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人请留步。”

  风铃轻轻唤了两声也未见对方有何反应,一直就紧锁着眉头埋头大步前行,仿佛正在盘算琢磨着什么,很是入神。

  无法,她只得小跑着追上前去拦在面前。

  “吴大人。”

  直到这时,户部尚书方才猛然回过神来,“你……长公主?”

  显然,他已经认出了这张每日跟着单若泱一同出入景福殿的面孔,只是拿不准她的名字,一时略显尴尬。

  目光下意识往四处瞧了瞧,果不其然看见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停在墙根儿底下。

  风铃微微一福身,“耽误吴大人片刻功夫,公主有要紧事。”

  户部尚书联想到一大清早就被林如海堵在家门口的经历,又想起方才被皇上交代的事儿,心里大致便有了些猜测。

  顿时就眼睛一亮,不等风铃引路呢,拔腿冲着马车就飞奔而去。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吴大人请上车说话罢。”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铺着皮子的罗汉榻既柔软又暖和,面前摆放着小巧的桌子,热腾腾的茶水并几样瓜果点心倒也有几分待客的架势。

  屏风后面隔开的空间较为私密,并不能对外人展示,大抵也就是休憩和梳洗的地方。

  整个马车俨然就是一间精致小巧的屋子,几乎可以满足主人的一应需求。

  甫一进来,扑面而来的暖意便叫户部尚书简直舒服得想哭,这一里一外真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风铃笑盈盈地倒了碗茶双手奉上,“吴大人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

  户部尚书忙捧了过来,对着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转头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长公主叫微臣有何要事?”

  “本宫想问问吴大人,这回皇上拨给严将军的粮草物资究竟有多少?”

  果然是为这事儿。

  户部尚书刚要张嘴,忽而想起了什么,手一抖差点将茶碗摔了,神情极其紧张。

  “长公主可是又预见了什么?与北边有关的?一大早天还未亮时林大人便去找微臣询问上回的粮草,微臣还纳闷儿好端端的突然问那件事做什么……莫非真是北边要出事了?”

  单若泱点点头,长话短说将梦境再次讲了一遍。

  户部尚书的脸白了白,神色复杂极了,不死心地又确认一遍,“公主果真将此事与皇上说过了?”

  “不然吴大人以为宫里急召是为何?就在那之前,本宫才从宫里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户部尚书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一片,嘴唇微微轻颤着,神情恍惚,似怒似悲,“您知道吗?方才皇上给微臣批了二十万两军费叫微臣去筹集物资……”

  “二十万?”单若泱止不住惊呼出声。

  二十万听起来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可前提是——军费,寒冬里的军费。

  以目前的市价来说,一两银子能够买到约莫两石大米,二十万两银子便是四十万石大米,便哪怕是二十万大军也能够吃不少时候的。

  若是再混合一半甚至大半粗粮,还能够吃更久。

  可事实上,军费不可能只用在粮食上面。北边边境地区究竟有多寒冷她是不曾切身感受到过,不过据了解,零下四十度仿佛都是常态。

  今年较之往年还尤其寒冷得多,靠着将士们那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棉衣根本起不到什么御寒效果,看梦里的情形就知晓了,敌人还未到就已被冻死了不少。

  何其悲哀何其痛心?

  全新的保暖之物是必须的,重要性与粮食不相上下。

  粗略算算,一个人连带棉衣棉裤到被褥,花费十几斤棉花也并不算多,光用来做被褥都勉强。

  而一斤棉花大概就要四百文上下了,哪怕苛刻一点以每个人十斤棉花来算,二十万大军光棉花的消耗就要奔着六十万两白银去。

  此外还有取暖用的碳,伙食也不能干吃杂粮馍馍吧?

  做不到多奢侈,好歹一点点油星子总是要有的,否则哪里来的体能坚持训练甚至真刀真枪上战场?

  人以外,还有马草之类的必需品未算呢。

  区区二十万两,够什么用?

  难怪梦里边疆的战士们会沦落到那般田地,整整二十万大军,愣是被人家五六万的胡人给屠了。

  这能怨严将军带兵不行吗?

  能怨大周儿郎都是软脚虾吗?

  这般挨饿受冻,搁谁不都得变成随意砍杀的软脚虾?

