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品轩包厢内室人不少,一群人聚在一起玩儿,程复暄总觉得没意思,他没关门,里面吵吵嚷嚷,外面也吵吵嚷嚷,但空气舒服得很。
特别是看见了她,更加好。
程复暄从内室出来,站在阳台上,薄衫袖子被随意撸上去,他双手搭在栏杆上,金属的管道有些凉,贴在皮肤上却很舒适。
叶柠月就站在对面街道上,路边有盏昏黄的路灯,她抬头看着他,然后对他摇了摇手机。
程复暄会意,用手机给她发消息,路边的嘈杂声挤得两人声音碎裂,她说话他未必能听清。
程复暄:「要不要上来一起?宁姝他们也在」
叶柠月拒绝:「不想上去,现在不想面对那么多人」
程复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眸看一眼对面的人,背影拢在大衣里,不明亮的灯光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又寂寥,他心暖又怜爱。
程复暄:「那你等我,我马上下来找你」
叶柠月其实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但是她还是没有拒绝。
叶柠月:「好,我等你」
救护车的鸣笛声离这里越来越远,叶柠月抬头,此时才望着车辆背影看一眼,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收拾也收拾过了,张加再敢有什么动静,可就不是她来动手了。
林品轩内室里,一群人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见程复暄进来又拎了外套打算出门,也有点儿奇怪。
唐轩出声问道:“程三,这才来多久,你现在就走?”
程复暄回头,脸上的笑不再是以前的清淡,他嘴唇扬的明显,仔细看不难窥见一丝心满意足:“我女朋友不开心,哄人去了。”
他说完也不管内室动静,头也不回地走了,挺拔身影消失在门外。
屋内的人俱是惊奇,他们和程复暄在一起呆的时候也不少,没听说过他最近有什么异样动静,怎么就脱单了?
宋照清率先出声问唐轩:“你跟他混在一起的时候最多,他女朋友是谁都没告诉你?还有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又要化身情种了?”
唐轩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他确实不知道,什么都不和他说,这程三也太不够意思了。
他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管他干什么?玩儿你们自己的。”
唐轩借口出去抽根烟,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看见两个背影,均穿着大衣,在人群中气质太突出,他一眼就望见。
男人迈着长腿,转过身后面对着女人讲话,唐轩一眼就认出是程复暄。
但是程复暄对面那个,怎么那么像柠月?
唐轩摇头,惊诧于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程复暄和叶柠月,从小吵闹到大,他们两个怎么会谈恋爱?他们两个要是真谈了,怎么会不告诉自己?
所以会不会又是赵闻笳?
唐轩盯着那个纤细背影看了许久,心里想法作祟,越看越觉得是赵闻笳。
街道旁,路过的车辆不少,程复暄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出来和朋友玩儿?”
叶柠月摇头,如实和他说:“出来打人。”
程复暄并不关心她打的人是谁,但看她这样子就是打完了,也没受一点儿伤,他想起那辆救护车,出声询问:“刚刚你干的?”
“嗯,我叫人把张加打了。”语气低昂,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打的人是她。
没记错的话,程复暄公司和张加还有业务往来,叶柠月等他问具体情况,但他什么也没说,跟她开玩笑:“还好我最近没惹你。”
叶柠月现在情绪比较低落,听见他的话又轻瘪了瘪嘴,而后嘴角勾起。
张加在北城并没有什么好名声,她能把人打成这样,程复暄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儿,只能是为了江沅。
江沅最近又莫名其妙欠了那么多钱,秦歌今天查完,张加就出了事。
只要她没出事儿就行。
“陪你走走。”程复暄眼神温和,握着她手穿过自己臂弯,仿佛就真的是为了和她散步一般。
叶柠月乖乖挽着他手臂,两个人不是没一起散过步,但是好像很少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我们以前为什么老吵架?”再想想以前,叶柠月突然觉得很遥远。
“以前不是你老看不惯我吗?我什么时候和你吵过?”程复暄侧过头看她一眼,表情不怎么好看。
确实,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刚开始的不愉快,两个人基本没吵过架,最多看见了别过脸不说话,过几天就和好了,好神奇。
主要是叶柠月跟他吵不起来,她一发脾气,他就先认输,怎么办呢?她根本没地方撒气,只能在心里骂他几句。
“软骨头。”叶柠月嘴角轻弯,突然道。
程复暄语气凉凉:“我劝你收回这句话。”
“就是软骨头。”叶柠月才不怵他,仗着他拿自己没办法,又重复了一遍。
但她想错了,程复暄现在还会反击了,他臂弯把她整个人轻松搂住,装出一个威胁的样子。
“道歉。”
“我不,你现在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小心我把你休了。”
两个人在一旁打打闹闹,叶柠月的手机响起来,她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程复暄松了手,站在一旁也没再说话。
“喂,妈。”
程复暄看见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没事儿,我跟她说。”叶柠月最后回道。
“怎么了?”程复暄把她耳边头发挽起来,指腹蹭过她的脸。
“就江沅,被说了一顿,跑回四平居了,我过去看看。”
江继明小时候很少管教江沅,江沅是被李文苑带大的,但是以前在四平居住的时候,江沅很小就会看脸色,江奶奶是唯一一个说话对李文苑有用的人,她也很小知道江奶奶才是她的依靠对象。
估计现在,江沅又跑去寻求依靠了。
“你过去有什么用?江沅会听你的吗?”程复暄毫不留情戳破这个事实。
“那怎么办?我妈又不知道江沅情况,除了指使我去还能怎么办?”叶柠月现在确实也不放心,她需要看看江沅的状况,以防她又闯什么祸。
“我送你过去?”
