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似乎微微愣住了一瞬。

  但很快,这瞬间的愣怔被他惯用的,混不吝的笑容覆盖。

  “哈?那种东西是什麽?完全没有体会,”他伸了个懒腰,发出噼啪一阵关节炸响,“感化的话还是留着向其他人讲吧,大小姐。”

  伏黑甚尔敲了敲空气墙,发出邦邦闷响:“快点解开,做个乖孩子,哼?”

  好熟练的调情,好下流的发言——夏油杰隐隐听见自己理智裂开的声音。

  不过奈奈子……奈奈子显然没完全听懂。

  相反,她的表情更接近于某种“啊又来了”的无奈,显然在过往的许愿杯生涯中遭遇过不少这种口是心非的家夥。

  毕竟都不是小朋友了,面对天降大彩,保持警戒并敬而远之才是稳重成年人的做法嘛,她完全理解——个屁啊!

  已经闹出了这麽大动静,奈奈子大人今天必须达成这桩交易不可,否则不是要被悟悟子狠狠嘲笑到明年了吗?!

  这麽想着,奈奈子无视客厅中越发诡异的气氛,径直走到伏黑甚尔面前。

  男人的笑容变得越发轻佻。

  虽然他对这种过分纯情的大小姐没兴趣,但他对大小姐口袋里的支票以及,同时激怒两个特级咒术师,相当感兴趣。

  “想要先验验货吗?可以哦,”伏黑甚尔微微俯身方便大小姐更轻松地摸到他胸口,“保证物超所值……”

  奈奈子自动过滤掉这些垃圾话,右手掌心稳稳贴住男人平静的心口接着——

  指尖下勾,将一段虚影从他心中拉扯出来。

  那虚影在她掌心凝聚成一个朦胧的女人的形象,像是某种3D投影虚拟偶像。

  “看上去很温柔的样子呢。”奈奈子发表评价。

  但伏黑甚尔的气势却于一瞬间发生剧变。

  玩世不恭的笑容从他面上退却了,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冷硬得像一块石板,而在此之後又藏着隐隐的怒火与忌惮,像是被冒犯地盘又因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发动攻击的雄狮。

  伏黑甚尔习惯性擡手向肩上探去,在摸了个空後摁了摁侧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大人的玩笑还是不要轻易开比较好啊,大小姐。”

  “没有开玩笑的必要。”

  奈奈子语气平直地回应,虽然她仍然笑着,那微微上挑的弧度却更像神像上人工雕刻的笑痕,而她说话的声音又是如此低沉,如此蛊惑而笃定。

  “所以,要向我许愿吗?伏黑甚尔。”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男人紧绷的下颌线突兀地抽搐一瞬。

  “开个价。”他说。

  “担任咒术小学的体术教师,保护孩子们的安全,驱逐敌人,绝不背叛,”奈奈子说,“用你所珍视的来支付我所珍视的,我想这很合理。”

  哈。

  伏黑甚尔笑了一声。

  她以为自己在说什麽?雇佣术士杀手做一条看门狗吗?

  自走上这条道路之後,伏黑甚尔从不受谁威胁,接受委托但并不尊重雇主,索取报酬但并不尊重金钱,或者说,早已下定决心既不尊重他人也不尊重自己地活着。

  但……唯独这个条件无法拒绝。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你要如何保证?事先说好,我不接受束缚。”

  天与咒缚的体质无法与任何人建立束缚,这项特质在之前为伏黑甚尔带来过诸多便利,也在现下给他出了难题。

  但奈奈子只是矜傲地扬起下巴。

  “向你保证?不,是你在向我请求,”她说,“吾乃实现一切愿望之神明,现在,我允许你向我许愿。”

  还真有一套啊……伏黑甚尔咬紧牙根低笑一声。

  不过那又如何,反正他也只有烂命一条好赌——而他向来热衷豪赌。

  不过向神明祈愿要怎麽做来着?完全不记得了啊,最後的印象还是哪一年新年参拜,有谁耐心握住他的手一步步慢慢教学……

  伏黑甚尔的心脏突突一跳。

  他收敛神色,手指在身侧握紧又放松,缓缓低下头颅。

  祈愿又要怎麽说?好像是记得,首先应该——

  一片狼藉的客厅,寒风从被打破的窗户钻进屋内,在这呼啸声中,从不相信任何神佛的桀骜之徒向唯一于世间行走的邪神祈愿。

  随着祈愿完成,光团从少女手中飞出,悠悠降落在他手心。

  窗外开始下年末的第一场初雪。

  “好冷好冷好冷——”

  奈奈子一溜烟蹿进房间,熟练地蹲下身从男人的两臂之间穿过,手脚并用向上爬,并稳稳坐在他腿上。

  “怎麽会这麽冷啦!”使劲拽了拽外套将自己裹住还不够,奈奈子发出抱怨的喵喵叫,“好讨厌!明明下雪是很开心的事。”

  夏油杰将下巴搁在少女头顶,在刚刚确认过的卷宗上唰唰签字,任由冰凉的手脚往自己背上腰上蹭,同时纵容地将外套又裹紧了一些。

  “等天亮会暖和一些,”他安抚地拍了拍,“下次穿厚一点出去。”

  “但是穿厚了就接触不到雪花了诶,好没意思——”叫冷的是她,说无聊的还是她,“人家第一次看到雪诶,超棒的!”

