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若颜回到总所后才听说咨询部被举报,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但是所长让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外传就当是例行检查,没多久就能恢复正常。

  这一点本来足够她震惊但听说举报者是柏情更是惊上加惊,早餐没吃就已经撑住嗓子眼紧绷,咽不下东西。

  ——这是什么发展逻辑?柏情不是总所的心头宝贝吗?虽然最后没有留下但也是白月光和朱砂痣的关系,怎么到头来反目成仇了?

  尤若颜找宁栾问话,但宁栾又恢复雷厉风行的画风,公事公办,让她不要掺入不过是有点误会,之后总会解开。

  但尤若颜回想起柏情询问的问题,又加上宁栾昨夜的异常她预感不妙,察觉事情并不简单于是再次和柏情取得联系。

  “小情我回上安了之前你一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接到这条消息柏情宛如在大海上看到了浮木一阵惊喜。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还算不错的消息。

  其实她在总所里认识的人不少,总所就是燕郊大学的就业后花园,而她又是燕郊大学名生,在里面随便走两圈,招呼都能打个不停。这些日子她本想利用人脉关系,绕过高蔚来的核心团队,查找来珺的下落,但无奈她到底是个外人,高蔚来透露了举报事件,又打了预防针,现在众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只当她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有事没事揪住总所的小茬借题发挥。

  所以尤若颜的主动问候,实在难能可贵,说明对她还保有一份信任。

  “确实有事,你能不能在总所里四处找找,或者注意留意一下,看哪个房间不太对劲?”

  “找什么?”

  “珺子不见了,我怀疑她还被关在总所里。”柏情现在已经无所顾忌,直接坦白说明,最坏的情况,左不过尤若颜把聊天记录报给高蔚来,再添一层仇恨罢了。

  “她被关在总所里?为什么?”

  “若颜,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很多,只希望你能尽快帮忙寻找,因为我不确定她会经历什么。”

  尤若颜放下手机,一阵咋舌。这事听起来太匪夷所思,而且论亲疏,她肯定偏向于高蔚来,人家一个正儿八经的所长,怎么可能把职员关在大楼里不让走?就算是996,也得有个限度吧?

  但是质疑完后,她再次想起宁栾那句话:就是有时觉得彷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当时她问宁栾,到底做了什么,但她一直缄口不言,难不成指的就是这件事?

  ……

  陶旭最近一直留心监控,紧盯实验大楼杂物室的动静。但杂物室没事,却见大楼里多了个“稀客”,平时很少过来,但这两天明明是周末,却来得格外频繁,不是借东西,就是查报告,本来让助手就能打发的事情,她非得亲自上阵,好像生怕自己落了个腿脚不勤快的头衔。

  陶旭将监控截了图,发给了高蔚来。处于重度敏感期的高蔚来,现在看什么都会炸,内心炸成一团浆糊,加剧了表面的神伤。

  看到截图后,他低声喃喃,有些失措,“若颜她,和小情走得很近吧?”

  “还好吧,”宁栾也放轻了声音,“我们之前和小情,走得也挺进的。”

  高蔚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在座位上眯眼平息了半晌,接着拨通了考核部范主任的电话。

  “最近昌元市有位意识师受了伤,面临延考的问题,需要你们派一名人手过去。”

  “哦,好,我这边安排一下。”

  “可以考虑把若颜调过去支援,她最近比较闲。”

  挂了电话,高蔚来又低声喃喃了起来,“最近还是和若颜多聊聊吧,许久没和她聊天了,都快生疏了。”

  “都是您陪着一起长大的,怎么会生疏呢?”

  宁栾和尤若颜,从高中开始就被高蔚来盯上,然后狠狠栽培了一番,现在一个是咨询部首席,一个是考核部新秀,可谓是被他一手带大,也是最该信任之人。

  不过目前这位最该信任之人,却有了自己的想法,逐渐往对立面走去。尤若颜接到安排后,表示身体不适,不能出差,还希望主任另行安排。

  如此一来,高蔚来便只有亲自出马,找她谈了话。

  “若颜啊,最近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肠胃炎又犯了,之前去湘安,不太习惯那边的饮食,又加重了些。”

  “唉,也是辛苦你了,时不时都要出差。这样吧,反正最近考核已经告一段落,你在家好生休养一星期,等身体恢复了再复工,别带病上班。”

  尤若颜眼神飘忽,对于这天降好事,并不想接,“所长,只是肠胃炎而已,我觉得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嘶,最近部里的事情应该很少了吧,资料整理有其他小组,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忙吗?”

