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青今天到点走人班下得潇洒,但来珺的这个班就下得艰难。她走在路上,步步生涩行进缓慢就跟刚长腿儿似的。

  倒不是真的见不着白木青难受,而是心里泛起了纠结。

  她本该往旧燕巷走路过便利店时买点小菜回去凑合着吃一顿,但没走到巷口脚尖一转,又掉头返回途经了意研所,往玉湖东边走去。

  那是前往酒吧街的路,她再熟悉不过——应该说是以前熟悉,这三个月没去,难免生疏了但要重新拾起,却是轻而易举。

  珞玉市的Les酒吧不多,叫得出名的就那么几个来珺都摸得门清,不过她一个醉翁意不在酒只为钓人去了之后坐不了都久准会钓来狂蜂浪蝶她看得顺眼就带着某位直奔酒店。“某位”每次都是兴致勃勃地进房间四分五裂地出房门。

  好好一个性致,被她劈得稀烂。

  按理说以来珺这种玩法,若是在酒吧界有名声,估计也和“受害者”的性致一样——碎得稀烂。不过作案多年,她都屹立不倒,每次前去,都能钓到受害对象,魂不守舍地跟着她开房,抹干了脖子往火里跳。

  比如这次,三个月未露面的来珺往角落一坐,长岛冰茶一点,浑身的魅力一放,不过三刻钟,一高个女郎就“应魅而来”,款款落座后,笑靥如花,目光中仿佛放了糖浆,甜腻齁人。

  来珺见今晚的业绩达标,就着冰茶一仰头,一口见底,无言为自己庆祝。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看着秀气,酒量这么好,一杯下去都不倒。”

  “倒,就是要倒。”来珺目光微醺,落在她的颈间,来回游走,不着落点。

  “倒了可就不好玩了。”

  来珺把柯林杯一放,划向方桌内侧,“不,倒了才好玩。”

  ……

  出租车上,司机问目的地,来珺沉默了瞬间,给了回复:“尼斯小区。”

  高个女郎眉头扬起:“去你家?”

  她问这话时,直盯着来珺,路灯掠过她的面庞,神色亦幻亦真。坐得太近,来珺第一次认真打量,见她眼深鼻挺,颧高唇厚,标准的欧美浓颜,脸上的妆画得恰到好处,既显靓丽,又不至于妖艳。两条眉尾斜飞入鬓,又添了几分攻击性,直盯着人时,腾然就出了压迫感。

  来珺没有回她话,侧头望向窗外,只觉得热意上涌,醉意堪堪来袭,让她面红耳赤。可能因为今天玩得太大,她从前虽然也野,但做完坏事就跑,不怕对方事后算账。但这次直接把人带家里,野完后还跑得成吗?

  来珺意识到,这次失控了。

  自白木青出现在她以来,她已经连续三个月没碰过“行为艺术”。以前体内总是七翘八拱,感受到折磨和凌虐,驱使着她复原感觉,寻找施虐对象。

  白木青来了之后,她不再寻找,看似自然痊愈了,其实感觉还在,只是堆积到现在,一爆发出来就失控。

  窗外灯光幻影,夜色迷茫,却迷茫不过来珺的眸色,她抓了把长发,有些悔意——不就是今晚独守空房,没等到御用厨师做饭,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不过车□辘转起来,就停不下来,来珺回过神时,出租车已经到达小区门口,欢送她二位下车。

  这次的受害对像十分识趣,见来珺不言,她也不语,不亲不远跟在她身边,绝对不聒噪一句。既不冷淡,也不热情,一看就是个资深一夜情玩家,踏实而本分。

  因为醉酒,来珺的步子有些漂浮,体重像凭空抽离了几斤,乘坐电梯时,身子都不由靠在轿厢上,半边腿儿支撑着,肩头微斜,更添了几分风情,将她平日里的不近人情冲散了不少。

  身子虽然虚,但胸腔内却憋得结实,积累多日的冲动,在房门打开的刹那喷发而出,来珺顾不得关门,直接拉着女人进了客厅,将就爆发出的蛮力,还把她甩到了沙发上。

  凭空被甩,女人也并不吃惊,待身子稳下来后,头就靠在扶手上,等待来珺动作,知道她性急,给予了充分的配合。

  按照正常情节发展,此刻来珺这位“东道主”,急不可耐之下,理应快速进入正题,推动气氛冲向顶峰。

  但来珺眸光一转,飘到了阳台上,取来窗帘绑带,蓝色的带身,白色的球头,棉麻编制,被她的手纤纤一握,煞是好看。

  绑带垂落到女人眼前,伴着一声指令:“动手吧。”

