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君子无咎>第41章 一刀结果了性命

  “啊!”李棋被一阵钻心透骨的疼痛惊醒,发现自己手脚、腰身和大腿都被紧紧绑缚在身下桌案上,他奋发挣扎,却动弹不得。这一使劲儿,却疼得他脊梁一挺,眼前天旋地转。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孩子,千万别动,刚动了刀,当心撕裂了伤口。”随即一张威严又憔悴的老脸出现在他斜上方。

  动刀?!李棋惊恐万分,冲着门的方向哭叫:“公子!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好了,好了,”老人似乎想要安抚他,神色却越发紧张,“不可用力,当心伤口!”

  李棋没空理他,只顾发疯似的咆哮:“公子!公子救我!李镜!李镜!”

  又来一人,几下把一团布硬塞进李棋嘴里,他喊不出声,只能疯狂摇头“呜呜”使劲,脖颈上青筋凸起,挣得满脸通红。

  老人一下下轻拍他胸口,压低声音道:“李棋你住口!嘘!别挣了!”

  李棋听见这人叫他名字,便停了动作,喘着粗气透过泪眼打量这老人。老人见他安静下来,便伸手把李棋嘴里的布团扯出,重重说道:“万万不能动!伤口裂了要出人命的!”

  身上疼得发抖,李棋猛吸几口气,用仅剩的一点点理智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靖王,定是靖王怕公子说出二十年前水患的真相,得知他进京赶考,便用他来要挟公子!

  “放了我!昨儿我递了贴,今日要去左阁老府上拜见!”李棋的喉咙已经喊破,声音哑了。

  左峻听他报出自己的名号,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看来你家公子不曾夸大其词。”老人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在他身边坐下,如释重负似的说道,“老夫怕事先见了你,会心软下不去手,便狠心命人先给你动了刀。老夫何尝不知,这样太冒险了,你若不是李镜夸得那般,岂不是白白害了一人?天可怜见,天可怜见!你这孩子果然聪明。无论动你的人是不是靖王指使,听闻老夫在等你拜见,必会有所忌惮,不敢随意取你性命。”

  李棋哭道:“左阁老?!我家公子敬你、信你,你为何害我!”

  左峻竟也落下泪来,激动地仰脖儿朝天道:“好!好!苍天有眼!圣人有救了!”

  李棋听到“圣人”二字,这才意识到最剧烈的疼痛是从哪里传来,顿时浑身战栗,如遭雷击。

  已经动了刀?已经动了刀!人在最绝望的时刻,反而发不出任何声音。李棋无声地念叨着这几个字,眼泪顺着眼角汩汩而出。

  左峻拖来一把椅子,在李棋身旁坐下,兀自叙说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左峻将要紧的事交代完,李棋却没力气做出任何反应,只定定望着空里。

  “如此一来,你便可一步登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算屈了你的才。话又说回来,即算你秋闱得中,也能侥幸通过我吏部拣选,在这官场上,总得从低处往上爬,没有一夜之间封侯拜相的道理……”

  “我不想当官儿!我不稀罕!”李棋喊道。

  “你终于肯开口了。方才老夫交待的事,你可都记牢了?”

  “我不进宫!你杀了我吧!不杀我,等我出去,便一头碰死在你门口石墩上!”李棋狠狠地说。

  “男儿读书取仕,不就为出人头地、青史留名?老夫也是从寒微处……”

  “我不是!我不想!”

  “怎会不想?想必李镜待你不错,你离开他,千里迢迢来应试,难道是不是为求功名?”

  “我就不该离开我家公子,来这吃人的长安!应这倒霉的鬼试!”李棋总算有了些力气,他涕泗横流,哀哀泣道,“我不过是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

  左峻无言以对,深深叹了口气,突然凑近他耳边幽幽说道:“你家公子的生父,可是梁王李越?”

  李棋闻言一愣,转眼飞速思考,片刻后便恍然大悟。

  左峻见他一脸错愕,疑道:“怎么?你家公子并不知情?李媛自尽,不是为遮掩此事?”

  李棋迅速合计道,公子的确不知自己才是皇长孙,吴郡王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声张;唯有靖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靖王便又多了一层谋害他家公子的动机!

  左峻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沉声道:“如今龙困于渊,哪天老夫这把老骨头散了,谁还能保你家公子平安?”

