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白木青被超市辞退,拿了一个月的工资,扣除了赔偿酸奶的钱。

  她脱下超市工作服时拇指与食指触碰那布料久久捻摸——这是今年以来,她穿过的质地最好的衣服扎实又吸汗可以洗好多回,洗了还不掉色。她原以为一直穿下去衣服就会被她据为己有,没想到这才一个月就得脱衣走人。

  换上自己的衣服后,她已经形成了习惯,会时不时拉扯袖部——衣服褪色严重,蹭着蹭着,胳膊上就染了一圈青黑得将袖筒往下扯,遮住大半,免得人家以为是纹身纹成了一副鬼样。

  回家的路上,路过烧烤摊她买了好些东西烤羊串、烤土豆、烤西红柿、烤茄子用锡纸包了一袋一路走一路散味儿能把方圆十里的野狗招来。

  没了工作白木青提前下班赶上了正常饭点。她把锡纸包一开,往小木桌前一坐,开始啃食起来。

  肉串、土豆、西红柿、茄子……她荤素不分,整零皆可,一串接着一串,一包连着一包。

  她今天毕竟有钱了,敞开买了好些,食物堆成了座小山,盎然耸立。这些东西,足够正常人两天的饭量,但她仿佛有双倍的胃,一刻不停地往里送。

  半个小时过去,小山折了一半,都被白木青收入腹中,一顿吃了一天的饭量,肚皮都鼓了起来,但她没有停歇的意思,撸起串子接着啃,烤食本来香辣,她却不怎么嚼,只往肚子送。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小山只剩下山麓的一层,土豆块堆积,再吃一轮,就能见底。白木青用筷子夹起土豆,继续往嘴里塞,但刚塞到一半,她身子猛地一弓,一声干呕,手里的筷子飞了出去。

  她连滚带爬跑去厕所,蹲在蹲便器边,呕得浑身发颤,刚刚吃进去的食物,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尽数从身体里倒了出来。美食们原路返回,途径肠胃、喉管、口舌,最后溜进了水道里,以另一种方式回归自然。

  白木青吐了很久很久,开始时,还勉强保持平衡,挺立不倒,但最后浑身脱力,只好损失点形象,靠在抽水管边,迎接一阵一阵的反酸。

  持续的呕吐之后,她胃里已经没了东西,但是反胃不止,只有吐酸水,喉管被烧得火辣,胸腔里仿佛被火钳撕了道口子,要将所有的液体都掏干。

  到最后,白木青都顾不得脏,瘫坐在厕所的地板上,头靠住瓷砖墙,剧烈的呕吐榨干了她的力气,连眼皮都支撑不起,只想倒头睡去。

  这是一次凶残的呕吐,但却不是第一次呕吐,也不是最凶残的一次。她已经吐了很多次,也算是有经验之人,知道自己命硬死不了,歇一歇又能站起来。

  以往柏情心情不佳,就会借吃消愁,明明味同嚼蜡,但因为吃了东西,心情会得到改善。如今的白木青,保有同样的习惯,只是吃得更多更快更猛,想要镇压情绪的汹涌,但是情绪却越发势如破竹,把任何镇压都镇压了下去。

  日积月累之下,她的饭量与日俱增,终于得上了暴食症,难受发作时,病也发作,控制不住地吃东西,一吃就停不住口,直到呕吐为止。

  好像只有呕吐,才能让压抑的情绪宣发而出,换来身心短暂的安宁。

  厕所里静悄悄的,喷洒上水珠汇聚,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汇成一大滴,掉落了下来,正砸在下面人的脑门上,浸出一圈冰凉。

  白木青的眼皮动了动,不知自己昏躺了多久,衣服和裤子都湿了,沾满了地板的水渍,黏塌塌地沾在身上,在这大热天里,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撑着洗水台爬起来,拉拉拽拽地脱掉衣服,赤身裸.体,挪回到床上倒头就睡。夜深了,凉意终于渗透出来,摩挲着肚皮,打着圈儿。

