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厚重的衣服,在带上面具的一刹那,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周围像是被蒙上一层布,变得模糊不清。

  视野所及之处只剩下脚尖,与黑漆漆的地面,或许是过于专注,土地里总有不明物在翻涌,像是蚯蚓,又像是其他物种。

  丹恒下意识想将面具抬起来一点,又被刃压下去。

  “我会在你附近。”刃缓缓说道,他不似影视剧中的人物,可能不会饱含深情说出,总是对任何事保持平淡的态度。

  仿佛与整个世界剥离。

  但他总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即使两人之间不存在锁链。

  而桑博也凑近过来,他深知丹恒与邪物的关联,将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他。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怎么办,嘿嘿,放心好了,我桑博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看看这是什么?”桑博在兜里掏来掏去,轻笑着说。

  门外鼓声大作,浩浩荡荡的人群齐声高喊口号,仿佛天启前的预兆。

  大地因此颤动,心脏也为之收紧,即便在如此情景里,桑博也仍是轻松愉悦的态度。

  他塞来一把药丸,其中红黄相见的丹恒了解,是能提高理智值的,另外五颗蓝白色的……

  “是能降低理智值的。”桑博压低声音,瞟了眼三月七等人的方向,难得正色道:“丹恒兄弟,你得谨慎使用。”

  不到万不得已,丹恒绝不会使用,但为了杀死邪物,必须得付出代价,不然凭借赤手空拳,他也无法把黑蛇刃杀死。

  更别提与谎称神明的邪物抗争。

  丹恒点头,握紧拳头又松开,他有了解过日记的内容,也明白其危险性,但他不得不做。

  “谢谢,我会想好的。”丹恒应下,将药丸塞到内侧口袋。

  “那就行。”桑博拍了拍刃的肩膀:“你可得记得给他塞,我桑博可不做亏本的买卖,等你们杀死神明,可得把东西保留,里面有值钱的东西。”

  “嗯。”刃点头,他做事一向靠谱。

  另一边,三月七还在调整衣服:“我刚刚偷偷往外看了眼,他们全都戴着纸糊的面具,这根本看不到路吧。”

  “估计是听声音。”星把衣领向上拉,完全罩住自己。

  他们几人手搭着前方人的肩膀,歪歪扭扭向前进发,等真正融入队伍后,才察觉根本不需要担心迷路或是摔倒。

  他们几乎是被推着走路的。

  宛如融入气氛之中,当其他所有人保持相同的姿势,喊着相同的口号时,身在其中的玩家也会下意识模仿。

  这也是信仰的力量,是邪物的力量之一。

  “审判!”

  “审判黑蛇!”

  “驱逐邪恶!”

  他们反复念着三句口号,气势昂扬,丹恒险些跟着喊出声,又想起桑博的提醒,立刻选择闭嘴。

  规则其一,村民是可怕的生物,一定不能效仿村民。

  丹恒好似与天性作对,嘴巴开开合合,嗓子深处感到干涸,想要发声又只能止住。

  “呃……不,不行。”丹恒咬紧牙关,又硬生生将抵住牙齿的舌尖咬出血。

  在浩大的队伍中,他甚至无法辨识三月七与星的声音,明明他们的声线都富有特色。

  不对,所有村民不应该声音相同。

  为什么口号如此整齐,不像是不同人发出的,而是保持与神明相同的声线,宛如再临烟雾飘渺的神殿。

  究竟从何时起,所有人的声音都融为一体?

  丹恒咬紧下唇,他无法开口检查自己的声音,直到队伍停下,他才下意识撞向刃的后背。

  连带着身后一群连锁反应。

  “仪式即将开始,感谢各位的到来。”神圣的祭祀高声喊着,没有察觉到异样。

  在行路上,丹恒本以为祭祀是神秘的角色。

  在充满宗教色彩的小村落,总会有装神弄鬼的人,大部分副本中都会出现,他们话只会说一半,以此保持自己的逼格。

  但在台上的祭祀不然,他滔滔不绝,以绝对的语气宣布审判,带来神谕。

  “我要倾听神明的声音,嘘。”祭祀高举权杖,挂着的铃铛拼命响动,他将长着羊角的面具戴上,面朝众人。

  “神说,接下来的两天将会下雨,新一轮的庄稼可以收成了。”

  在仪式的最初,祭祀宛如公司的老板,进行例行的会议,说着大堆没用的废话。

  大抵是村内的建设,以及神主的恩赐,神明带来了繁荣和昌盛,需要依靠祭祀去传颂,让众人铭记。

  而当一碗水派发下来后,仪式才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丹恒凝视着水面,黑漆漆的液体内似乎有黑蛇,蛇在扭动,用那双竖瞳观察。

  祭祀大叫道:“近段时间内,村内发生了很多事,黄家村是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地方,是我们共同的家,是世界最后的净体,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铃铛再次摇响,祭祀发令道:“现在,我们要请神明的协助我们,帮助我们找到答案,所有人听我号令———喝!”