  李棋闭目思量片刻,突然手脚一摊,放声大哭。

  左峻知道事已成了,便悄然离去。

  来人为李棋换了几次药后,将他从案板上搬下来,移到一床窄榻上。身上的疼痛一天天消减,又或者只是他渐渐麻木了。他的眼泪早已流干,每日只呆呆盯着屋顶。起初每一次闭眼,他都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再睁开眼时,会发现自己仍睡在公子怀里。可这场恶梦好像永远不会醒了。

  想来省试之期已过,公子为他谋划好的光明坦途如今恍若隔世,他的人生,因这一刀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从未设想过的歧途。委屈,不忿,懊悔,怨恨……所有这些激烈的念头在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归于徒劳。他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卑微的指望——总得给公子带个信儿,公子还等着他回家过年哩。

  这天一早,门被推开,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刺得他抬手遮住双眼。

  “不能再拖了,今日你便去吧。”左峻的声音传来。

  这些天,李棋想通了。此身已残,若不做此事,这辈子就废了。进了宫,若上天保佑,总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公子。

  他缓缓支起身子,双腿垂在床边找鞋。左峻叹口气,在他身旁坐下,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肩头。

  “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极聪明的,无需我多言。”说着竟哽咽了,“老夫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父母亲人,也对不住你家公子……”

  听到“公子”二字,李棋已哭干的双眼又湿润了,酸咸泪水刺得眼睛生疼。

  左峻掰过他的脸,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拭眼泪:“你进了宫,再用这姓恐招人眼目,从今日起,就改回原姓吧。你姓韩,名叫韩棋。可得记住了,万万不可再提‘李’字。”左峻紧紧搂着他,过了许久,才把手收回来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李棋刚要跟着下地,左峻突然一甩衣襟,跪在他面前。

  “老夫无能,无力救主,只能将这千金重担,转托给你。”左峻弯下腰,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个头,“请受老夫一拜。”

  李棋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把他扶起:“阁老言重了。韩棋必竭尽全力,救圣人脱困。”他想了一下,鼻子一酸,试探着问:“可否向我家公子带信……”

  左峻无奈摇了摇头:“如今朝野内外不知谁人可信,传讯于千里之外,变数太大。”

  李棋走出房门的一刹那,左峻没来由说道:“那块牌匾,读作‘仁不地天’。”

  不等李棋追问,等在外面的人就一把将他抱起,塞进一辆小车。

  李棋跟着这个浑身药香、操着乡音的陌生男人,穿街走巷绕了半天,来到一道高墙下的小门边。

  “棋儿,待会儿见到陈公公,嘴甜点儿,舅舅我……”男人冲他使了个眼色,“你舅舅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才把你送进去,还指望着你在里边儿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到时别说是二十两,二百两、二千两也不在话下。”

  李棋点点头:“多谢舅舅为小甥谋划。”

  “你身上伤还没好彻底,”男人摇头叹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低声说,“这是止疼的,疼了你就吃上点儿。一次少吃点儿,吃多了人受不了。”

  “舅舅破费了。”

  “无妨,没几个钱。”“舅舅”左右望了望,在他耳边用极轻的淮南土话问,“后生,你家在何处?可要我给你家里报个信儿?”

  “我没有家,我是孤儿。”韩棋轻声回道。

  “作孽哦!真是缺了大德……”

  吱呀一声门开了,打断了“舅舅”的感慨。李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门一开,就是一条不归路。

  从门里出来一个阉人,白了两人一眼,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走吧。”

  小门里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青砖窄巷,李棋听见身后落锁的声音,心仿佛沉入深渊,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小阉人回头看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就说嘛,哪有不哭的。行了,你哭吧,还算不错,没在门口撒泼耍赖,耽误我功夫。待会儿见着陈公公可别哭了啊,回头赏你一顿板子,那可就有的哭了……嗐,当舅舅的,把这么标致一小伙儿送到这儿来,啧啧……”

  小阉人念叨了一路,李棋一句话也没接。他想,过去的李棋,已被那一刀结果了性命,魂归江边小城那个蝉鸣铮铮的盛夏;今后世上只有于黑暗中踽踽独行的韩棋,他将秉烛待旦,在至高处等待爱人攀上顶峰、与他相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