
某些区域更留有轮廓，没有沾灰的区域应该曾有东西放置过，但都被挪走。
会是什么呢？
丹恒比划着，暂时联想不到。
而电灯开关失灵，整个房间昏暗，唯一的光源是道蓝光，透过窗帘照射进屋，不适合寻找线索。
丹恒缓缓向窗户走去，但在触碰帘布的瞬间，一双大手将丹恒握住。
从身后的位置，无声无息。
一位披着黑色长发的人男人说道：“不想死的话，不要碰窗帘，更不要开窗。”
男人身着黑色西装，两边的头发挽起，带着股疏远、冷漠的气质。
那是由内而外的冷，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那双眼眸更是不详的红色，让人联想起深渊，或是暗夜中的梦魇。
却也分外熟悉。
丹恒下意识抬手，抚摸男人的脸颊，意识再度迷离，宛如飘向远方。
连带着嗓音也变得不真切。
“我认识你吗。”丹恒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下意识拧眉。
在副本中的说话需格外小心，玩家扮演某个角色，必须做出贴合人物的举动。
若是违背，大概率会死亡。
“哼。”男人未感到异常与不快，冷声回道：“刃。”
宛如一颗石子“噗通”落入无尽的湖中，不断向下坠落。
泛起涟漪，也唤醒相关记忆。
丹恒的身份是毕业大学生，由于就业环境极差，暂时居家办公，干些杂活，刃是他哥哥一类的角色，两人从小相识，关系较为融洽。
只是近日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外加上外界压力过大，刃的神情变得愈来愈冷，某个契机下，两人的关系处于半决裂状态。
目前在冷战。
但刃是体贴人的角色，即便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他也会安置好家中一切，准时做饭。
没有刻意下毒。
不知为何，当被刃盯着时，丹恒如芒在背，心跳不由加快，快要从胸腔中迸出。
毫不夸张地说，那双微微敛起的眸子，透露几分危险感，称其长了张杀人的脸也不为过。
丹恒喉咙滚动，缓声道：“抱歉，我好像意识不是很清楚。”
“这很正常。”刃淡然道，转身离去，这次发出脚步声，只是很轻、很轻…
像是刻意放缓，过程极为缓慢。
在即将离开前，一双手猛地扒住门槛，刃扭头，面无表情道：“记得不要开窗。”
……
丹恒被吓一跳，直到确保对方完全离开，那双眼不再注视自己时，才从沼泽般的感情中脱离。
他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情绪，那是来自身体内部，乃至灵魂深处的战栗，在提醒自己———
眼前的男人极为危险，需要小心谨慎。
副本中的其他人物皆为副本原居民，他们的行动、喜好不定，大部分情况都站在玩家对立面。
而弹幕的热情高涨，一秒刷过数条。
【哇哇哇，这次的npc好养眼，意外适配，主播是给钱了吗，专门来发展cp路线吗？】
【听到朋友推荐来的，我总觉得刃不简单啊，不会是幕后boss什么的吧。】
【主播运气真好，已经有玩家死了，竟然还有人来提醒不用开窗，真会有npc这么好心？】
【说起来窗户外究竟是什么哇，为什么不给个视角，人直接死了，这判定也太逆天了。】
有玩家出事了？
丹恒碰巧瞟到一眼，房子的构造像是公寓，估计是在其他房间的玩家。
在行动受限的副本里，只有合作才能通关，能否联系到其他玩家？
类似的想法在不久后破灭，不仅所有窗门紧闭，刃更是站在大门口，堵住丹恒的去路。
刃双眼紧闭，抬手道：“不能出去。”
相当于软禁。
威压仍存在，丹恒拧眉，大门就在正前方，屋内的陈设较少，朴素的风格接近毛胚房，不存在可探索的部分。
丹恒：“为什么，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刃摇头：“想死的话可以出去。”
一副淡漠的语气，不打算告知实情。
两人视线凝成实质，在空中碰撞，犹如产生火花，身体向前倾，心中各自都有打算。
丹恒向前一步，正准备试探，对方却不知从哪抽出柄剑，硬生生刺入木板中。
刃道：“回去。”
一阵风从中隔开，丹恒的几缕头发落地，整个过程只过去一秒钟。
丹恒知难而退，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被恐吓，一脸镇定地走回房间，将房门紧闭。
