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知道的重要吗?”情绪发泄过后的章司愈加的冷静,“你能做出那些事来,就应该有事情真相终会暴露的觉悟。
“程礼,为了方便利用和掌控,逼迫我和你领证,把我束缚在身边,开心的时候就逗一逗,不开心了就把我丢在一边冷暴力,这难道就是你的癖好么?”
或者说,报复的手段?
章司头仰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疏淡,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了一摸笑意。
“每回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我都难以入眠,以前是会做噩梦感到害怕,现在仅仅是因为躺在你身边而感到排斥,可我逃不掉,也没有办法消除内心的恐惧。”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我想,要是当初没有下去救你就好了。
“特别后悔,真的。后悔那天下去,后悔把自己的身体弄得更糟糕,后悔招惹了一个魔鬼,引狼入室。”
程礼扯了扯嘴角。
看着车外,车灯没打,黑漆漆一片,看不见前方建筑物轮廓,也看不见黑暗尽头,就像那天在深不见底的水里,看不到生的希望。
只不过,当初的章司是真心想救他的,可如今他的眼底依旧清澈,却是在后悔。
后悔救了他。
程礼收回视线。
原来那道破进深渊中的光亮,最后还是化成了黑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沉默又压抑。
章司内心忽觉欣慰。
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当仇人了。
程礼要是恼羞成怒要对他做些什么,他也不再害怕,他失去了很多,早就与一无所有没区别了。
半晌。
程礼醇温的嗓音突然传过来:“想不想知道,我和爷爷谈了些什么?”
“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程礼笑:“原来这段时间,在我身边的乖巧听话都是装出来的?”
“都是跟你学的。”章司说,“就像当初那几年,你装得多么温柔体贴,多么爱我一样。”
程礼明白了。
他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坏人,所以那些真心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伪产物。
程礼无意识地搓弄指尖:“那天,你和高闻的酒后乱事,确实是我故意设计的,不过……”
“闭嘴。”章司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不想听。
程礼顿了顿,想要解释的话就止住在了嘴边。
手指骨节也因为他的用力而泛出苍白。
“所以,你帮章应放窃听器的目的是什么?”
“是我的主意。”章司现在连继续隐瞒真相的心思都没有了,“那个时候,你在外面应酬到凌晨,姜助理还替你找了借口,结果你们口供不一,我就知道了,你以后还是会继续欺骗我。
“但是你太了解我了,而且防备心又重,所以我就把主意打到了姜助理的身上,与他套近乎,放了窃听器。
“我很想知道,能让你有意要隐瞒我的事是什么,也许会是能把你掰倒的筹码呢?
“虽然窃听器没放多久就被发现了,我也没能窃听到更多的信息,”章司说,“但我还是知道了你唯一忌惮的对象,是程家。”
程礼手上一顿,力气松了松,然后转过头来,盯着他。
“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没什么野心的温室花朵,原来是小看你了。”
直到刚才他的直言坦白,程礼才知道,他并不是心思单纯没有城府的人。
只不过他身上纯真面孔和羸弱属性太过厚重,才成功掩盖住底层心思,骗过了所有人。
而且他还很能沉得下心,坚持着伪装到了现在。
“你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所谓。像挟持爷爷那样把我囚禁在家里,或者像当初对待堂哥那样,弄个车祸意外把我撞成植物人。”
虽然到现在还是没有证据证明那场车祸是程礼的手笔,但除了他,也再没有能值得怀疑的对象。
章应出事,能获利的只有程礼一个人。
程礼轻笑:“把你送给姜助理?”
章司没什么反应,把他送给谁都无所谓,这种事程礼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高闻、徐文舟,哪一个不是多亏了他的牵线?
