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青将长发一抓一把拂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脑门,“不是你昨天不是答应了教我东西把我培养成一个意识师吗?我知道,不像你们出生‘名门正派’我路子比较野所以很难被相信,我就把这些最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你让你放心,完全不用担心我跑路的。”

  来珺低头瞟了眼桌上这一堆不置可否。其实白木青的背景,她现在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确认她除了天赋异禀之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所以才会让她参与移意。眼前这些证件对她并没什么用,只能说明这个学徒的诚意还行。

  “你给我这些,我拿着也干不了什么比如拿着你的银行卡,不知你的卡密码我一样取不出钱你要是真的想表示诚意就把支付宝密码告诉我而且以后不准更改。”

  说完来珺直直凝视她眼神半是玩味半是认真,等着她回话。

  白木青听到这话,眼神立刻躲闪起来,放荡狂野的气息折了大半,她瞅瞅这儿,又看看那儿,最后打着哈哈:“嗐,支付宝密码嘛,还是等以后求婚的时候再给吧。”

  见她这德性,来珺呵呵一笑,就知道她不敢给。她拉开抽屉,取出昨晚准备好的协议书,推到她面前。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在协议书上签个字就行。”

  白木青俯下身子,手掌撑着桌面,长腿往旁边一支,就那么斜靠在桌上读起来。

  这份协议规定了双方的责任和义务,尤其她作为雇员的义务,其中包括服从甲方安排,遵从甲方指导,为甲方提供专业服务,严格遵守甲方要求的保密原则,不得透露来访者的任何信息,若泄露信息,对来访者或其他相关人士造成伤害,会依法承担相应责任。

  白木青大致扫了一遍,便签了名,她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签个名跟批阅奏章似的,那么小小一个空位,都不够她的龙笔发挥。

  来珺将协议拿过去,也签了名——甲方和乙方的签名并排着,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娟秀端庄,一个张牙舞爪,看这字都觉得不可思议——两行字的主人,居然顺利达成了友好合作关系!?

  将协议收进了文件夹,来珺下发了今日的第一道任务:“你去把衣服换一下,换成便装,和我去一趟陈鑫和父母家。”

  白木青以她在意研所不多的打杂经验,还以为她这份工作,就是擦擦桌子、扫扫地,顺便陪老板移一下意,结果现在又蹦出来个出差的任务,她这才刚签了协议,就有种身兼重任的感觉。

  “敢问……我这职位,还有多少种隐形任务没有解锁啊?”

  来珺见她怂了,神秘地勾了勾嘴角:“不多,我争取每天带你解锁一种。”

  …

  来珺本来是想带丁冬出门,留郝岸看着四楼大本营,但既然白木青“上任”了,就把她抓了出来,反正她留在意研所,也只是打扫卫生,还不如陪她出来伺候她。

  她二人下了车,便顺着陈鑫和提供的地址,找小区楼栋。

  据来珺了解,二十年前,陈和和张月鑫来到珞玉后,便开始做批发生意,十多年间,攒了不少的钱,两人将最开始的出租房买了下来,从租户翻身做了房主,一直没搬家,因为离批发市场近,上班方便。

  陈鑫和本来满怀热情,想亲自去意研所接她,再带她去父母家,但来珺知道谈话内容会相当高能,不适合他这个“当事人”听见,便没同意,让他安心补班,她自己搞定。

  问了小区保安之后,来珺很快便找到了地方。

  在她身边,白木青还开着导航,边走边对准方向箭头,她看一眼楼栋,看一眼导航,忽然发现不对劲,抬头四处张望:“老板,你觉不觉得,这排楼有点似曾相识?”

  此话一出,来珺便停了脚步,她其实自从走进这个小区开始,便察觉出一丝异样,不是小区的异样,而是感觉的异样,直到走到了单元楼前,她终于肯定,眼前这栋楼,就是陈鑫和回忆中的楼房,也就是他幼时的家。

  可是那几段记忆中,陈鑫和应该在庐元市,居然出现了这栋珞玉市的楼房!

  来珺抬头,神经世界和眼前的景象相重合,她开口喃喃了一句:“看来陈鑫和的回忆,有交杂融合的地方。”

  “记忆交杂?”白木青重复了一遍,见缝插针地开始学习,“是他记东西记混了?”

  “可以这样理解。”来珺回应完,便闭了口,但瞥见白木青布满求知欲的小眼神,便又开口赏了些附加解释,“记忆保存在头脑中后,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被大脑不断地加工和整合,时间隔得越久,这种加工程度就越深,记忆之间可能互相糅合,也可能发生扭曲,填补出不存在的记忆。”

  所以意识师移入来访者头脑中,翻阅完回忆之后,并不会完全相信,会参考现实世界中的事实依据,做出一个综合判断。比如这次,来珺就需要找到陈鑫和的父母,来验证陈鑫和回忆的可靠程度。

  到了陈鑫和家门前,是陈和开的门,昨天郝岸给他打了电话,他本来不愿意再见来珺,但听说儿子的情况加重,最后无可奈何,只好同意再见一面,但还是不肯去意研所,赖在家里不走,于是来珺只能亲自外出,提供“□□”。

  听说她们要来,张月鑫不知是不是心虚,刻意躲避,一大早便去店里忙生意了,留陈和一个人在家里。

  此刻见陈和孤身一人,来珺心里有些窃喜,因为根据上次的交谈经验,她已经摸清了这夫妻俩的套路,两个人在一起时,会互相配合,帮对方圆话。

  现在只剩下一个,正好方便她逐个击破,一个击破之后,另一个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次意识师亲自拜访,陈和还算客气,招呼她二人落座。但坐下之后,他不时拿眼瞟着白木青,脸上满是忌讳,但又不方便开口问。

  来珺察觉到了这一点,便从包里掏出两枚硬币,递到白木青手里:“我和陈先生谈会儿话,你去楼下买些东西吃吧。”

  白木青拿着硬币:“???”

