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乾隆来检查阿哥们的功课,小永琪一看到皇阿玛,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听完了前因后果,乾隆立刻摆驾了永和言,看到婉妃还在忘乎所以地荡秋千,实在是被她的童心未泯逗笑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去欺负永琪?”

  陈静婉知道皇帝这是帮五阿哥兴师问罪来了。她逗永琪不是一天两天,永琪小朋友大部分时间还是挺能忍的,这次估计是真的被伤到了幼小的心灵才会向乾隆告状:“我好心去给他送零食,哪里是欺负他?”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帝当时就在腹诽,这婉妃这么多年相貌没什么变化,性格看着更不见长——同住的陆常在有时候瞧着都比她沉稳得多!

  不过这话皇帝也不会真说出来,他还真吃婉妃这一套。原本后言就是一个容易抑闷的地方,若是再没有点活力,那岂不是一个个都死气沉沉的?

  咳静婉坐在秋千上,甚至懒得下去,她托腮道:“永琪怎么还跟您告状呢?”

  “他没跟朕告状,是朕听别人说的。”皇帝瞥了她一眼指指点点,“你还把愉嫔也带着去,等永

  琪长大了小心这事他记一辈子!“

  永琪还真不记仇!陈静婉也暗戳戳想,要不然她也不至于能编到他这么多次。不过既然他这次这么伤心,陈静婉觉得她还真得去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小可怜儿了。

  陈静婉这边正想着,却听乾隆突然道:“朕准备明年再大封一次六宫。”

  陈静婉听到这个,自然来劲儿了:“但凭陛下做主。”

  “朕的话都说到这了,你怎么不问联要个贵妃?”自从在病中被婉妃照料,皇帝跟陈静婉再说什么都亲近了许多。

  陈静婉也能感觉到乾隆对她的态度的变化。如果说之前是对她更多的是作为妃嫔的尊重,如今却是真的走进了皇帝的心里。他对她既有男女之情的喜爱,更增添了许多作为最亲近家人之间的亲情。

  “陛下若是想给自然会给,臣妾又何须索要?”陈静婉娇羞地抬了抬头,注视着呈帝的眼睛。

  其实乾隆这话一出,陈静婉就知道在他心里,这个贵妃是基本上没有意外了的。但面对老板给予的升职加薪,坦然接受是一回事,欲拒还迎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个老板明显是后者。

  于是陈静婉又补充道:“无论臣妾是什么位份,在陛下身边的都是还是那个臣妾,臣妾的心意是

  不会改变的。“

  陈静婉说完,还不忘在心里补充一句——当然不会变啦,一想到我这么长寿还能熬死你,简直不要太爽好不好!

  皇帝起身,拂过陈静婉的肩头:“你的心意朕自然知晓,朕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静婉心道:哦耶!

  从妃到贵妃,虽然只是一步之遥,但年薪翻倍!

  陈静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还是隐藏的激动:“那臣妾就谢陛下了。”

  乾隆摆摆手:“朕还有话要对你说。“

  陈静婉表示洗耳恭听,两人携手回到了永和宫。

  “病中的时候,朕做了一场梦。”虽然距离生发疥疮一事已经许久,但乾隆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放下心来。那梦境之中无论是皇后还是娴妃还是后来的所谓“令呈贵妃”和“十五阿哥,都好似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头上。

  梦中,永琏于坠马之后高热不退,在那一年的十月就病重殇逝。

  梦中,皇后的第二个阿哥也没能熬过去岁的除夕,紧跟着她也撒手人寰。

  梦中,他封娴妃成了继后,却又在几十年后逼得继后失心断发,不得不将她从江南火速送回言中.….

  梦中的一切太过悚然,他又好似亲身经历一般,在那个梦里久久不能抽出身来。无论是永琏和永琮的病去,还是发妻皇后的离世,亦或是乾隆十二年后他越来越认不清的自己,以及对他忍无可忍的继后娴妃.…….都让他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

  他尝试过不去想它,明明现实的一切完全不同,但梦魔却时时发生,让他极度恐慌却又无可奈

  何。

  他是天子,原本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他也想对皇后诉说这些魑魅魍魉一般的梦境,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所以,他想到了婉妃。

  梦境里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恬淡安静,只不过她并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这浓重的爱意,所以他并不知晓,也并不宠幸于她。

  但梦中的婉妃也从未埋怨过他,就像曾经的她并不埋怨他在潜邸时的冷待一样,她只是静静地,一直陪着他,哪怕只是在后官的一隅之间。

  “朕梦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你说,将来的朕真的会变得连朕自己都不认识了吗?”乾隆问她

  道。

  陈静婉不知呈帝为何会有此感慨——这可是乾隆啊!他的自负都溢出天际去了,退位前还不忘给自己封一个“十全老人”证明他一生的功绩一—虽然一部分确实值得,一部分却是凑数,但他他不至于突然就开始怀疑人生了吧?

  您脑袋最近是被驴踢了?

  但是陈静婉自然不会这么说,她道:“臣妾不知道陛下梦见了什么,但每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都是会变的。就比如刚入官的时候,臣妾只喜欢吃吃喝喝,每日能从膳房搜罗些好吃的东西,臣妾就满足了。但现在臣妾却更喜欢用晶莹花露敷面,还喜欢协着愉嫔陆常在一起赏花游园,臣妾也变了些,但臣妾仍是臣妾。”

  乾隆听罢,久久不语。

  寂静的官殿中,陈静婉只能听见西洋钟表指针行走的声音。趁着这难得的静谧,她也不禁开始分析乾隆到底梦见了什么。

  原先她只是猜测他梦见了未来之事,但现在看来,能让他惦记这么久的,恐怕不仅仅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而是——那一段曾经刊记在史书上的故事。

  就像陈静婉无法解释她的穿越——或许她是到了平行时空的清代,也或许是真的到了曾经故去的时光缝隙。但这么想来,也就可以解释乾隆对那场梦境的耿耿于怀——毕竟他内定的皇太子早殇、挚爱的发妻富察皇后早逝、选定的继后当着他的面断了发,是个人都得怀疑人生了好吧!