  “咕噜咕噜。”

  粗暴的吞咽声不断响起,丹恒假装掀起面具,将水向下倾倒。

  部分液体从袖口流入,在触碰肌肤的刹那,仿佛几千摄氏度的液体触碰,直接溶解血肉乃至骨头。

  丹恒极力憋住声音,忙不迭握住颤抖的手。

  很难想象,若是将其喝入胃中,是否会烫伤食道,最后溶解整个身体。

  而仪式仍在继续,祭祀高举双臂:“现在,请双后合十,像神明祷告。”

  半晌,“嗖”的一声,火焰窜至云霄,祭祀激动道:“是神,是神来了,众人磕头!”

  “砰、砰、砰……”

  村民用额头用力撞击地面,直到面具都被碎石划伤,直到鲜血涌出。

  丹恒模拟着动作,大地被成百上千位村民撼动,磅礴的声势足以吞噬任何邪物,而他还在因烫伤颤抖,维持僵硬的姿势。

  不仅如此,周身的环境变得恶劣,温度骤降,一秒内从秋季迈入深冬。

  狂风呼啸,冷风无孔不入,丹恒冷得哆嗦,但他不能出声,更不能扯下面具。

  未知的恐惧在侵蚀神经,丹恒的世界只剩下掀翻的碗,以及快要触碰到裤子的液体。

  那是人类无法抗争的压力,那是来自邪物的愤怒,即便黄家村的怪物远不如德异医院,但作为单独的个体,祂也能轻松碾碎人类。

  是时候吃药了。

  丹恒艰难挪动手指,他的骨头咯咯作响,必须要靠异变拉起身体的能力,不然无法抗衡强压。

  但他的手都无法挪动,以极高的频率颤抖,直到抽筋,直到死亡。

  幸好刃还在旁边,因为特殊性,他受到的影响最小,将药丸塞给丹恒,宽大的手将丹恒的手包裹,控制其抬起。

  “呃……”

  就差、就差一下了。

  但意外突然发生,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以及蹦跳的响动,丹恒深知,那是僵尸活动的证明。

  一只、两只……刚好三只。

  而祭祀也尤其欣慰,他愉悦道:“我们成功了,虔诚会带来希望,黄家村是唯一的乐土,我们一定能够守护。”

  “哈哈哈,尸体重新回来了,作为黄家村的一员,他们死后也会为其献身!”

  尸体,尸体回来了?!

  丹恒惊叹,但他无法掀开面具,若要询问最恐怖的地方,那必定是未知性。

  桑博说不能随意活动,又不能回头,但遇到特殊情况必须逃跑,这本身是前后冲突的话语。

  何时需要跑,又往哪里跑?

  限制说话后众人无法交流,被面具遮挡也不能判断具体状况,相当于有人被蒙着脸,放到全是怪物的地方。

  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最终被恶臭的怪物分食。

  冷汗从鬓角不断滑落,丹恒吞咽一声,选择继续保持镇定,但微微抬起膝盖,随时准备逃跑。

  “请为我们指出叛徒,请说出实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扰乱黄家村的宁静!”

  祭祀的演讲慷慨激昂,大力带动气氛。

  半晌,所谓的尸体竟真的开口,但不是弄虚作假,丹恒自然了解。

  是的,那是老伯的声音。

  “蛇的伴侣混进来了,蛇,蛇要侵占我们,我被控制了,啊啊啊!”

  老伯在台上尖叫,用手指扣自己的皮囊,他本就是具尸体,如今更像是脱皮的树,一层层剥落。

  祭祀大喝:“竟有这种事情,是谁,请为我们指出!”

  难道真的要指出凶手?真的能在人群里指出自己?

  丹恒的全身处于紧绷状态,正巧鼓声停止,连祭祀都选择住嘴,周围连鸟兽的声音都被屏蔽……

  一望无尽的寂静。

  宛如广袤的旷野。

  没有一个人,又好似被几千双眼睛紧盯。

  汗水不断滴落,丹恒喘着粗气,他位于人群的中间,想要退后又抵到他人的膝盖。

  人是群居动物,只要是还身为人,都会有害怕寂寞的时刻。

  当一个人要与整个世界为敌时,那又是何种感觉?

  丹恒不知道,但绕是平时冷静的他,现在也无法保持绝对的镇静。

  现在应该跑才对。

  □□的教诲萦绕在耳旁,遇到困难绝不可自乱阵脚,需要在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那此时此刻,应该算是紧急情况,丹恒似有所感。

  然而又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村民站起身,丹恒也下意识学习,从地上撑起。

  恰好面具掉落,丹恒忙不迭去捡,但纸糊的玩意被踩住,他缓缓抬头。

  所有村民注视着自己。

  包括曾经的家人、伙伴。

  他们的眼珠混沌,双眼无神,脸色也是煞白,真如一只只僵尸。

  而在遥远的高台上,半腐烂的尸体伸着颤颤巍巍的手,笔直指向丹恒,宣布最终的审判。

  他们的努力不过徒劳,丹恒还是被发现了。

  巨浪翻涌,宛如要将他吞噬,而在紧要关头,刃拽住丹恒的手。

  “跑!”刃喊道。

  两人拨开人群,开始属于他们的逃亡,但村里有几千位敌人,村外又是迷雾。

  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