  高个女郎见这番动静,没吃惊,也没疑惑,恭恭敬敬接过绑带,起身就为她系上。

  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对象,来珺心情都愉悦了几分,再给指令时,多赏了几个字,“绑活结,谢谢。”

  女人手上认真,嘴角噙上了笑意,眉尾越发上扬,真像是“喜上眉梢”。没多久,来珺就感觉手腕上一紧,不禁皱起眉头,对这刑上得不太满意——绑带已经在手上绕了环,算是活结,可在这之上,女人手握毛球,准备交叉,这一拉紧下去,就是活脱脱的死结,想挣都挣不开。

  来珺虽然想玩大的,但危机意识还在,一察觉到这端倪,手腕立马往回缩,准备及时止损。可是对方速度更快,搦着绳头一拉,死结落成,局势已定。

  刹那间,女人扣住环绕的绳身,同时另一只手向前,托住来珺的腰肢,把她往身前一带,两人间的距离转眼就约等于零,贴得过分“不成体统”。

  来珺睁大了眼,肾上腺素飙升,因为被迫仰头,唇齿微张,却说不出话来,除了猝不及防的惊异,还有老马失蹄的错愕。

  “看来传言是真的,你确实喜欢搞这一套,接下来是要做什么?要我扇你吗?然后在我扇你之前,又一巴掌把我扇飞?”

  被这话一激,来珺的眸色瞬变,刚刚悬浮的慌张,快速沉寂下来,化成了敌意。这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失了策,眼前这位是有备而来,不为一夜情,为的是一夜惊魂。

  “可惜呢,现在你的手动不了,扇不了我了。该怎么办呢?”

  两人离得太近,来珺看不清她的全盘表情,但鼻尖被她的香水环绕,圣罗兰的鸦片,如燃烧的火焰,满鼻腔的刺激下,熏得睁不开眼。

  这香味是勾人入胜的香,撩拨心弦的烈,但来珺只觉得排斥,头往后仰了几寸,恨不能来个灵肉分离,就算身子被钳住,至少魂儿还可以离这女人远点。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女人桀桀一笑,笑完之后,倏地硬了嘴角,“还记得春晓吗?”

  “知道,孟浩然的,要我背一遍?”

  女人手上加深了力道,在她腰间狠狠一捏,“四个月前,你带她去开房,还扇了她一巴掌,让她彻底消失。”

  来珺眼神厌厌,不为所动,“我扇过的人太多,忘了是哪个。”

  “她是我女朋友!”

  “哦,”来珺藉着醉意,眼神迷离,说出的话却越发刺骨,直往耳膜里扎,“所以你今天来是不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比你魅力大?”

  女人七窍生烟,浑身的香水味燃成了汽油味,她不再废话,往后退却一步,腾出双手就往扇下。

  来珺瞳孔发亮,忽然笑了,还真是殊途同归,不管打的死结还是活结,都能享受这“迎面一扇”,全了她的心愿,达了她的目的。

  可今晚注定不平凡,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人意。这一巴掌还没下去,高个女人就飞了出去,速度之快,以至于她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

  来珺惊呆了,她自己还没动手,这女人怎么就先行倒地了?难道是她的意识场已经出神入化,人未动,而意先行?

  高个女郎的面庞消失,但是下一秒,白木青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面色一言难尽。

  来珺看向门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进来时忘记锁门,门就这么大剌剌敞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家人有病似的。

  可是此时此刻,白木青不应该身穿神婆装,手拿金钱卦,在小破屋里接待顾客吗?跑这儿来干什么?英雄救美吗?