“行。”
叶柠月小的时候住在四平居的日子比较多,甚至比江沅还多,这里有她的大多数回忆,好与不好的并存。
爬墙虎叶子已经枯了不少,在黑暗中爬在墙上,像是对周围的一切虎视眈眈。
叶柠月进去的时候家里阿姨的招呼样样不少,和老人打了招呼,依旧没得到什么好脸色,和往常无异,江沅应该没把自己的事情和老人说。
她上楼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又敲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叶柠月直接推开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皱紧眉头,低头发消息:「我来奶奶这里了,你人呢?怎么没在房间里面」
江沅:「出来溜达了」
江沅:「奶奶没和你说嘛」
消息刚发出后,后面一句又被她撤回。
江沅:「等会儿就回去」
叶柠月叹口气,无奈望天花板,看她这副样子应该是没事儿。
叶柠月:「快点儿回来」
叶柠月干脆回了自己房间,很久不住了,和平常女生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小物件挺多,也没什么人进来,她上学时候的东西倒还看得见。
程复暄送她的书,程复暄送她的画板,程复暄送她的娃娃。
哇,好神奇,现在回来才发现,程复暄居然还送过她娃娃,
只能说,他真的很有钱。
她的娃娃太多了,这个不好看也不突出,被她扔在一旁。
叶柠月把这个一米高的微笑熊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很丑,多看一会儿就看顺眼了。
窗外有石头在碰撞墙体,一声一声的。
叶柠月打开窗,伸出脑袋,长发落下几缕,果不其然,还是他。
“干嘛?”
江沅爱对着窗子扔石头这个毛病估计就是跟他学的,只不过江沅砸的是窗子,他砸的是窗户旁边的墙。
程复暄手里还有石头,抬头,嘴边带着笑:“出不出来?”
叶柠月不敢用太大声音和他讲话,明明是笑的,偏要压低了声音骂他:“有病吧你。”
每当这个时候,程复暄不高兴了就还嘴,高兴了就看着她笑,像无数个昨天一样,站在下面等她。
叶柠月面上柔和下来,笑得好看:“我等江沅回来就下去。”
说曹操曹操到,江沅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程复暄在她家楼下:“三哥?”
“程三哥?”后面还有个秦歌。
“你干嘛也叫他哥?跟踪狂。”江沅轻哼一句。
“我不是跟踪狂。”秦歌委屈巴巴地解释,不过确实像个小尾巴。
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跑到一起去的,秦歌被程复暄叫人送走。
叶柠月还在上面观察江沅情况。
“哎呀,你干嘛还特地过来?我全都交代了。”江沅坐在自己房间里,叶柠月不走,她都没办法去洗澡。
“记得跟妈认错。”叶柠月靠在门边低声交代一句。
“刚刚认过了。”她声音如蚊。
“认过了?”叶柠月还真没想到。
江沅低低“嗯”了一声。
居然会主动认错了,还行。
“这事儿过了,以后挑人眼光好点儿。”
她正准备离开,江沅又叫住她,声音不大,莫名带了些乖巧:“姐,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懂事?”
叶柠月回头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妹妹,沉默片刻,最后道,
“如果你真正幸福的话,不懂事也没关系。”
不懂事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江沅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是有些感动的。
但是她的感动在下一秒被狠狠击碎,她听见叶柠月又冷声缓缓道:“毕竟蠢是真的没办法,走了。”
她一走,门立刻被江沅带上,又恢复了那副娇蛮样,骂人的话也就这几句:“你才蠢,大笨蛋。”
叶柠月下来的时间不算早,程复暄等了她许久,也不见几分不耐烦。
他摊开手伸过来,她挽笑自然把手放在他掌心:“回家吧。”
一年步入深秋,阳光显得愈发珍贵和温暖,很不幸,今天依旧是一个连绵雨天。
天气管家准时播报,叶柠月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睁眼,第二件事就是回他消息。
程复暄:「今天多穿点儿」
叶柠月:「知道喔」
程复暄其实有些话想和她说,也并不打算隐瞒她:「我今天不会去你们公司」
很快得到她的回复:「最好别来喔」
《恒星降临》的方案已经交上去了,叶柠月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十分自信的,他来给她加油打气也是大可不必。
程复暄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形势不一定乐观」
瑞扬和她公司对接的好几个人都倾向于支持梁可凡,他没有表过态,因为从商业角度来说,梁可凡的作品是更受玩家欢迎的,但是,创新也未尝不可。
叶柠月不喜欢在结果未出前做过多预想,从小到大,她习惯了赢,习惯了争取,习惯了保持一种自信的状态,但这并不是意味着她不能接受失败,只是对于自己而言,她要做到最好。
叶柠月看见他消息,回了四个字:「随它去吧」
下雨了,那就下雨了。
不开心,那就不开心。
失败了,那就失败了。
随它去吧。
