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钰看向着草坪上的模具面色有片刻的凝固,她忽然笑了出来,淡淡摇头“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又打算催眠我了吗?”

  来珺没被她带偏语气反而更为笃定“我在说,喻其霖是你的爱人你们之前是情侣对吧。”

  安钰偏了偏头,像是思路没跟上:“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产生这样的误解?”

  来珺从架子上,拿起了一本书,面朝安钰打开,通过封皮,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安庆春,从她卧室里搜出的“禁书”之一,被当场没收了。

  “催眠重生术是指在催眠状态下,让一个人的心理、行为、人格发生改变。催眠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人脱胎换骨换掉‘旧’的自己变成一个崭新的自己[1]。”

  来珺读完这段话将书合上:“小钰你要是不喜欢喻其霖怎么会甘愿自我催眠要杀死自己的人格,让自己变成她呢?”

  安钰一愣,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读了魏立的情诗后,来珺她们一直误以为,安钰是在模仿诗中仙,试图变成魏立的理想型,对他爱得疯魔,但直到模拟会见时,来珺从镜中看见了喻其霖的脸,才恍然大悟,魏立喜欢喻其霖,是因为她像是诗中的女子,是他的理想型,而她同时也是安钰的理想型,安钰压根没有管什么诗中仙,她眼里只有喻其霖。

  安钰面色一片惨白,原本灵动的眼神,变得凝滞,像是忽然犯了高血压,大脑跟不上谈话的进度。来珺给她留了间隙,容她再喝口水,压压胸膛里的不安。

  “我承认,我前后的变化,确实和喻其霖的人设撞了,但这就怀疑我对她有意思,想要变成她,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喝完水后,安钰思路又顺畅了,犹豫和不安都被冲洗干净,似乎还可以大战几百回合。

  她能扛,来珺也能扛,依旧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之前我伏意时,可以共享你的视野,你全天避免照镜子,说是怕从镜中看见鬼影,可是却敢在玻璃窗前长时间停留。晚上内明外暗,玻璃窗可以起到镜子的效果,清晰度差了一大截,但仍然可以看见鬼影出没,不过你一点都不避讳,在玻璃窗前久站,因为你并不是担心,会从反光物中看见鬼影,而你避开镜子,是因为怕我从镜子里看清楚,鬼影是你的模样,而你自己却是喻其霖的模样,对吗?”

  安钰皱起了眉头,原来的躁动显露而出。

  “我承认我看到的鬼影是自己的模样,她一直试图坏我的好事,想要占据主导地位,想要钻进我的身体,把我挤出去。”

  来珺见她又出现了认知混乱,立刻纠正:“小钰,你看到的鬼影是你自己,是真实的自己,是一直被你压抑的部分,是你一直自我催眠,试图变成喻其霖时,被排斥出去的自己。”

  “我没有想变成她!”安钰怒了,就是不松口。

  来珺撇了撇嘴角,她什么都不缺,就缺耐心,眼看着面对安钰的耐心,已经快消耗殆尽,只好透支使用,挪用了分给下一位来访者的那份。

  “那天和周阿姨对话时,她质问你,关于喻其霖流产一事,你忽然直言说,就是不想要那孩子,你故意把它流掉,省去了许多麻烦。当时的你,其实是在周阿姨的刺激之下,忽然变成了喻其霖对吗?想要流掉孩子的是喻其霖,因为她根本就不爱魏立,连带着也不爱他的孩子。”

  之前和周沛瑾谈话时,来珺和白木青都能感受出来,喻其霖和魏立在一起,是因为喻家的撮合,即使在谈恋爱期间,魏立陷入爱河,而喻其霖完全就在河上飘着,理智的浮力完胜爱情的重力。而嫁给魏立之后,她也没有一夜暴富、荣登富婆之位的欣喜,甚至在大婚之后,提出过离婚一事,但都被家里人及时劝阻了。

  流产之后,她抱着熊仔发呆,但那是安钰送的熊仔,若安钰真是居心叵测,害她痛失爱子,她不在熊仔上刻上安钰的八字,用针扎诅咒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抱着熊仔当亲女儿疼?