  来珺刚想开口,白木青却转头走开,在那女人身边蹲下。女人挨了她一脚,正疼得歪瓜裂枣,画的斜飞眉,都快拧成波浪眉,堆在双眉之间的,是一片惊涛巨浪。她刚想咆哮出来,白木青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给半点插话的机会。

  “你好,幸会,我是这位疯癫美人的女朋友。对你今晚的遭遇,我感到十分同情,我之后会好生管教女朋友,不让她出去散发魅力,请你以一个被绿者的身份,理解一下我这个高频率被绿者的心情,以后不要再来找她。”

  ……

  室内,来珺的手腕还缠绕着红意,低身在沙发上,眉眼低垂。之前和女郎入客厅时,心情急切,随意揿了灯,黄的黄,白的白,落到脸上,分不出个青红皂白。

  刚刚听白木青那么说,她肯定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也成功把闹事者劝退,但风波退去之后,没有安宁,只有蓄势待发的阵阵暗流。

  来珺按亮了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还有两个未接来单——白木青问她吃晚饭没有,从7点问到8点,又从8点问到9点,夜宵的点都到了,她还没回复吃没吃,急死个人。

  “你过来,是想看我有没有吃饭?”

  白木青把绑带卷起来,搁到木几上,“对。”

  来珺的指尖摩挲着手机打圈,摩了数圈,不知该说什么。她就算再傲娇,也总归有心虚的时候,毕竟她带陌生女人进了家门,毕竟两人的行为“难以描述”,毕竟白木青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高频被绿者”。

  来珺觉得她会生气,会兴师问罪,但又见她的面色不明,像雨像雾又像风,像不出个所以然。

  磨了半晌,来珺偷偷抬眼,打量她的动作。白木青站定在了她身边,面色正经,拧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你还是会有那种冲动是吗?”

  来珺万年不变的神色,随着她的点头有了震颤。

  “很……难受吗?”

  “不难受。”她答得简单,但也因为简单,显得浑不在意。

  若是以前,她会理直气壮——老娘想癫就癫,我行为我骄傲,我艺术我快乐。但现在作为一个“有妇之妇”,她没法不在意,说得好听点是行为艺术,说的难听点,是顶着行为艺术的帽子,在出轨的边缘疯狂作死。

  更扎心的是,她和白木青还没正式开始,连“轨”都没建好,这一段如梦似幻的“无轨关系”,居然给她的良心上了镣铐。

  听了她的的回答,白木青却难受了,面庞微微一偏,“你之前跟我说过,有三个月都没行为艺术过了……”

  来珺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心头一酸,立马接了上去:“但是今晚你一不在,我就把其他人带家里,不是行为艺术,是行为故意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

  白木青一怔,她很少地吃惊起来,僵住了身,脑袋瓜都慢了半拍。

  “我让你抽我,你不抽,跟我说‘爱我的人是不会伤我的’。你说你爱我吧,你的内心又对我封闭,从不让我入内,就连平日里的亲密,都是点到为止,绝不多跨一步。白木青,我真的忍不住想问你:是不是这样正合你意,就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暧昧下去?既不耽误你享受我的关照,也不影响你挂念你的前任?”

  听她慷慨陈词完,白木青一个常年浪荡的人,突然变得手足无措,摸个头都差点摸反方向,摸到了鼻子上。

  “珺子,你是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你喜欢,只是你对我的喜欢,远远比不过我对你的喜欢。”

  来珺说完,铆足了气,抬头相望,眼波涌动。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在感情上吃不得亏,原本预想的情况,是对方付出一百万点,而她只拿出一点点,就能让对方死心塌地。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虽然白木青看起来慇勤,但只有来珺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每时每刻的心境情绪,都随着她的举动而起伏。晚上她来了,她便开心一点,她若不来,她就会怅然若失,好像失了魂儿。

  她积了太多的怨怼,此刻的陈述,是发泄,是表露,也是非暴力沟通。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白木青听完后,又是一怔,不知是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早有意识,只是没料到她会直白说出。

  来珺情绪翻涌,当即又补了一句,“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她话还没吐完,白木青忽然俯身逼近,堵住了她的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