  她不理解两块钱能买什么,但她理解了来珺的用意,当下没多问,安安静静离开,给了他们充分的私聊空间。

  白木青走后,来珺故意沉默了半分钟没说话,给对方来了点心理压力。

  陈和果然坐立不安,一双眼珠子乱瞟,明明是在自个家里,却好似坐在公安局里。

  等这压力差不多到位了,来珺又率先开了口,“陈先生,你知道连续一个星期不睡觉,会发生什么事吗?”

  陈和僵硬地张了张嘴,知道这话指的是谁,回答说:“肯定会对身体很不……”

  “会死人。”

  陈和被这三个字狠狠噎了一把,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小心翼翼瞥向来珺,却见她冷着一张脸,眸光也是冷薄至极,和嗓音里的寒意不谋而合。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刻意隐瞒实情,耽误陈鑫和治疗,那就和杀人没什么区别!”

  陈和急了:“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有隐瞒了?”

  “实话?”来珺盯着他的眼睛,“你们上次说从来没有打过陈鑫和,你确认是实话?”

  “这……他小的时候,确实可能打过的,但是他上小学之后,就真的没再打过了,你如果不信可以问街坊邻居,或者问我家亲戚,他们可以为我们作证呀!”

  “孩子小时候,又为什么打他?”

  “因为……他调皮呀,老是喜欢乱跑,他那么小,又没有什么分辨能力,万一跑丢了怎么办?我们也不是没有教育过他,但是他不听,没办法,只能打啊,不打他不长记性!你年纪还轻,应该还没有当妈,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了!”

  来珺不动声色,他说的这一点,倒和陈鑫和的记忆对得上,在记忆中,陈鑫和因为偷跑去菜市场买糖人,被张月鑫抓住了,于是暴揍了一顿,还呵斥这小崽子到处乱跑。

  既然对得上,她便放过了这一点,揪出下一个矛盾点:“你们说陈鑫和小时候,身体不好,长期虚弱,但我看他那活蹦乱跳的样子,真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提出这一点后,陈和一怔,张了口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他将头埋了下去,似乎有些哀痛,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说:“来老师,你知道有一种天生免疫系统缺陷的疾病吗?就像是艾滋病毒一样,本身不会致命致病,但免疫系统受到破坏,很容易感染上其他疾病,最终因为感染而死。”

  来珺也是一怔,之前她听他们说,陈鑫和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原以为就是抵抗力较差,有些小孩确实有这毛病,长大之后身体会好些,但没想到这么严重,是免疫系统上的缺陷。

  “这种病,是我们家遗传的疾病,我爸有,我哥有,我没有,我原以为我的孩子也会很健康,像我一样,但没想到鑫和出生后,就查出了这种病。”

  说着,陈和的目光越发伤痛,长长叹了口气,“这种病本身没有症状,没有感染时,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什么差别,但只要一感染,情况就会非常糟糕,随时可能丧命。”

  见他说得认真,来珺便没发问了,静静坐着,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哥就是死于一次严重的肺部感染,所以鑫和一查出有缺陷,我和月鑫都很紧张,到处求医问药,赣安省的每家医院都跑遍了,但医院都只能医治感染,而不能根治免疫系统上的缺陷。每次都是输液,使用抗生素,到了最后,有了耐药性,抗生素的效果越来越差,我和月鑫都要急疯了!”

  从他的吐字和呼吸之间,来珺能感觉到他的绝望,但好在陈鑫和成功活到了现在,并没有死于什么感染。

  “那之后呢,他是怎么好起来的?”

  陈和吐了口浊气,面色变得死灰,暗沉沉的一层,仿佛这被治好的经历,比之前的病痛经历,更加暗无天日。

  “之后,我们对医院非常失望,同时也有亲戚建议,试试别的法子,所以我们把目光转向了民间的医生,希望一些奇门异术,可以误打误撞,治好鑫和。”

  说到这里,陈和停顿了下来,微微向内埋着下巴,似乎不想再继续回忆。

  “之后呢?”

  “之后……之后,有个亲戚告诉我们,她那边有个民间神医,可以治各种疑难杂症,很多在医院里拖死拖活的病,却在她那里调理好了,所以我和月鑫就想着,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去碰碰运气,所以就带着鑫和到了那边,生活了一段时间。”

  “那边是哪里?”

  陈和的嘴唇颤了颤,“皖安省庐元市。”

  说到这里,来珺发现事情的走向,已经和陈鑫和的记忆贴合上了——庐元市,张月鑫抚养,居住了一段时间。

  “所以那位神医,是将陈鑫和治好了吗?”

  “可能是吧,其实我们当初离开庐元时,鑫和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又感染了,但那次感染之后,就没再感染过了,免疫力增强了不少。”

  来珺听完,略加琢磨,觉得这段往事虽然离奇了点,但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隐瞒这段治病的经历呢?”

  陈和的双目失神,声音发着抖,往事如同一根针,扎在他的舌尖上,恐惧的情绪从一字一句中蔓延了出来。

  “因为那个神医,她说可以试着治疗鑫和,但是我们家里……可能得付出一些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