  白木青的胃开始泛疼,她拉过被单的一角,盖在肚子上,接着蜷起了身子,膝盖往腹部收,下巴往胸膛凑,本来长条的一个人,缩成了个烤熟的虾米,在不大的床上,显得娇小玲珑。

  她现在脑子太乱了,回忆翻飞,乱成一锅煮糊的八宝粥——想得越多,情绪就越多,情绪越多,胃口就越膨胀。她得快点睡过去,暂停这周而复返的“病症发作”。

  她知道自己很强大,很勇猛,都不消吃药,睡一觉,做个像样的梦,第二天醒来还能接着觅食。

  ……

  菌宝,晚上好呀,我今天又看见你啦。

  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因为呀,我之前已经看见你好多次了,只是之前都是我去偷偷看你,但是这次你来到我身边了,我第一次离你那么近。

  我今天匆匆扫了你一眼,你还是那么好看,眼睛像一对夜光琉璃珠,头发有几缕搭在肩头,软绵绵的,像是睡着了。你应该也看到我了,但我猜你没有看清楚,因为我一直弯着腰,低着头,就算起身拿纸巾时,也偏着脑袋。

  我藏得那么好,你肯定看不清楚的哦。

  但我有注意到,你今天买了袋蔓越莓麦片,一双拖鞋,还有三盒热敷眼罩。麦片是周末时早上吃的,拖鞋是洗澡时换用的,眼罩是看书后热敷的。我说的对不对呀?

  看来你的生活过得还不错哦,作息规律,三餐正常,还有适当的休息和个人时间。看见你过得不错,我就开心了。

  我过得也很不错,我住得很好,穿得很好,睡得很好,每天吃得还很多,一吃可以吃好大一盆呢,如果超常发挥,还可以把盆给啃了,现在两个你来,肯定都吃不过我的!

  我什么都好,什么都很满意,就是……就是有点太想你了,哈哈哈。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之前答应离开你时,我就知道我会想念你,但我更以为的是,随着时间的抽移,我对你的想念会逐渐淡化,得到控制,我能够小心翼翼地珍藏,该收的时候就收敛起来,不再那么锋芒毕露。

  我想得很美好对不对?但是它却不是我想的那样呢。

  随着时间的增长,我好像更想你了。

  它像是一块病灶,起先细小、轻微,但是时间一久,蔓延开来,伤害性也就越大,它会转移、感染、恶化,病化的细胞在全身游走,让全身失守。

  这么说来,我现在应该是个久病之人了。

  我晚上躺在床上,听到路人的低语,以为那是你声音;窗外灯影闪烁,我掀开帘子去看,见远处轮廓隐绰,以为那是你的身形;房顶偶尔漏水,滴在我的额头上、手腕上,我伸手去摸,以为那是你皮肤的温度。

  我房间里有四座墙,两只灯泡,一面镜子,它们知道我晚上是如何的辗转反侧,但是它们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知道我的理论课老师,也曾教过你,他天性多情,经常摇头晃脑,对我们说:你若是想一个人,就到自己的大脑深处去,因为思念时月圆,温柔时风煦,月圆风煦之处,就可以看到她。

  你不要信他的鬼话,这是哄骗小孩的。我晚上入睡,到了神世深处,纵使月光千里,纵使长风拂面,但我却依然看不见你。

  所以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呀。我明明偷偷去看你了那么多次,但却好像一次都没见过,全是我自己的臆想。我看什么都是你,但什么都不是你。

  其实按照常理,我应该和你隔得山长水远,远离你所有的生活轨迹,阻断任何和你见面的契机。但是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原只知道我会很想你,但是没有料到,它会破坏我正常的生活作息、影响我的精神状态,让生存下去都变得艰难。

  但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只是偶尔抗不住了,会跑去玉湖边,远远看上一眼,又悄悄地走掉。

  前几次我看你,从研究所外走过,眉目如画,云淡风轻,我心里就在想:这是哪家的仙女妹妹呀,谁要是在大学期间,被她深深地喜欢过,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所以这么看来,我现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嘻嘻,菌宝,你现在在家里,是不是在吃饭呀?吃的什么呢?你厨艺那么好,做得一定很好吃。你之前天天做给我吃,把我都喂结实了,我离开上安后,就一直惦记着,每天都想点外卖,点跨城的外卖,就想吃你做的菜……

  菌宝,你今晚吃饱一点,好好睡个觉吧,别像我一样,做梦都不踏实,颠三倒四地说一些胡话,像只喝醉了的啄木鸟一样,一会儿叨叨这儿,一会儿又啄啄那儿。

  晚安,菌宝。等之后我有空了,又去玉湖边看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