  周景帝这个大周君主分明才是导致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上回的十万石粮食里头掺了许多沙石之类的杂物,真正能入口的恐怕顶多也就只有六万石,这其中还囊括了喂马的精料,另外再有两万石马草,棉花仅有四百石,碳是丁点儿没有……”

  这笔支出,满打满算也就五万两白银上下。

  就这还是磨磨唧唧拖拉好几天之后才给的,当时那副不情不愿的架势,不知情的还当是出了多少血呢。

  户部尚书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当时微臣就再劝说,这点东西能够什么用呢?可皇上只道暂且先顶着用用,过段时日再说。”

  “方才皇上突然追加二十万两军费,微臣还寻思着这也仍不够用啊,便再次尝试着劝了两句,谁料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说……这便是最后一回了,叫微臣看着分配支出,送过去还要跟严将军说一声,叫他自个儿掂量着些使用,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一整个冬季,再伸手是万万没有了。”

  可问题是,差额实在太大,再怎么精打细算也绝不可能够用。

  要么买完粮食大家连人带马一块儿冻死,要么置办御寒之物……御个棒槌,那结果就是饥寒交迫而死。

  户部尚书真真是要愁死了,打从接到这个任务的那一刻起就恨不得要挠秃了自个儿的脑袋,眼下知晓了实际情况,他突然却也愁不动了,只余满心悲凉。

  大周朝怎会有这样一个帝王呢?

  他明明知道的啊……

  单若泱强忍着怒意,冷声道:“吴大人且先去置办物资罢,本宫这就去找皇上。”

  说罢便率先下了马车。

  等户部尚书回过神来跳下马车时,那一抹身影已然走远了,纯白色的狐狸毛斗篷与这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站在原地盯着那抹身影瞧了许久,直到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了,他这才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明明也不过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看起来脊背似乎都微微佝偻了,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茫然的神情中透着浓浓的绝望。

  彼时,自以为处理好一切的周景帝已然又重新爬回了床上,正欲睡个回笼觉。

  昨儿夜里跟美人闹腾了半夜,大清早又被八百里加急给吵醒了,这会儿实在是困倦得很,只觉浑身乏力脑袋昏沉。

  迷迷糊糊之际,隐约似乎听见了一些嘈杂声传来,紧接着还不等他反应,“砰”的一声巨响瞬间将他惊得坐了起来。

  瞌睡虫一瞬间四散而逃,跑得干干净净。

  “什么声音?有刺客?来人救驾!”边吼着边蹿下来四处找寻躲避之处。

  “皇上……”只见丁有福匆忙闪现,苦着脸说道:“不是刺客,是长公主……踹了门。”

  正说着,正主儿便登场了。

  周景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正维持着想要往床底下钻的姿势呢,脸上满满都是惊慌失措。

  可谓狼狈至极。

  一见之下,单若泱便止不住冷笑起来。

  亏心事做多了果真不得行,瞧瞧,丁点儿动静就要被吓死了。

  许是她脸上讽刺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又许是自己闹了个乌龙暴露出的狼狈叫他恼羞成怒,当即便厉声斥责道:“擅闯帝王寝宫,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别以为朕宠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简直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边气势汹汹,边借着丁有福的搀扶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不知究竟是方才被吓得腿软还没恢复,还是身体被掏空了所致,冷不丁那腿就跟面条儿似的,被人搀扶着还打晃呢。

  着实滑稽。

  哪里还有丝毫的帝王威严呢。

  单若泱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二十万两军费是可是真的?”

  周景帝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心虚,可转瞬他就拔高了声音愤怒起来,“你竟敢探听朝廷机密?还有户部尚书……来人,将户部尚书……”

  “够了!”忍无可忍,单若泱猛然怒喝一声,双眼似冒火一般死死瞪着他,“这算哪门子的朝廷机密?您可别在这儿无理取闹了,不是谁声音更大谁就占理的,若非要恶人先告状也不过是更衬得您老恼羞成怒丢人现眼罢了!”

  “你!”

  “儿臣只想知道,二十万军费是否属实。”

  周景帝恼怒极了,见隐瞒不下去索性破罐子破摔,“属实又如何?二十万还不够用还想要多少?不过都是些兵卒罢了,还要朕将他们当什么金贵人养着不成?”