  “陛下,有一句古话,梦都是反的,陛下又怎会不知将来正好与梦中的情形反着来了呢?”陈静婉握着皇帝的手,安慰他道。

  原本波涛汹涌的眼神渐渐平息,皇帝反握住陈静婉的手,道:“朕已经好了许多了。”

  ……

  明年就是皇帝登基的第十个年头,大封六宫的风声传出来,后官众人都在摩拳擦掌,企图能在这次封赏中更进一步。

  大封六宫要准备诸多事宜,虽然说了这么个消息,但具体的名单和封号还得进一步由皇帝和富察皇后商议。一时间长春仙馆往来妃嫔络绎不绝,吵的若璟和若婉头大,成日里都跑来陈静婉这儿寻个清净。

  正式晋升的消息没有下来,陈静婉也不着急,反正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乾隆九年的三月时,乾隆命令新修的圆明园三园基本建成。

  原先雍正时期的圆明园面积虽大,其中的楼阁殿宇却并不完善,乾隆自登基后就不断要求工匠修茸建造,如今终于落成,整个圆明园也焕然一新。富察皇后的长春仙馆也就是这时候扩建完成的。若璟和若婉都长大了,她们也有了自己的小院子,正好可以邀请勋贵的女儿前来做客。

  与此同时,澹泊宁静。

  “主儿,马上就要大封六宫了,可是陛下已经两个多月都没有来过了,您真的不急吗?”春燕一边给娴妃揉着腿,一边不忿道,“陛下病时,宫里宫外明明都是由主儿照顾得妥妥当当,可陛下却好像视而不见一般,奴婢真是为主儿不平!”

  “这话你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娴妃撸着十三,语气略有严厉,“本言已经说过,过去的事情不

  要再提!“

  “主儿不让奴婢说奴婢也要说,主儿就是太善良了,明明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可陛下却视若无睹,反倒更宠幸其他的人!若是说纯妃有两个阿哥也就罢了,那婉妃当年明明只是个侍妾格格,而主儿您是陛下正儿八经记入宗谱的侧福晋啊!论家世、论性情、论地位她哪里比得上您半点?!”春燕主动倒豆子一样不间断地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她无事了一旁春莺的拉扯,更没去看娴妃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奴婢知道奴婢僭越了,主儿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但奴婢就是看不惯这些事情,主儿若是再不去争,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好、好啊.…”娴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好像从未认清过她一般,以训诫的口吻怒斥道,

  “僭越宫妃是何惩罚你清楚,自己下去领罚!“

  “主儿!”一旁的春莺闻言也立刻跪下,她双眼含泪,知晓这一罚的代价太重,春燕未必承受得住,“春燕她不是有意的,还请主儿看在她这么多年悉心伺候的份上放过她吧!“

  ".….春燕。”娴妃到底是不愿惩罚她的,她们当初都是她的陪嫁丫鬟,进言这么些年自然感情深刻,“本宫会许你一门合适婚事,你出宫备嫁吧。“

  “主儿!主儿!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想出宫!”春燕听闻这些才是真的急了,她连忙磕头请求娴妃收回成命,“奴婢这就去领罚!奴婢这就去领罚!奴婢不想离开主儿!奴婢不想离开主儿!”

  春燕哭得呜呜咽咽,一旁的春莺也是眼泪哗然如决堤一般。娴妃看着她们俩,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一般:“——你….”

  就在这时,突然有传话的小太监来报说:“娴妃娘娘不好了,讷尔布大人.….…讷尔布大人薨逝

  了!"

  娴妃只觉得好一阵天旋地转,她急切起身,又猛地跌坐回原位:“怎么可能,阿玛的病不是刚好

  些了吗,不,不应该.…”

  于此同时,乾隆的圣旨也一并到了,他准许娴妃出宫归家奔丧,并告知她头七之后再回宫即可。

  娴妃吃力地站起身接过圣旨,这明黄色的卷轴她也曾抚摸过无数次,但上面墨色的字迹却好像浓重的深渊要将她吞噬。

  讷礼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太医说不是能再熬几个春秋吗?怎么现在就.

  娴妃眼底有两行清泪涌出,她闭上眼睛,却并没有应承接旨的话语。来传圣旨的是李玉公公,他原本想提醒一下娴妃,却觉得娴妃娘娘此时也并不在状态,只能呐呐道:“娴妃娘娘还请节哀。”

  不料,他却听娴妃冷笑一声:“呵。“

  “娘娘,您可不能对陛下大不敬啊!”李玉连忙低声道,“奴才已经命人备好了马车,等娘娘收拾妥当,奴才就送娘娘出言了。”

  ".…”娴妃被春莺扶着起身,她瞥了手中的圣旨一眼,随意让春燕接去了。

  娴妃这一态度李玉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娴妃娘娘的家世他自然是清楚的,虽然陛下给了娴妃娘娘家里不少补偿,但娴妃娘娘心头的怨恐怕还没彻底消弭。

  他叹了一声,好心关怀道:“还望娘娘保重身体,莫要太过伤神了。”

  娴妃冷哼一声,伸手抿好蓬乱的鬓发,语气里是刺骨的凉意:“那是当然,本宫自然不会辜负陛下好意,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