  由此推断,孩子应该是喻其霖故意舍弃的,而安钰和她在俱乐部的争吵,只能算是个导火索,并且出事之后,喻其霖丝毫没提她的名字,态度含糊,倒是魏立,在周沛瑾面前连续提到安钰,这才让周沛瑾记住了这么个人,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此刻话题转移到了喻其霖身上,安钰皱起了眉头,不想让来珺探讨她的事儿,“不,真的是我害得她流产,我在换衣室和她说了很欠打的话,惹得她情绪激动。”

  “当时魏立也在俱乐部,旁边就是医务室,若她想保住孩子,应该及时求助,而不是傻傻等着,等血都浸湿地板了,你们才发现。”

  安钰沉默了下来,来珺知道,她心知肚明,喻其霖原本就不想要那孩子,所以在她才会在周沛瑾的逼问下,变成喻其霖,脱口而出她的心声。

  “而且你在更衣室对喻其霖说的话,并不是羞辱她,骂她配不上魏立,而是想她离开魏立,继续和你在一起对吗?”

  安钰完全震惊了,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理亏:“继续?什么意思?”

  来珺翻动笔记本,拇指一按,页面停在了“爱好与习惯清单”上,后面都打上了勾。她将笔记本递给安钰,手指点了点,示意请她尽情过目。

  “之前我们以为你是想成为魏立的诗中仙,优雅美丽,宁静淡泊,怡然大方,但是我很奇怪的是,魏立描摹出来的,是一个笼统的外壳,但你却能变得清晰而具体。

  “不管是微笑的方式,咬字的习惯,还是点餐的口味,都与原来大相迳庭,就像有个典型人物,清楚地印在头中,你熟悉她的每一个细节,能够模仿得细致入微。现在我知道了,这个典型人物就是喻其霖,而之所以你能对她了解得如此透彻,是因为你们在一起过,甚至同居过,所以你熟悉她的每一个细节!”

  安钰看着笔记本上罗列的条目,一条便是她的一个特点,几十个条目汇合在一起,便勾勒出了喻其霖的模样。方方正正的汉字拆开重组,可以成为一副简笔画,让喻其霖的眉眼跃然纸上。

  安钰有片刻恍惚,手指滑动,拂过页面上的文字,指尖止不住颤抖。

  一时间,她看出了神,没有答话,眼里酝着隐忍的微光。

  来珺放轻了声音,娓娓细数:“你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知道她爱吃苦瓜?怎么会知道她喜欢用软毛牙刷?怎么会知道她想要弹钢琴?怎么会定制独一无二的情侣布偶,送了一个给她?”

  在本次谈话之前,来珺不仅确认了事实,还将事实具体到每一个细节,谈话时点对点瞄准,证据确凿,让人辩无可辩,驳无处驳。

  安钰眼眸低垂,睫毛颤了颤,她终于认识到,来珺掌握和确认的信息,已经超出了她能够狡辩的范围。面对一个握有实锤的专业人士,若她再负隅顽抗,没准她能把锤直接扔出来,砸出个天坑。

  见安钰无话可说,来珺并不觉得大获全胜,她身子前倾,放缓了语气,虽然还没有达到苦口婆心的程度,但至少一片真挚。

  “小钰,我可以肯定,你知道真相,我也知道你选择掩藏事实,是为了喻其霖好,但是我想要你明白:第一,你为了变成喻其霖,压抑自己的原本的人格,想要把她的人格装进你的身体里面,但是你是个完整的人,应该有自己的人格和人生,这一点也是你潜意识的求生欲,所以当你准备杀死自己的人格,把她分离了出去后,她还是会一直靠近,试图回到你的身体里,也就是你所说的,一直纠缠你的鬼影。而你若是想让‘鬼影’消失,那么就需要正视这个事实,改变自己的行为,接纳拥抱自己的人格。

  “第二,你想要和喻其霖见面,排除掉思念成疾这一点,肯定是想和她谈论青山宫一案。如果真是这样,我作为你的意识师,需要知道案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你想要谈话的具体内容,不然我不会安排你们见面。”

  安钰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被来珺点穿后,她不再维持表面的淑女形象,原本的人格内壳,渐渐显露了出来。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你之前答应过的,我和她见面,我又不会干什么,更不会打什么歪主意!”

  来珺叹了口气,她又从书架上,取出了一叠信件,这些都是喻其霖服刑期间,安钰写给监狱的书信,因为一直没得到回应,最近中断了,没有再写。

  来珺随便翻开其中一封,充当播音员,现场念了出来:

  我知道你很难过

  要是太难过了,可以给我写信

  你在里面的日子不容易,但我也不容易

  出了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不轻松

  来日方长,我们可以一起写信,一起加油,把日子 过下去。

  安钰听完,一脸不解:“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我也没有谈论违法犯罪的问题呀?”