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用来盈利的工具。
章司沉默,拉开车门下去。
没走两步,他就听到了身后另一道脚步声,与此同时,地下车库的灯光全都亮了。
耀眼的光亮猛地刺进他的眼里,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一时没看到脚下,被某个地上凸起绊了一脚。
伴随着一道不小的沉闷声响,章司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但他没有怔愣多久,又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很快就自己爬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程礼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一切,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上前扶人的打算。
章司回到了卧室,他找了个行李箱,然后将自己的东西都搜罗出来,一件一件地往里塞。
程礼就倚在卧室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行为。
“你喜欢姜文安?”
“重要吗?”章司手上没停,头也没抬,“当初把我送给高闻和徐文舟的时候,也没见你问过我意见啊。”
他决定好的事,有哪一件会征求别人的同意呢?
程礼笑,眼底尽是讥讽。
是啊,他确实不是会征求别人意见才做决定的人。
可把章司送给人,哪一次他是真正做到了呢?
他总是在最后的关头后悔。
那晚,他把高闻送进了章司的房间,那会儿高闻药性大发,也已经开始去触碰身边的章司了,一切都如计划进行着。
可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停下脚步。
床上早已神志不清的章司,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喊他的名字。
程礼那会儿,还没有回头的打算,直到章司突然说了句,喜欢你。
他当即折返回去,把正在撕章司衣服的高闻直接敲晕,然后推倒地上。
小少爷凑上来亲昵地贴着他时,他没有推开。
他那时候在想,如果高闻因为药性而对章司使用暴力,章司很有可能会因此受伤,而章老爷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加害之人的。
到时候,高闻未必会守口如瓶,他也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被处置。
于是小少爷遵循药性缠上他的时候,他索性将计就计,迎了上去。
要是高闻中途醒来,他的计划就会当场宣告失败,他也预想到了后果,失败了就那样了,他会被绑在章司身边,永远做被人踩在脚下的人。
不过总有一天,他还能熬到老爷子退休,虽然不知道还要熬多久,但他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是,高闻没有醒过来。
所以计划照旧。
程礼可能没有喜欢过章司,又或者喜欢过,虽然那种程度不足以让他放弃大计,但他对章司,与对别人的态度还是不一样的。
他对别人没有那么耐心,可在章司面前,他总是妥协,总是耐着性子去哄,一哄就是好多年。
哪怕是现在,他还是忍着心底的暴怒,表面上尽量保持着冷静平和的态度。
章司以前总是期待着两人在一起的未来,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他清楚,光有虚无缥缈的爱意和承诺,是支撑不了两个人走得长远的。
章家的人,不会允许章司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外人共度余生。
他也是在尝够过教训之后才明白,想要彻彻底底的得到某种事物,只能在拥有权力和地位之后才能考虑。
所以他学会了只爱自己,学会了争权夺利,学会了用权力和钱财武装保护自己。
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变成再也不会被任何人伤害的人。
他终于拥有话语权了,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生活了,可章司却做不到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程礼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到最后,章司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了,他才走上前,阻止了他。
“你想去哪?虞壬章那里?不怕我会迁怒于人,让他们也不好过?”
程礼的语气带着肆意的胁迫。
章司深吸了一口气,同样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双眼:“你除了威胁和利用我,还能做什么?不然干脆把我的腿打断?”
程礼气得笑了笑,他对自己的评判,难道就只剩下这些词汇标签?他耐心对他好的时刻,他全都忘了吗?
如果他能干干脆脆地做尽恶事,他会有现在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机会?
他自认为自己手段狠毒,但什么时候有用在过他的身上?
可是,他现在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罪不可赦的敌人,看不见他的好,把他完全排除在外,把他列入最为卑劣和冷血的名单之中。
其他人这么认为他,他不在意,因为他也从来没期待过别人会对自己好。
但他怎么能这么定义他?
程礼冷笑道:“只要有效果,就能用。打断腿这个主意,也不错。”
章司从来没有想过他这张脸会变得那么的让人厌恶憎恨。
如果杀人不犯法,如果他手里有刀,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千刀万剐。
他越想越觉得气,神智也被逼迫到了临界点,手不受控制地胡乱拿起一旁的东西,狠狠朝他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