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闲聊”的当头,主人家恰好过来他们这一桌敬酒,打断了这边有些微妙的气氛。
这一轮的敬酒不能不给脸面,章司虽有几分犹豫,但还是跟着众人将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他的酒量依旧不大好,才刚饮了一杯,脸上就开始泛出了几分薄红。
好在喝酒前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章司坐下来后,又喝了两口茶水,解解酒气。
小然歪着头看他的动作。
话题被主人家敬酒打岔了后,大家就开始吃饭了。
章司偶尔吃两口饭,中途还得喂小然几口粥羹。
因为其他长辈没再抓着他“教育”,他乐得清闲,况且这一酒桌也不怎么需要轮着敬酒,他的酒气很快就散得差不多了。
小然吃饭很乖,章司饭量小,后来就专心致志地喂崽子了。
姜文安偶尔偏头过来看两眼,但都会收到程礼一个淡漠的眼神警告。
他便也用眼神回道:我就看看,又没干什么。
程礼没再管他。
虽然他们这桌内部没人起哄敬酒,但因为大部分都是Z城德高望重的角色,免不了被其它桌的人过来敬酒。
有一些跟章司、程礼和姜文安往来不深的,更是逮着几位推杯换盏。
因为有些人还是荟英的大客户,章司便避不了地又抿了两口酒。
没多久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眼神有些迷糊了。
但他身边还有个小的要照看,再怎么醉也得先安顿好孩子的下落。
可小然的粥羹还没吃完,何老爷子见他状态不太对,便道:“你先找个房间休息会儿吧。”
要是在这坐着,也没法彻底避免被继续敬酒的可能。
章司的身体素质条件不适宜喝太多酒,何老爷子也是知道的。
“小然我带着。”
章司酒气上头,确实得出去缓缓。
但他没忘记在离席之前,跟其他人说声抱歉。
小然直勾勾地盯着章司离开。
何老爷子顺手接过了喂崽子的工作,舀了一小勺米羹喂到他嘴边。
小然感受到嘴边的米香,下意识张开了嘴。
喂完这一勺后,何老爷子突然说:“程礼,你去看看,别让人走错地方了。”
程礼想了想,最后淡淡道:“好。”
姜文安见他走了,也有些坐不住,但何老爷子却将他喊住:“姜总是有什么事必须离开吗?”
这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姜文安似乎还听出了几分压迫感。
他咳了一声:“没有的。”
无故离席,确实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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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司走出热闹场地后,才觉得空气中清新了许多。
但他走出了一段距离,也没能见到任意一位穿着工作服的酒店服务员。
想着会不会是自己走错路了,正准备转身原路返回的时候,猛地撞上了一道“铁柱”。
这一撞,让他的头更晕了。
但他踉跄了两下,并没有往后倒去,因为有一条坚实的手臂拦腰揽住了他。
章司的头埋在了对方的胸襟里,气味有些熟悉。
突然一瞬间,他睁开眼,伸手推开了身前的人。
“……谢谢。”他说。
他认出了人是程礼。
“不客气。”程礼淡淡道。
章司绕开他想往前走,但没看清脚下,被他绊了一脚,身体立马朝前倾想要扑倒,又被程礼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这一下撞得更疼了。
对方的胸膛太坚硬,章司感觉自己的鼻梁骨都要错位了。
章司头昏脑涨地站稳身子,然后偷偷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鼻梁。
程礼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问:“撞疼了?”
疼确实是疼,但章司没有做好跟他说话的打算,于是干脆闷着没吭声。
可他这反应在程礼眼里,倒显得格外的委屈。
细究到底,让他受痛的原因的确来源于程礼本身。
他想了想,随后伸手拉着他手,将他从自己怀里带出来。
“我看看。”说着就要扒开他捂脸的手掌。
章司使劲捂着,没让他得逞。
程礼拉扯了两下,见他依旧不愿意露出脸来,才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他撤走了自己的手。
“带你去房间休息?”
程礼今天说话非常有耐心,章司都有些怀疑这几年他是不是换了个魂。
不过他的提议恰好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与其在这里干站着跟他尴尬地面对面,还不如趁机找个地方休息。
所以章司没拒绝,点了点头。
他现在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
姜文安如坐针毡。
程礼这跟着过去后好像就一去不复返了,餐宴都到尾声了怎么还不见他的身影出现?