  “二十万两白银养二十万大军?平摊下来每个人一两银子?您倒是跟我说说看,这一两银子是够吃喝还是够穿用?”单若泱被气笑了,言语愈发犀利讽刺。

  “父皇莫不是高高在上太久了连最基本的物价都不清楚了?也不对啊,人家富贵老爷不通物价,那都是恨不得将一个鸡蛋想成一两银子的价格,真要这样不是更应多给才是?”

  “怎么轮到父皇身上却反倒抠搜成这样了?莫非在父皇的认知中,吃个鸡蛋就成金贵人了?那些小兵卒就合该站到风口去张大了嘴等着,西北风管饱呗?”

  “你……”

  “前脚儿臣才与父皇说过昨夜的梦境,转头父皇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若非儿臣再确认,当真是万万不敢相信。”

  “敢问父皇,这般决定与放弃那二十万大军和整座城池的百姓有何不同?”

  “哦,干脆利落地直言放弃只怕难以向世人交代?届时父皇这张椅子怕是坐不稳了,大臣和百姓非得跳脚不可。”

  “舍出去二十万,届时再假惺惺地哭个穷,好歹还能糊弄糊弄?又或许等到严将军一死,这口黑锅便直接甩人家身上去了?反正死无对证,户部尚书怕也不敢跟旁人揭穿您老的老底儿。”

  原不过随口这么一说,却哪想竟看见他目光闪烁。

  顿时,单若泱就噎住了,不敢置信道:“你不会当真是这样打算的吧?”

  “休得胡言乱语!”周景帝当即否认,一脸暴躁地说道:“朕也知晓不够用,可是朕有什么法子?早跟你说多少回国库空了空了,你死活就是不信,不信你倒是叫户部尚书带你去国库瞧瞧啊!”

  信你才有鬼。

  单若泱冷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拆穿,“年底才收上来的赋税呢?”

  然而周景帝却理直气壮得很,“去年一年经历了多少回天灾人祸,又究竟从朕的手里掏走了多少银子还用朕来告诉你吗?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可都是朕暂且挪用的私库,赋税上来了自然要补贴回来!”

  很好,事实如何再清楚不过了。

  不是真穷死了,纯粹就是舍不得掏钱。

  单若泱是当真想不明白了,“边疆那二十万大军和一整座城池百姓的身家性命还比不上那点黄白之物来得重要?便是退一万步来说,父皇打心底压根儿不在意那些蝼蚁草芥的性命,却如何也不为自己的江山社稷考虑考虑?”

  “有何好担心的?那些个蛮夷,便是再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也绝不敢打进来,便哪怕是真就狗胆包天放肆了一回,也还有武安侯的二十万精兵呢。”

  “还有王子腾手底下的十万、南边陆将军手底下的八万、南安郡王手底下的十万……谁敢来犯都足以叫谁有来无回!”

  单若泱算是听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这人自认为能用的精兵良将已经足够多了,根本就不怕被人打上门来。

  便哪怕是损失那二十万大军他也丝毫不心疼,不仅不心疼,只怕还要为每年节省下来的一大笔天价军费支出感到高兴呢,还省了他一点一点裁军。

  至于说平白多出来的什么抚恤金?想屁吃罢。

  有句话的确没说错,在他的心里,二十万大军和一整座城池的百姓的确都比不上那点黄白之物来的重要。

  正如去年倭国和高丽来犯一般,对他来说,只要不曾打进来就是没事,根本无需过多在意,花费大笔银钱去御敌更是愚蠢至极的做法……对了,当时他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被人家抢走的还不如烧进去的军费多呢?

  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是被抢走多少的问题吗?

  看着他那张老脸上满满不以为然的表情,单若泱强忍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道:“父皇当真不愿再追加军费?”

  周景帝毫不犹豫,光棍儿至极,“国库没钱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单若泱忽的扭头就走,“既是如此儿臣便不叨扰父皇歇息了,您可千万要保养好自个儿!”别没等到被踹下台的那天就先翘了辫子,那就太可惜了。

  “她真走了?”周景帝愣住了,忙打发丁有福,“你快出去瞧瞧她是不是真走了。”

  很快,丁有福就回来回话了,“长公主当真走了。”

  “怎么这就走了?她这回怎么这样好说话?回回都是寸不烂之舌死活非要朕掏钱才罢休,这回她竟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反应叫周景帝很震惊很不习惯,甚至莫名还有点心慌。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回无论如何都不松口了了,甚至还想着,她若再那般不肯放过他咬死了非得掏钱,他就拿出帝王威严来驳斥她责罚她,也好趁机叫她知晓知晓厉害,省得总惦记他的钱袋子。

  可她怎么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呢?