但当木门关上，他便倏地滑下，跌坐在地上。
“哈…哈。”丹恒猛地扯住衣领，出现过呼吸的症状。
世界在不断打转，丹恒跌坐在地上喘气，蜷缩成团，抗争如潮水般的痛觉。
冷汗汇聚成股，混杂着生理泪珠流下，丹恒掀开眼皮，躺在地板上观察。
床头柜上放置一面圆镜，上面用荧光笔画出光束，以目前的角度恰好与电灯对上。
丹恒稍微移动脑袋，完全对上后镜面景象出现变化，墙壁上竟出现方块样的裂痕。
【！！！】
【卧槽，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主播牛逼，这也能发现，话说这是什么原理啊？】
丹恒也无法回答，假设镜子是线索，但没有触发的机关，又是如何让墙壁出现裂缝的？
他能够保证，屋内绝对不存在这块区域。
起码刚刚没有。
推着沉重的身体，丹恒挪动到线索前，用力抠动，将墙皮撕开。
内部空间是矩形的洞，蜘蛛网占据边角，皮质笔记本存放在正中心，附带几块大腿骨。
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丹恒拂去灰尘，笔记本的主人是某一任玩家，前几页还会按时写日记，中间出现断层，后面变得疯狂。
显然，对方的精神已经崩溃。
丹恒快速翻阅，总结有用信息———
屋内存在怪物，他们不会主动伤人，但一旦触犯规则，便会瞬间毙命。
窗户绝对不能打开，门也不行，开门后外界是空洞，踏出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每天都会有不明生物填充冰箱，食物是无毒的，可以食用。
想要逃出必须抓住怪物，不然只能永远呆在这里，无止无休。
一天、两天、三天…
笔记主人在此生活了三万零一百四十天，每过一天便会画条杠，直到把书页填满的那刻，他选择了自杀。
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有时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怪物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关在这里了？”
“这个副本没有出路，若有其他玩家找到这本书，请放弃吧，不要在无妄中挣扎，你会发疯，你会绝望的！”
“祝你能找到出路。”
“我自由了。”
丹恒嘴巴抿成直线，他没有全然相信日记的内容，但过于沉重的情绪也影响着他，快要将其吞噬。
“不能被影响了。”丹恒长叹一声，继续提取有用的信息。
屋内存在怪物，那只怪物能够交流，甚至会给予礼物。
靠特殊的方法。
仅需在门口放上食物，任何都行，不同食品会给予不同的回礼。
“先挑简单的吧。”丹恒呢喃，将蛋糕放平，转而关上木门。
“一、二。”他敲击两下，忙不迭跑回床铺，背对着门口。
这是整个流程的规则，在得到回应前，绝不能回头。
丹恒侧卧在床上，他的视线只剩下窗帘，那条缝透过刺眼的蓝光，引人探究。
想扯开窗帘一探究竟，想要了解副本的全貌。
好奇心就像千万只蚂蚁，在身上不停爬，从上到下，啃食着血肉。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忘却时间的流逝，背后才发出“咚咚”的响声。
正好两次。
“有了。”丹恒倏地扭头，大门敞开，一张纸条与对讲机放在门槛处。
紧接着，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丹恒下意识紧张，赶忙将东西捞起，关门声发出过大的声音，震动的余波久久不散。
“啪嗒、啪嗒…”
良久，阴影将门外的光线挡住，刃询问道：“你在里面干什么？”
丹恒冷静道：“刚刚拿了点东西，什么都没有。”
对方会相信吗？被发现会有什么危险？
丹恒一概不知，他的情况与其他玩家不同，他们没有npc引导，全是自己探索。
又过去许久，刃轻哼道：“你最好是。”
脚步声再度响起，丹恒抽出外套中的纸条，他本以为会有有用的线索，但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大字。
“丹恒，你无处可逃。”
丹恒本人：？
字迹工整大气，落笔凌厉，内容除了威胁一概没有。
为了确保，丹恒反复查看纸条，无论正面反面，都没有有效信息。
