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婉醒来的时候,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衣。

  夏末秋初的天依旧亮的很早,隐隐有光透过大帐,虫鸣鸟跃声纷纷涌入耳畔。

  陈静婉问:“什么时辰了?”

  一旁守夜的春水答:“还早呢,早膳还要将近一个时辰才送来,主儿要不要再歇会儿?“

  陈静婉这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也不知道梦境里的证据有没有在永琏出事后被销毁。她随意饮了几

  口茶:“我想出去转转。“

  “小厨房有点心,主儿要不用来垫垫肚子?”春水问。

  陈静婉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趁着洗漱的功夫,松花就把点心和奶茶端了来。

  陈静婉用了,紧接着就带了春水和画船出门。

  陈静婉很少有一大早就出来散步的时候,不过木兰围场的环境也确实适合。清晨的风还有些大,吹得大营直立的八旗猎猎作响。

  陈静婉一路来到皇室的马厩,太监总管立刻迎了上来,直问婉嫔娘娘来意。

  “随便看看。”陈静婉直白道。

  往常她带着霜月出游前,都会有专门饲马的小太监准备好了给陈静婉牵过去,减少了她到这马厩挑马的时间。等她回屋歇息了,小太监再将霜月送回,压根不需要陈静婉操心什么,因此她也算是第一次亲自踏足于此。

  总管太监引着陈静婉到了霜月的居所。霜月瞧见陈静婉,快活地发出鸣叫声,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又甩了甩鬃毛。

  陈静婉走过去,轻轻地扯了扯霜月的缰绳。它立刻安静下来,乌黑的双眸注视着陈静婉,头也低下来,温顺地凝望着她。

  陈静婉知道霜月是通人性的,她又安抚了它一会儿,正巧一早来喁粮刷马的小太监结队而来,陈静婉不禁有了心思。

  “霜月是谁一直在照顾?”陈静婉问。

  总管太监太监不怕主子问,就怕主子什么也不问,他连个邀功的机会都没有。他一听婉嫔对这些感了兴趣,连忙解释道:“婉嫔娘娘,陛下特意嘱咐了要用最好的驯马师来照顾这玉兰白龙驹,奴才怎么敢怠慢。无论是喂食还是清洗,都是有不同的人专门伺候的,就连这马草都是每天新鲜采摘的,小主儿您大可放心。”

  陈静婉点了点头,似乎对总管太监的话很是满意。

  她从霜月处出来,又问了海贵人赛罕马的位置,去瞧了会儿后,趁着这些伺候马匹的小太监还没离开,突然主动问询:“皇子公主的马都在何处?”

  总管太监似乎没想到婉嫔娘娘会提成这样的问题。但言里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两位仅有的公主与婉嫔关系都极好,总管太监也知道。因此他呵呵一笑,马上引了路:“公主们的都是幼马,与成年的马匹不在一起。阿哥们的……”

  总管太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哟”一声,低垂眼里透露出几分打量,“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昨儿个二阿哥那边出了事,二阿哥的追云被陛下换了地方,现在这边只有大阿哥的追风了....”

  有些奴才就是,你不直白说明,他就当做听不懂。在官里当差的都是人精,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已经坐到总管位置上的,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都门清。

  陈静婉怎么能没听出总管太监的意思,无非是想瞧一下她是不是为了二阿哥的事来。

  陈静婉刚好也走到伺候皇子马驹的地方,有两个小太监正在一前一后清理着大阿哥的马。他旁边的马厩空着,想必就是二阿哥的马所在之处了。

  “平日里是哪些人在照顾二阿哥的马?”陈静婉干脆了当,直白着问。

  “回娘娘,是小刘子和小李子。”总管太监似乎意识到什么,毕竟关系到皇嗣,“昨儿个两人就已经被叫过去问过话了。今日他们不当值,就没有来此,要不奴才派人将他们喊过来?”

  陈静婉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梦里的小太监,于是点了点头。

  小李子和小刘子上来,陈静婉大失所望,并不是梦里那人。

  那就很值得深究了..…

  陈静婉检查完,发现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地方,便离开了。

  她刚回到宫里,就听到宋福舟传来的消息,说是些下这一查,还真的有了点眉目。

  一审二审三审了当时在场的随行侍卫,再加上查验了马匹的情况,还真审出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那马可能确实不是没来由地受惊,那马蹄上有被竹签颧穿的痕迹。不仅仅是二阿哥的马,就连随行侍卫的马都有这伤痕,陛下派人去查了,那安插的竹签子明显是新做的,应当是有人要暗害二阿哥。"

  “不过好在二阿哥今日也醒了,不过他还体虚着,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好亲自询问他当时的情

  况,就让他先休息着,等他好一点再说。”