  高蔚来眼神明亮,拭目以待,似乎对她的回答格外感兴趣,好像知道她在忙什么“重大事件”,需要如此劳心费神。

  “没有呢,”尤若颜笑得尴尬而有不失友善,“既然您那么慷慨,我就欣然接受了!”

  表面笑嘻嘻,但是出门前,尤若颜恨不能扇自己俩耳光。她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怂,即使是亲和如高蔚来,只要语义中加重了深意,旁敲侧击一番,也会让她心惊胆战,不敢再妄自试探。

  ……

  高蔚来将此计划分成两部分,他和宁栾,负责操控来珺的神经世界,在其中混合记忆,制造幻境,将来珺的意识场困于幻境之中,改变她的记忆和认知,扭转她的立场和态度。

  而林高懿,负责和外界协调,尤其注意跟进柏情的情况,注意她的动向。

  陶旭在公祖房下来之前,在瑞泽园3A栋转租了套房子,就在柏情楼上,因为合约签的是一年,即使搬离,房子还空着,他偶尔会去看看,还能目睹一下柏情家门口发生的惨状。

  22日晚,林高懿得知最新情况后,转而告知高蔚来。

  管理司、公安局、问题少年家长,目前都归于同一阵营,站在他们这边,轮番给柏情施压,统一质疑她的动机。

  高蔚来因多日睡眠欠佳,眼袋都浮肿,过往的如春风般的和煦,变成了秋风般的萧瑟,听到此话后,眼眸好歹亮了几分,映照出了黎明的曙光。

  “真好,现在所有的怀疑和调查已经到位,就差证据了是吗?”

  “对,只要来珺作证,就能让所有的怀疑成为现实。”

  高蔚来颔首,神色满意。

  只要柏情还能自由活动,在意识界还有发言权,就有将“新世界”计划曝光的危险,也有掀起轩然大波的能力。所以他们要赶在曝光前,阻断她的自由活动,掐断她的自由发言权。

  让她形象崩塌,身败名裂,说出的每一个字,再没有人会相信。

  经过核心团队的不懈能力,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管理司、公安局、来访者家属、总研所内部、来珺的亲属……每一方面都做得天.衣无缝,高蔚来如同一个创世神,打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编造了一个谎言,要让所有人都追随和信仰,成为他的信徒。所有信徒都团结一致,拉起战线,对准身为异教徒的柏情,全力攻击,势必要将她击退,再无构成威胁的可能性。

  现在,所有的攻击都已到位,就差最后一名教徒的出现,就能将谎言变成现实,让攻击的炮火翻倍,将异教徒送上十字架。

  在这次清楚异端的行动中,来珺,就是最后的教徒,也是这场博弈中,挡在柏情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要能让她倒戈,她就是一个可以把柏情送上十字架的伟大存在。

  ……

  漆黑深夜,漫天大雨,来珺没有雨伞,就用大衣裹着头,一路逃奔,她被冻得失力,最后跌倒在围墙边,倚着石柱发颤,但抬头见到“西城分局”几个字,心里又是一阵欣喜,生出些力道,扶撑着墙往保安室走。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报案!她要告柏情凌虐,告她非法拘禁!告她意识操控,告她窃取总研所的私密!

  雨水从脖颈处灌入,打湿了伤口,疼得她吸了口冷气,蜷在墙角打起了颤。她浑身遍伤,没有一块好处,白日的殴打,晚上的□□,再加上多日的精神控制,已经让她奄奄一息,快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虽然爱柏情,但她不傻,不会任由自己被折磨和操控,更何况折磨她的人,更本就不配被爱。她试过拒绝,试过逃脱,但柏情如同这个世界的神灵,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织出了张大网,让她总也挣不脱、逃不掉。

  她没收了她的手机,切断了她的人际,利诱让她妥协,威胁让她闭嘴。今晚,来珺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就算冒着浇头的大雨,也要飞奔赶来,到警局寻求一线生机。

  黑谧之中,她听到了皮鞋与积水碰击的声响,保安室的灯光勾勒出一道轮廓,值班的警察撑着把直柄伞,遮住了滂沱的密雨。

  来珺抬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他声音关切:“你没事吧?需要帮助吗?”

  警察小哥的关心,就是暴雨中的及时雨,来珺心里欣喜,开口准备回应,但嘴唇一张,雨丝入内,又关合了回去。

  小哥的身后,是浓厚的黑夜,大雨稠密,将街边的灯光淹没了进去,歪歪扭扭,圈圈点点,连人物的脸庞都错了位,眼睛拉成三角,鼻梁泛起波浪,宛如从意象派绘画中凭空走出。

  那一晚,也是周六,漫天大雨,她在大雨中一等再等,淋得比如今还要狼狈,连裙角都是成圈的泥泞,雨水成灾。那个人终究还是来了,撑了一把直柄黑伞靠近,替她挡了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对呀,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难道不应该和高蔚来相对而坐,拒绝他的邀请吗?她难道不应该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伴着各种仪器昏睡吗?她难道不应该在清晨半昏半醒时,拚命地想要捡回从前的记忆吗?