  来珺拿出笔,将每一行的第一个字都圈了出来,递了她。

  “我要你出来,”来珺轻轻念道,“你这么急切和喻其霖见面,是想救她出来吗?”

  安钰手里捧着信纸,纸面微微颤动,她神色一变,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眼里一片绝望,被揭穿的窘态表现在了脸上,与之伴随的,还有日积月累的惨淡。

  “这么说吧,我是你的意识师。我安排你和喻其霖的见面,是为了辅助你的治疗,帮助你恢复意识健康。但现在的情况看来,你要见的人,是监狱里的囚犯,你要谈论的话,涉及到了刑事案件,我有权利知道你和见面对象的关系,以及你与案件的联系。若情况不清,谈话的结果难以预估,那我不会安排这次会见。”

  话音落下,安钰的身体发起抖来,嘴唇都气白了,不可置信地睥着来珺:“你之前答应过我,若模拟会见顺利,就安排我和她的见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请求我安排见面,理由是之前嫉恨喻其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害得她流产,所以想进去给她道个歉,同时问清楚她为什么要杀魏立,确认魏立对你的感情。”

  来珺伸出了指头,分条缕析数起来:“第一,你并不嫉恨喻其霖;第二,你没有害她流产;第三,你不是想去给她道歉;第四,你知道她和魏立之间的感情状况;第五,魏立对你是什么感情,你根本就不在乎。”

  五个指头张开后,又一合,合成了个坚定的拳,“既然这些依据都作废了,那见面似乎也没有必要了吧。”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杀伤力太强,来珺看得出来,安钰希望落空,开始恼羞成怒,甚至因为辩论不过,想要冲上来揍她。

  来珺倒是不怵,一脸淡然,等着她回话。

  传统的咨询当中,意识师需要温暖细致,循循善诱。来访者难过了,意识师要宽慰,来访者愁怨了,意识师要倾听,来访者有小情绪了,意识师要连哄带劝,总之意识师的存在,就是个超脱凡尘的得道高僧,包容万象,引导来访者走向“正途”。

  来珺足够细致,也相当善诱,但体质和温暖绝缘,也没足够的耐心去循循。她的咨询方式,更像是一把手术刀,直接而干脆,冷静而刁钻,尤其是面对弯弯绕绕的对象,更显露出了侵入性的犀利。

  安钰被番犀利,扎得发疼,但好歹按捺住了没动弹,她学习喻其霖,毕竟学了四个多个月,学到了精髓,此刻也慢慢镇定下来,用理智解决问题。

  “来老师,你知道我那么着急见喻姐,到底是想干什么嘛?”

  来珺无声叹了口气,眸光冷肃,“魏立的死,没那么简单吧。”

  安钰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都涩了:“为什么这么说?”

  “青山宫的庆典,是徐丽芹邀请你去的。”

  “对。”

  来珺字字清晰:“她给了你一颗药,一颗吃了会让人癫狂的药。”

  不久前,也是在这间咨询室,丁冬坐在来珺的位置,由衷地发出怀疑:安钰可能知道点什么,但不方便直接向公安局告发,所以想和喻其霖见面,将消息委婉转传递给她,让她亲自翻供。

  来珺便推测出,事情可能和致幻药有关。致幻剂来源于徐丽芹,而徐丽芹又邀请安钰参加宴会,这么看来,徐丽芹可能是将致幻剂交给了安钰,她俩一个想魏立休了喻其霖,一个想喻其霖甩了魏立,目标一致,很容易“狼狈为奸”。

  青山宫结婚周年庆,其实就是一场鸿门宴,只不过持刀的是客人,而待宰的是二位主人的婚姻。

  于是乎,推测来到了这一步:若致幻剂真的在安钰那里,而魏立又是在卧室的酒杯里,喝下了带药的葡萄酒,那案发现场的第三个人,很可能就是安钰了,是她下了药。

  听到来珺终于提到毒品,安钰的眼神变得狠厉,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已经停止了呼吸,化作了一具新鲜的尸体。

  “小钰,参加宴会时,你带了两件卫衣,是情侣卫衣,一件上有一只蝴蝶结,而另一件上有两只。你23号晚上离开时,特意换上了另一件,是因为衣服上沾染了魏立的血迹,所以必须得换掉,对吗?”

  来珺说完,声音再度低了几分,深沉入耳,重量似有千斤。

  “现在,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人人会催眠》,作者张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