  陈静婉听闻二阿哥醒了,觉得也是时候去富察皇后那看看他。二阿哥平时对她恭恭敬敬的,也确实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孩子。

  正好她手里还有些之前陛下赏的上好的山参,拿去给二阿哥补补身体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没想到陈静婉到富察皇后处时,已经有不少妃嫔到了。

  纯妃一向对皇上心是实在,她来并不奇怪。陈静婉不知道是什么风把高贵妃也给吹了来,就连着一向对寻常事不上心的娴妃都在。

  不过陈静婉一入大帐,就明显感觉到娴妃和高贵妃之间又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气氛僵得有些厉

  害。

  陈静婉将携礼,送到富察皇后的言女手中,便也坐了下来。

  一坐下,高贵妃就来了句:“哟,是什么风把婉嫔也吹过来了,你都不去瞧瞧二阿哥的吗?”

  “皇后娘娘说二阿哥已经歌着了,嫔妾想着不便打扰他休息,就没有去看望他。”陈静婉道。

  “那你这来得确实不巧。刚刚二阿哥醒了,不仅太后来了,陛下也来瞧过了。可惜二阿哥如此天资,竟然会因为这意外...”高贵妃说着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泪水就此滑落,“臣妾真是,怪心疼的。“

  陈静婉认识高贵妃也这么久了,自然不会觉得高贵妃是好心担忧。但众妃都在,单挑一个高贵妃出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无非看起来像是高位妃嫔的茶话会罢了。

  陈静婉皱了皱眉,道了声:“贵妃娘娘有心了。”

  现在的事太过扑朔迷离,证据确凿之前,陈静婉也不好猜测到底是谁想暗害永琏。

  陈静婉正琢磨着要不要先行请辞,突然一旁许久不曾吭声的娴妃开口:“皇后娘娘,嫔妾有要事

  相禀,是关于二阿哥的。”

  “有什么你就说吧。”富察皇后道。

  娴妃:“此事事关重大,嫔妾想单独告诉娘娘。”

  富察皇后明白了娴妃的意思,她屏退了众人,独留了娴妃一人。

  陈静婉出宫的时候还觉得挺奇怪的。

  为什么娴妃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在她来了之后没多久说?若是事情十分重要,不应该到了皇后营帐后就主动提及此事让皇后做主,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最后?陈静婉想不明白。

  不过娴妃既然不愿意将此事同其他人讲,证明应当确实是保密又重要的事情,陈静婉知道自己就算是想猜也不一定能猜的到。因此她干脆作罢,打算回去理一理事情的经过再说。

  ……

  但一旁的高贵妃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她回到大帐,转过身,立刻给了进如一巴掌:“你跟娴妃到底说了什么?”

  “主儿,奴婢冤枉啊!”进如没想到高贵妃会借此发难,她红着脸跪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跟娴妃娘娘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次,那次是奴婢崴了脚,恰好遇到了娴妃身边的春莺,但是奴婢真的什么也没有跟她说过,主儿,您要相信奴婢啊...”

  高贵妃蹲下身,捏着进如的下巴,语气生冷:“哦?你什么都没有跟娴妃说,那娴妃今日要跟皇后说什么呢,难不成是她猜出来的这件事和本宫有关的吗?”

  “不会的,不会的,娴妃肯定不会猜到的。”进如连连摇头,“主儿您放心,这次的事情做的隐秘,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是您做的,您就放一百个心..….”

  “你这个贱婢,你怎么这么肯定事情不会推到本言身上?难不成你跟娴妃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高贵妃捏着进如双颊的手渐渐收紧,力道之大让她吃痛,“还说你没有背叛本宫?”

  “请主儿明察.………奴婢当时真的只是因为崴了脚难以走路偶然遇到的春莺。奴婢的心思主儿一向清楚,从小到大奴婢都一直侍奉主儿,若是没有您,奴婢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奴婢再怎么害也不可能害您呐…”

  “你的心思?”高贵妃放开了手,轻拍了两下,似乎觉得她有些肮脏,“你的心思本宫如何不知?陛下也是你这个贱婢能肖想的吗,你也不拿个镜子看看,就你这般相貌,配个二等侍卫尚且不配,更何况是陛下?真是太可笑了!”

  进如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她一直以为她在贵妃娘娘面前将心思藏得很好,也一直在兢兢业业侍奉

  高贵妃,没想到.………

  一定是进意那个贱人告诉了主儿.……进如的心里顿时如火烧灼。她连连求饶:“主儿,奴婢怎么敢有这种心思,主儿您也知道,奴婢一直只想侍奉您啊…….

