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室里灯光通明,其他的物件经受过劫难,都或多或少有了损伤但只有这个萤光灯吸入于房顶,还安然无恙通体白亮。

  就像大楼中的人一样除了来珺之外,其他人都经受过震颤要么被怀疑折磨,要么目睹亲人遇害:易双全、徐洁、田双和宋一倩、顾征明、朱皓和薛沉。

  众人原先以为来珺和白木青两人,算是大楼中的幸运儿,这都过了几天了,还姐妹双全,相安无事。

  结果现在一把死亡倒计时的大钟凭空降临,就悬在了二人头颅之上,要么凶手死要么她俩亡。

  易双全坐在来珺身旁,想要安慰但又觉得都到这个份上什么安慰都是隔靴搔痒还不如闭嘴来得实在。

  他心里很是愧疚作为大楼的保安他和顾征明没能救出白木青只能眼看着事态恶化。

  朱皓已经处于绝望状态不听任何解释,也不回应任何问题,他只认凶手,除非让凶手跪在他面前,其他的一切免谈。

  来珺在保安室里入定,消化这个事实。

  众人终于出了巢穴,聚集在门外,窥探里面的动静。可能因为当事人过于冷静,他们这些围观群众,都一改七嘴八舌的传统,变得安静如鸡,不敢在火上浇油。

  不过来珺的反应,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虽然她平日里性子冷清,喜怒不形于色,但摊上这种事,就算心态再好,也得抓狂,也得歇斯底里。

  但来珺延续了往日的冰冷疏离,静坐于桌后,连肤色都从鬓角白到脖颈,未见分毫慌乱的红意。

  半晌,她终于抬起了眸子,看向室外,越过了玻璃,越过了围视的众人,仿佛在看什么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在看白木青的影子,脑中印刻下的记忆。

  她记得,当时她在室内,白木青在室外,发现室门打不开,便疯了似的砸门,用拳头、用肘部、用膝盖,好像感受不到疼,直到破开房门,走到她面前,然后又认真地给她道歉。

  就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一样,来珺不能理解白木青的异常举动,但到这一刻,到朱皓挟持了人质,锁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开始明白,也开始理解,开始和白木青感同身受。

  面对紧闭的房门,来珺很想不管不顾,借易双全的保安棍一用,对着门锁一捧下去,破门进去救人。

  一切冲动与焦虑,都在胸腔内翻涌,来珺没有表露而出,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皮肉和心理分离得可怕。

  顾征明受不了这份沉默,烧开了水,给来珺倒了一杯,就放在她眼前,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小珺,情况确实比较困难,但我们需要振作起来,我们要去寻找去调查,不然……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热水的水汽,在搪瓷杯口扭曲盘旋,没多久就消散开去,虽然关着房门,但寒风总能从门缝和窗缝间潜入,不让温热有一丝藏身之地。

  “你说的对,顾叔,我和我姐姐之前正想问你话呢,现在就由我单独问你吧。”

  说这话时,来珺亮出了眸子,让灯光直入其中。顾征明触及她的目光时,看到了其中的暗涌,这才意识到,这姑娘并没有坐着消颓,反而是在酝酿一场利风劲雨。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易双全强烈建议,两人敞开门谈,而且至少得隔开两米以上,不要谈话太久。

  顾征明笑得酸涩,拍了拍易双全的肩:“老弟,你连我都不信了吗?”

  易双全本来正抬手比划,给来珺示范谈话时的方位,被这么一拍,双手停在了半空中。

  来珺站起身来,带起的风,牵扯着杯上的水汽一晃。

  “易叔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

  124房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意义非凡的地方——这里是破案的开始,那一晚,在顾征明的号召之下,所有人都聚集而来,商讨寻人大计。

  只不过现在,管华没找到,反而搭进去了几个,甚至还可能越搭越多。

  来珺目视熟悉的拼凑方桌——案件从这里开始,她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结束。

  顾征明总是周到而贴心,从桌下拖出了椅子,邀请来珺落座,知道她畏寒,又把取暖器打开,拖到她脚边,创造了个舒适的谈话环境。

  取暖器的暖光,映照在来珺的侧颊,她眉目本就清润,面色又柔和了几分,但眼神中锋芒却一点不减。

  “我听说你和你姐姐,把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就差我了。”

  “是的。”

  “那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出来吧,怀疑的、质疑的、担心的,都问出来吧,不用担心我不舒服。”顾征明的颧骨上,还残留着伤痕,但体力却恢复了不少,也不知是强撑着,还是恢复得迅速,浑身上下又有了作为镇楼之保的担当。

  “顾叔,你和易叔,每天晚上都是一起值班的吗?”