她对自己而言做到最好了,所以随它去吧。
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叶柠月收拾好自己回了公司,按照预定时间去了27楼开会。
梁可凡还是那个看不上她的梁可凡,看见她还是喜欢把鼻孔撑大眼睛翻上天,其实真的很丑,会让他本就奇奇怪怪的五官更加扭曲。
但是叶柠月没那么好心,所以她只是朝着他笑了笑,并不打算提醒他。
这次是吴副总坐在瑞扬主位上,吴副总在瑞扬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这次过来也只是代表瑞扬做出结果。
“好,两位的方案各位桌子上都有一份,大家可以商讨后给出自己的意见。”
叶柠月知道梁可凡的厉害,但是不得不说,这次他交上来的东西,是她见过的他以往所有负责的案子以来,最能打动投资人的方案。
比市场上的风格更精巧,但是又逃不开市场的笼子。
叶柠月选择剑走偏锋,但显然不会受到资本的青睐,他们选择求稳,想把叶柠月这个异类踢出去。
她听着支持梁可凡的那些人发表自己的见解,站在如何获取更大利益的角度上。那些人频频望向她,怕她是个小气的人,又并不打算得罪人,所以试图获得她的理解。
叶柠月很配合,跟着点头,这当然不是因为她认同,只是这样最得体罢了。
于是叶柠月也选择站起来,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站在如何获取更大利益的角度上,用他们的语言,讲解自己的初心,以希冀获得他们的认可。
很矛盾,又很合理。
“游戏能否吸引大众的眼球,视觉效果占据了重要方面,大多数作品的艺术特质通过手绘得以烘托,精美的手绘也能给游戏体验者带来更多的代入感,梁总监的手绘风格方案我很喜欢,但我个人并不认为《恒星降临》适合此种风格。”
“作为未来世界星际冒险类探索游戏,2016年的《马克启力》,2018年的《虚假风云-2018》,均运用大量现代主义设计、巨型战斗设计与科幻主题,在市场上并未掀起太大水花,可它带来的影响力是超前的。”
“自2018年以来,市面上超元素风格类游戏逐年增加,同风格类型游戏流水同比增长510%,它的收入总和远远比不上市面上盛行的手绘风格类游戏,增幅却是近50倍,它的前景是无法预测的。”
……
“这些全是在超元素风格类游戏在国内没有代表作的情况下,我想在瑞扬支持下,和创维的同事们,做出国内超元素风格的第一个代表作,更希望这个代表作的名字,叫做《恒星降临》。”
她的初心是什么?
叶柠月有点儿恍惚。
最开始是因为市面上没有她喜欢的游戏,所以她想亲手做出一个,和赵煜,和创业的师兄师姐们一起。
然后呢?
做出来了。
再然后呢?
做出来了就够了吗?
不够,总是要向前的。
所以她现在的初心?
依旧是做她喜欢的游戏。
但这一次的目标。
她不想拘于现在。
初心是一颗种子,最开始的人,希望它长成最高大的树,结出最肥硕的果。
也有的人最开始的初心,仅仅是一颗种子,认真浇灌,发芽了很好,开花了也很好,结不结果都很好。
目前的结果并不尽如她意,她的一番激昂并没有得到瑞扬投资人的认可,叶柠月看着那些纷纷摇头的人,又开始在心里骂瑞扬的人不识货。
几个门外汉,懂什么游戏?
我要是老板就把你们几个开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她心里的气话,在心里都不能大放厥词岂不是要把她憋死?
叶柠月面上依旧保持专业假笑,安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她倒不是怕输给梁可凡,就是觉得输了还当梁可凡的顶头上司,在创维工作下达工作指令,腰板挺得肯定没之前那么直。
叶柠月看着那些人争来争去,最后赵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去,和他们商讨起来。
她又把视线转向梁可凡,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看见她转头后又立马移开视线。
叶柠月有时候其实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比如在看见梁可凡转头的那一秒。
她那一秒想的是什么?
动漫里的一句台词:直视我,崽种。
这句话突然从她脑中冒出,在她讨厌梁可凡的基础上,就像梁可凡讨厌她一样。
她承认梁可凡的实力,但不认可他的其它。
吴副总清了清嗓子,把叶柠月的思绪拉了回去。
“瑞扬和创维的人经过商讨,一致认为叶总监的方案更适合《恒星降临》。”
“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做出国内第一个超元素风格代表作,《恒星降临》。”
尘埃落定以后,叶柠月起身从梁可凡身边路过,他又叫住她。
梁可凡坐在椅子上,第一次认真看面前的女人。
他有点儿怀疑自己,如果他最初遇见叶柠月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和林书平在一起,凌美奖的最终得主并不是她。
他还会不会对她有那么大偏见?
“干嘛?”叶柠月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想,还是会的,换了种偏见的形式而已。
“没什么,叶总监。”
梁可凡其实想礼尚往来夸她一句,但按她刚刚的态度来看,夸她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