  进如顿了顿,接着道:“主儿,是不是有人在主儿面前编排了奴婢。主儿您想想,奴婢这么些年对您一直忠心耿耿,这是有人在故意挑拨您对奴婢的信任啊!若是您真的落入了她们的圈套,那她们才该洋洋得意了。她们想要的,恐怕是主儿您的贵妃之位啊!主儿,这么些年来奴婢做事您也知晓,奴婢根本不可能背叛主儿半分的!“

  “更何况,若是娴妃真的猜中,那也得有证据啊。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主儿您也大可以放心了....”

  “你没有这心思最好。”高贵妃听完进如的哭诉,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进禄来报说,柏常在在外等候,问贵妃娘娘要不要见她。

  “让她进来吧。”高贵妃的气也差不多出完了。进如这些话也让她明白,若是真的出事了,陛下早该来了。

  高贵妃收了心思,视线落在进如身上:“你起来吧,去把脸洗了,别让别让看了笑话。”

  “是。”进如低着头,给柏常在请了安之后,就绕了出去。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柏常在看到进如被打得红肿的脸,不禁问,“若是谁惹了贵妃娘娘您生气,您倒是告诉妾身,何必在这跟一个小宫女动气呢。”

  “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她今日当差走神了,提点下罢了。”高贵妃不太愿意谈及此事,只想草草略过,“你来干什么?”

  “妾身这不是为贵妃娘娘分忧来了?“柏氏上前,身后的宫女立马给她递上来一个方子,“娘娘还记得那紫禁城的金常在么?“

  高贵妃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再听人提起仿佛有隔世之感。但一想到金常在,难免想到她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皇嗣,高贵妃心里更是有气:“没事提她干什么,她有什么值得本宫花心思的?”

  “但是她肚子里那个,将来说不定能记到贵妃娘娘您的名下呀。”柏氏借机试探。

  “本言若是想要个皇嗣,本言会自己生,何必去养她人的孩子,都是些养不熟的。“高贵妃侧靠在正厅的红木椅上,面色慵懒,“如果只是这件事,你就告退吧。“

  “贵妃娘娘您别急呀。”柏常在见贵妃确实按照她所想回答,连忙劝道,“是这样的,金常在写信给妾身说,她愿意进献易得皇嗣的汤药秘方给娘娘,让妾身来给她传个话的。”

  “哦?她还有这心思?”高贵妃闻此,确实有了点兴趣,“她怎么不让人亲自送来,反而要借你之手?

  “之前在圆明园时,妾身与金常在同住过一段时间,娘娘您也知道。妾身当时与金常在也算相熟,她知道娘娘您一直庇护妾身,故而先让妾身来问问娘娘意思。”柏常在说。

  “她就光进献这药方?”高贵妃问。

  “她自然是有求于您的。”柏氏轻轻一笑,“妾身看那信上,不过是求贵妃娘娘能在陛下面前提一句,她今年生辰的份例呢。”

  金常在的生辰在七月底,这时候乾隆已经带领众人去木兰秋狝了,事情繁多自然记不起来一个常在的生辰。

  “按理说这事应该是皇后娘娘安排,但不知为何,今年皇后娘娘似乎也忘记了金常在生辰一事呢…..”柏常在如是道,循循善诱似乎在激起高贵妃的兴趣,“金常在虽然不算什么,但她肚子里那个到底是太后看重的。太后就算是看在龙嗣的情况上,也会给金常在几分薄面,皇后娘娘这般.….…恐怕太后会不高兴的。”

  高贵妃一听,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拿出来称道的好事。

  为了皇嗣的平安,陛下今年木兰秋狝甚至都没有带金常在出来。这件事说好听一点是皇后娘娘忘了,说难听一点就是皇后娘娘苛待金常在,皇嗣的生母连个生辰的惯例赏赐都没有。

  若是被太后知晓皇后苛待金常在..……

  太后不喜皇后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这样一来,皇后那边二阿哥的事情还没能结束,这边太后的责问又至,想必皇后娘娘也分身乏术吧。

  高贵妃在心里暗笑两声,这是天也在助她!

  这样一来,皇后哪里还有深入去查的心思?说不定两件事到头来都是糊弄过去,她也不必再这般天天提心吊胆。

  高贵妃心情极好,自然而然同意了金常在这一番请求。

  不就是生辰按惯例赏赐的东西么,若是将来事不成,大不了她随手打发她几个。还是那能怀皇嗣的药方重要。

  柏常在进献了金常在寄来的信件和药方,高贵妃随意扫了一眼,就让一旁的三喜拿去给她常用的太医瞧了。

  若是这方子确实有用,那大可以先吃起来,若是她也有了,就不必天天受这气—一成日里瞧着别的女人怀着龙嗣耀武扬威!

  柏常在见高贵妃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心道这事妥了,自然要写信回去给金常在说道。

  不过没想到高贵妃这么愚蠢.….….柏常在按耐住呼之欲出的心思,冷冷笑了一声。

  迟早有一天,高贵妃就会为她的蠢笨买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