  可她为什么在这里呀?

  为什么想要来举报柏情,把她送进监狱呀?

  警察小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拂开了细碎的光晕,“女士,你没事吧?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来珺的瞳孔颤抖,往一旁退了几步,手掌从围墙上拿开,似乎不愿意再靠近这片地方,心里生出了剧烈的恐慌。

  很快,她飞奔了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怕自己中途返回,怕自己突然后悔,她跑得格外卖力,雨辟啪地砸在她的脸上,好似断断续续的绳线,直往脸上抽打。

  逃向警局时,明明已经精疲力尽,随时可能昏死过去,但她不知哪里掏来的力气,回家时跑得那么有力,那么汹涌,好似身后有万千丧尸追赶,那个亮着灯光的家,就是最后的避难港湾。

  如今已是凌晨,家里灯光通亮,说明里面的人已经醒来,或者说,已经发现了她的出逃,也许正披着睡衣,端坐在客厅里,等着将她“绳之以法”。

  来珺抬起手准备敲门,但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骨头仿佛裂成了块块碎渣,支撑不起她意志的重量。她真的好害怕,害怕得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可以将她吞噬殆尽。

  柏情开门放她入内,从浴室拿出了浴巾,帮她擦拭雨水。来珺本就瘦弱,被雨淋湿后,仿佛落了水的鸡仔,毛发都贴在脸上,缩小了一圈。柏情手上亲柔,但眼神轻蔑,比户外的雨水还冰凉透骨,冲着她的面门兜头淋下。

  “你看看,想逃跑,老天爷都不让。”

  她笑得戏谑,露出白森的利齿,隔着毛巾,捏住了来珺的脖颈,“你想去干嘛?求助,告状,还是报警?”

  来珺双眉蹙起,眼神里满是哀戚,她不会说谎,在动了说谎的念头前,自己先含了歉意,恳请对方原谅。

  但她没得到谅解,只看到对方亮出了巴掌,朝她的脸颊挥了下来。

  发丝上还缀着雨水,来珺的脑袋一晃,好比旋转的雨伞,将水珠四转开来,落得满地都是,糟蹋了房间,破坏了精致。

  这一巴掌打得并不精准,扇在了颧骨和耳廓之间,来珺耷拉着脑袋缓了半晌,只觉得耳膜嘶鸣,脑子快从耳洞处裂开。

  她知道这一巴掌的力道,因为她全程目视柏情扇了下来,但却没有躲开。

  每次柏情打她,她从来不躲,躲避只会招来更暴虐的摧残,而且更重要的是,疼痛能让她清醒,能她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那怕只有一瞬间的清醒。

  但这次的默默忍受,并没让柏情消气,出逃是禁忌,是底线,她反覆强调过,可她居然不听劝,冒着大雨都要跑出去,好像谁虐待了她似的!

  柏情抓住她的头,往墙上撞去,撞出闷声破响。来珺的脑袋阵阵发麻,意识在其中甩离,四分五裂,快要聚合不起。第三次撞击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四脚并用尝试了几次,想要站起来。

  柏情想要帮她一把,伸手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来珺知道起来后,又是一记猛撞,但她再也承受不住,快要晕死过去。

  她赖着不起,跪在地上,伸手环抱住柏情的腰肢和双手,脑袋埋在她的怀里,默默地恳求,希望她就此打住,放她一条生路。

  柏情深呼了几口气,眸色寡淡,神情依旧偏执,但却透着些许疲惫——她累了,凌晨三点,本该是美梦时分,是恢复精力的黄金时刻,她却要爬起来施暴,这对于体力是巨大的消耗。

  但她必须要给来珺应有的教训,同时为了节省体力,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来珺还是被她提了起来,她揪住她的长发,拖到卫生间,拿起剪刀,对准了她的脑袋。头发本来湿漉一片,互相缠绕,但几刀下去,干净又利爽,只剩几缕支棱在耳边,拿吹风机一吹就能干透。

  来珺身子还在发颤,生怕一剪刀下来,自己的脖子就两断。最后虽然脖子没断,但长发四落,露出空荡的脖颈,只是加剧了她的震恐。

  柏情从镜中打量自己的杰作,唇边荡漾起微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镜面,“这样多好看呀,你下次再敢跑,我就给你剃成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