丹恒蹙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试一次吧，估计是出错了。”丹恒呢喃道，持以积极的态度。
但怪物的回话却愈发简约，从“丹恒，你还想着逃跑吗？”到“……”。
足以体现怪物的无语。
丹恒感到疲惫，决定放过怪物，他无聊调整对讲机，所有频道都是忙音，将道路堵死。
唯一热闹的，也只有直播间。
【哈哈哈我笑死了，特别是怪物问直播没事干的时候，你们看见主播表情没，我截图了哈哈哈哈，那种三分无语，四分震惊，还有三分的疑惑，太传神了，谁来批一下。】
【这怪物是机制类型吧，放置物品必须回应什么的，感觉会报复主播。】
【哪还能报复呢，这副本都要结束了，其实很简单，不开窗不出门就行，一个D级副本，能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日记本不是说出不去吗？啊啊？我搞不懂了。】
【不是你真搞笑啊，不能自己去看看吗？这本来就是个D级，熬过一晚就行。】
观众隐约有吵架的趋势，热度大大提升，大批观众涌入，但丹恒的内容有限，大家顶多欣赏颜值后点个关注。
丹恒坐在木凳上，无聊到翻开空白的书页，每一页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内容。
“唉。”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有无聊的时刻，摆脱手机与一切娱乐项目，丹恒躺在床铺上，静等所谓的结局。
脱离副本的那一刻。
困意全无，丹恒辗转反侧，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浮躁的人，但在压抑的氛围里，不知名的情绪在击溃他。
无人提起，整个副本的设计极为巧妙，以牢房为背景，制造出完全限制的空间，将所有思考封禁。
甚至连时钟都没有。
大大削弱时间的感知。
待在原地也不是丹恒的作风，他向其他房间探索，碰见穿着围裙的刃。
“嗯？醒了？”刃举着铁铲问道，一副勤劳的模样，煞气全无。
分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气质却发生改变，攻击性减弱，也让丹恒放松警惕。
说不定是进入陌生的环境，才导致判断出错。
丹恒小心翼翼坐下，与刃共同享用美食。
食物的味道与记忆中重合，丹恒抬手的速度加快，慢条斯理处理完所有食物。
“我吃完了，谢谢。”丹恒点头道，用手撑着额头。
刃垂眸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丹恒卸下防备心，迷迷糊糊道：“嗯，我要离开了。”
“你知道你在哪吗？”刃又问道，起身收拾碗筷，冲水声响起。
刷拉拉。
丹恒沉浸在微小的声音中，眼皮愈来愈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马上就走了。”
“这样。”刃的声音被水冲刷，变得模糊。
“为什么…”丹恒终于意识到，他确实了太多记忆，又遗漏了太多的细节。
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噗通一声，倒在桌面上。
绵长的呼吸响起，丹恒陷入梦乡之中。
刃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处理完所有事情，才擦干手，轻轻撩起丹恒的碎片，又倏地拉起对方的衣领，牢牢圈住。
他半拖着丹恒走，猖狂的笑容回荡在狭小的空间类。
仿佛精神陷入极度疯狂的境界，但又保持一丝清醒，仿佛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
昏暗的环境下，呼吸也变得困难，刃走至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蓝光漫至每个角落，当适应了强光后，窗外的景象终于明了。
世界是一个个气泡，在无数连接的空间内，丹恒都遇到了刃。
无论哪个。
刃大力捏住丹恒的下颚，将其抵在玻璃窗上。
他缓缓说道：“丹恒，你永远无法离开我。”
“无论你去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