该不会两人偷偷摸摸跑别的地方去了吧……
他找准时间摸出手机联系了人。
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接。
对方传出声音的下一刻,姜文安立马朝其他人做了个抱歉的姿势,随后离座去接了电话。
“您现在在哪?怎么还没回来?”
这吃完了饭,就得办正事了,他们过来也是为了广结人缘的啊。
程礼看了眼躺在沙发椅上的人,声音明显压低:“有事。”
姜文安听出了他不方便听电话,识趣地说了两句后挂了。
章司一沾到能躺下的地方,身子一软就伏卧了上去。
程礼看着他拧着眉紧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静静坐在了一旁等着。
记忆中,章司以前常跟着章老爷子去各种应酬宴会,但沾酒的经历少之又少。
难受成这幅模样的也挺少见。
章司就是猛地一下子灌了好几杯,度数应该还不低,所以才没能像前段时间那样,出来透透气就舒服多了。
他在沙发椅上微微蜷缩着,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他的神志稍稍清醒过来,体内那股难受劲儿也慢慢散下了些。
他睁开眼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处境。
他本以为程礼已经离开了,撑着身体起来时,后腰处突然横亘出一道力度来。
章司下意识僵着了身体。
程礼将他扶正了后,淡淡地看着他,问:“休息好了?”
章司怔愣了好一会儿,说:“嗯。”
气氛有些许尴尬。
章司琢磨着站起了身,一边道:“我要回去。”
程礼看着他的动作,脸色平平淡淡,让人辨别不清喜怒。
等到章司落脚下地的时候,程礼突然开口:“聊聊?”
章司没有立刻回答,但下一步抬脚的动作迟迟未做出来。
程礼随意般扯了扯领带。
“你放心,我不做什么,就是想问你几句话。”
章司终于松口:“你说。”
程礼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那个时候,为什么改了图?”
章司沉默了许久,垂眸:“忘了。”
这件事是两人彻底分开的导火索,他说他忘了,程礼一个字都不信。
程礼有些迟疑,现在实在不是提起这个话题的好时机,他怕随意继续追问下去,会破坏此刻微妙缓和着的气氛。
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当时我不断地质问你为什么,你都没有解释,只是坚持着说不是你做的。”
程礼顿了顿,又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解释了后,又会被我用尽手段留下来?”
章司没说话。
“你只是因为想离开,是吗?”
当年章司确实给程末发了产品图,但发的是经过他自己修改的“半成品”。
而程末那边公布出来的,确实完完整整的技术产品要素点以及附加说明图。
真正的“内奸”并不是章司,他只是引人耳目的挡箭牌。
章司到最后,也没有想过要真正的背叛他。
不过是程礼被一时的愤怒蒙蔽的双眼,单凭使用过软件的痕迹和发送了涉嫌文件就一口咬定了对方的罪责。
只要那会儿再深一步查下去,让IT部的刷点邮件里面的图片内容,就能当场识破真相。
可程礼那个时候,脑袋就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旁的事情来。
他认定了章司就是背叛者。
而他最是接受不了身边人的背弃,才会反应那般剧烈,甚至于维持不了平常的理智,直接咄咄逼人质问了对方。
章司不认为这是“邀功”的最佳时节,他也不需要。所以到了现在,他也依旧没有搭腔。
程礼不是个爱啰嗦话痨的人,今天却格外的多话。
两人的性子有些像调换过来了一样。
“你没有给他原来的图纸。”程礼又重复了这一个内容。
即便章司当时没有改了图再发出去,也难以用商业秘密罪量刑。
因为技术内容要申请专利保护,需要公开,可这个条件又恰恰好与商业秘密的概念相悖。
更何况,他给的图还是假的。
技术信息保护主要责任方在于技术部门,要是较真下来,章司的行为只算是犯了公司规范中间重大过错。
到了最后,程礼的语气又变得冷静了下来。
气氛陷入了沉寂。
有些事情,四两拨千斤。
两位都是当事人,自然深有体悟。
片刻后,章司忽然抬起了头,对上他的目光。
“你早就知道了。”他说话用的是肯定语气,“在去酒店让我签名之前。”
难怪当时他还觉得程礼的心性像变了另外一个人的,那么平淡。
程礼深深地望着他,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