  夏油杰的笔尖微微顿了顿。

  “明天等孩子们睡醒去堆雪人怎麽样?你应该会喜欢。”

  “好——!”奈奈子向他怀里又拱了拱,将头靠在他肩头,发出舒适的叹息,“杰超温暖的,完全不想动了。”

  “那就陪我坐一会吧,还剩下一点卷宗没看完。”

  夏油杰从善如流,半点不提两天後就是新年而盘星教助理绝无这个狗胆在节假日催教主的工作进度。

  但奈奈子不了解,或者说她对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通常都没有兴趣了解,所以她被非常顺利地唬住了,老老实实趴在夏油杰肩头陪他加班。

  夏油杰将她向自己怀里又推了推,确保奈奈小猫咪不会在睡着後啪嗒一声滑落,继续低头翻阅卷宗。

  他也确实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衆所周知,如果你是个热爱工作的人,你就会拥有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工作——这是社畜的三大定律之一,不过放在夏油杰身上,他倒是很乐意再多做一些。

  医院内新的研究正在推行,资助孤儿生活的基金会上交了新一季的报表,盘星教内受伤与牺牲的诅咒师需要抚恤……

  无论好与不好,这世上总有无数事情在发生。

  心生贪念的经理人也许意外很擅长投资,表面和善的义工也许背地里会骚扰孩童……世界不单单只是黑与白,夏油杰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渐渐学到这一点,而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将砝码加在正确的一边,对现有的资源加加减减,以确保一切都在向尽可能善的方向进行。

  也许有一天,也许要许多年,但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这就足够了。

  夏油杰卷起又一份卷轴,纸面上写着几件需要注意的事项,几个需要被处理的名字,他的眉头为刚刚检视完的报告微微皱起,但下一秒,少女的额头在他肩上轻轻敲击,于是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奈奈,奈奈?”他轻声喊她,“困了就去床上休息。”

  “嗯……?”少女发出模糊的鼻音,努力甩了甩头,发丝擦过他的脸颊,像柔软的小狗耳朵,“不要啦,答应过会在这里陪着杰的,奈奈子是言而有信的大人。”

  夏油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侧脸。

  世上怎麽会有这样的存在?

  有时候捣蛋到令人牙痒痒,有时候可爱到让人心里发软,而在另一些时候,在另一些人面前,又如此神圣且可怖,令人心生战栗又不可自制地仰慕。

  “嗯,奈奈今天吓唬伏黑甚尔的样子非常帅气呢。”

  因为无论是那种形态都很喜欢,所以每一次都想说给她听。

  “那个啊,”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毕竟要慢慢说服太麻烦了啦,完全没有这个耐心。”

  何况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对于这种警惕又信任缺失的类型,直接将事实强势摆出才是最快最顺利的方法。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啦,奈奈子心满意足地夸赞自己,真棒,这下咒术小学绝对可以顺利开张!

  而且——

  “惠惠应该会高兴的吧?小孩子总是喜欢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嘛!”

  “唔,这个嘛,”夏油杰在脑海中对比了一下父子两人的行为模式,语气微妙地回答,“也许,也许吧……”

  但如果有谁拿这个问题去问伏黑惠小朋友——

  答案当然是否定啊!!!

  “速度还差得远呢,”伏黑甚尔懒洋洋发出嘲讽,“完全不行啊,五条家的小子就是这麽教你的?”

  小朋友们横七竖八在院子里倒了一堆,其中以伏黑惠最为瞩目,无他,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倒栽葱扎进雪地里的。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家夥!!!他居然还在笑啊!!!

  虽然说是体术课前的对练摸底,但身为大人居然一点水都不放!

  到底谁会把自己的儿子当作铅球一样丢出去啊?!这真的是亲生父亲吗?!

  在小朋友们的怒视中,伏黑甚尔哼笑一声。

  “还真是有够娇生惯养,难道敌人会因为你们是小鬼就让一只手?醒醒吧。”

  “躲不开就挨打,做不到就挨打,怎麽样?很简单吧,这是笨蛋也能快速学会的道理。”

  他随手从树上搓出个雪球砸出去,正中伏黑惠努力挣扎的小腿。

  “喂,小子,你的能耐就到此为止了吗?”

  伏黑惠挣扎的动静小了下来。

  在小朋友们担忧的注视中,雪层忽然沸腾了起来,像是有什麽正在蓄势待发。

  “才不止于此——才不止于此啊!你这混蛋!”

  伏黑惠小朋友惨遭父爱如山体滑坡——

  孝出自我,孝出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