  “不是,我们两个经常是分开的,他负责地下室,我负责一楼大门的时间多一点。”

  “那医疗药箱,你一般是放在哪里呢?”

  “就放在保安室的柜子下面,用的时候还挺多,不过都是破皮消肿方面的小问题。”

  来珺颔首,伸手靠近取暖器,现在暖手的人不在了,她需要自己把指尖烤热,免得每次一握紧时,会冰到自己。

  “住户们偷走保安室东西的几率,大吗?”

  顾征明喉头一动,嘴唇微敛,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白天保安室里,都会有保安值班,但有时候我们吃饭、上厕所时,会回房间。”

  他抬起头,直视来珺,保证目光坦诚:“总体来说,几率不大,但是确实存在空隙期,有带走东西的可能性。”

  将顾征明的目光看在眼里,来珺心里难得感到一丝安宁。

  到现在,每个人的神经状态都相仿,急躁和惶恐互相传染,如同一窝打了药的老鼠,致使整栋楼如同一个鼠疫横生的魔窟。

  但顾征明能收起那份急躁,话语举止之间,传达出坚定的力量,和他谈话是一种享受,来珺感觉顺畅了不少,只是内容的真实性还值得考量。

  她的目光在室内游荡,瞥见了略显凌乱的床铺,以及床头柜上散开的药丸、纱布、碘伏。房间之中,还弥漫着酒精的残韵,将之前伤口的血腥味盖了不少。

  “这几天,你过得很艰难吧。”

  先是被田双指责工作不力,被按在保安室里暴揍,之后又被詹平怀疑是真凶,绑在247房间受审。但却一直挂心楼内的安保事务,直到谈话之前都在值班。

  面对这番问候,顾征明也不客气,表示认可:“确实艰难,被怀疑的时候,真的不好受。”

  “我们这么对你,你不恨我们吗?”

  顾征明摇了摇头,因为急事频发,他几天没洗头,额前的直发杂乱无章,支棱在头顶,配上他的表情,整个人凌乱得质朴。

  “我心里确实委屈,但是也能够理解,因为这里出的不是小事,而是命案,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而这里的每个人都被折磨过,不是吗?”

  顾征明说完,端然静坐,等待她的回应。

  但来珺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向他的床铺。

  蓝色条纹的被单上,有干涸的血迹,若在平时,肯定都被清洗得一干二净,但在这栋楼中,最不缺的就是血迹,枕头上沾染的一星半点,完全不受重视。

  来珺将床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棉被横卧于中央,鼓起一团,但她并没动手去翻,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床头的空墙上。

  顾征明的房间,平日里打扫得干净至极,墙面雪白,像是定期粉刷过,连挂钩都没有,倒像是才入住的新房。

  “顾叔,房间确实整洁,但却显得有些空荡,像是床头这一片,你不打算挂些装饰画吗?”

  “……好,这次我们出去后,就去街角那家油画馆看看,选两幅回来,一副挂床头,一副挂厨房外面,每天吃饭时看着高兴。”顾征明有些怔愣,不明白为什么要闲扯。

  “不用单独去买,你可以挂些对自己有意义的画,像易叔那样。”

  说着,来珺掏出了手机,划出在106房间拍的照片,递给顾征明。

  那时易双全的床头画,由管华所画,一处山景,山麓有木屋,木屋外清水环绕,河面船筏飘流,满载鲜花。

  顾征明见了那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过那是弟妹心灵手巧,把结婚蜜月地画了出来,但我和我老婆,手太拙了,还是不献丑了。”

  “结婚蜜月地?”

  “是的,”顾征明稍微瞅了一眼,将手机还给来珺,“在洪洞山那边,远离城市,只有一条盘山公路通向那里,度假村里没有网络,适合去体验自然古朴的生活。”

  “洪洞山,洪水的洪,洞口的洞?”来珺将每个字吐得清晰,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呀,你去过吗?”

  来珺没有答话。

  当时搜房时,易双全告诉她,这幅画是管华对着楼后的小山村画的,也就是洪洞山。

  洪水的洪,洞口的洞,洪洞山。现实中,易双全车辆失事的地点,就在那座山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