  “等等,她该不会是想着要去联络朝臣来一同给朕施压吧?”想都这儿,周景帝忽的担心了那么一下下,不过转瞬就轻蔑地嗤笑一声,“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朕才是这天下万民之主,朕想如何便如何!”

  一开始他还觉得能够预知天灾人祸可再好不过了,可几回下来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动辄要钱动辄要钱,一年到头平白支出几百上千万两白银!

  不是他不作为,实在是负担不起了,他必须得立刻停止这种行为,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

  反正过去没有预知这回事时不也好好的?顶多不过是灾后打发点去赈灾。

  哪像如今,不仅要管灾后,还要提前防范,又是加固房屋建筑又是修大坝河堤的,旁人来抢一波也硬要动大军去迎战……简直就是让他不断追在屁股后面烧钱。

  哪里就犯得着这样了?

  很多事根本就犯不上,顶多不过是多死几个人罢了,就为了这么点人平白要多花费那么多,不是蠢是什么?

  说到最后,周景帝还忍不住骂了句,“果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钱这东西当然是要花在刀刃上的。”

  丁有福笑着劝了一嘴,“皇上消消气,长公主还年轻呢,又是个姑娘家,难免心软罢了。”

  “妇人之仁!”周景帝重重冷哼一声,话锋一转,“叫国师抓紧将仙丹改良出来,那什么仙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叫他只管开价出去,不拘是多少只要能尽快。”

  “是,奴才遵命。”

  ……

  “公主?”一出门,风铃便满脸期待地迎上前来。

  单若泱微微一摇头,大步朝着宫外走去。

  风铃顿时白了脸,跟着后面小声问道:“公主这回竟不曾劝得动皇上?”

  劝?为何要劝?

  他自己非要上赶着作死,她还费那口舌劝什么?

  回回都非要她磨干了嘴皮子他才不情不愿地掏钱,真真是累得慌。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抓住机会对他重拳出击了。

  思及此,单若泱的眼底闪过一抹坚定的冷意,才一脚踏出宫门就吩咐道:“你现在立即打马去一趟向会长家里,本宫有要事请他过府相商。”

  回到家中,她便打发人又叫来了无忧。

  “开库房将现银都清点出来,看看究竟有多少,另外将本宫的嫁妆都盘点一下,能卖的都拿出去卖了。”

  “公主?”无忧一脸震惊。

  “去罢,你没听错。”说罢便踏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功夫,萧南妤便找了过来。

  “听说了?”单若泱抬头瞧了一眼,指指面前的椅子,“坐下说罢。”

  萧南妤满脸担忧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竟到了需要公主变卖家当的地步了?”

  “今儿早上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告诉你……”

  等听罢她的话,萧南妤已然彻底懵了,“皇上竟连最基本的军费都不肯给了?还是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

  “别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一个字都不曾听岔。”再一次提起来,单若泱还是止不住心中泛冷,“无论是为了这个国家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是那无数平民百姓,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怎么会这样?他难道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单若泱若有所思道:“这一路上本宫也在想这个问题,再怎么舍不得银子,他难道就不怕捅出大篓子以致民怨四起皇权不稳吗?”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或许当真不是那么害怕。

  尽管他一心追求长生,似乎也的确对国师对仙丹深信不疑,可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他应当是最清楚的。

  越是铆足了劲儿疯狂想要不惜一切追求长生,不也正恰恰说明,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甚至是穷途末路?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如今的做派越来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倾向了。

  无论什么人什么事,只要不是分分钟打到脸上来能将他从皇位上撵下去的,他通通都可以坐视不理。

  至于这个国家的将士如何百姓如何,山河是否安然、社稷是否稳当,甚至他这个帝王的名声又如何……那都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已经到末路了,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屁用没有。

  至少对他本身来说是这样。

  既然如此,还费那个劲儿劳心劳力“白搭”那么多雪花银做什么?倒不如留着自己好好享乐。

  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尽其所能发了疯的最后狂欢。

  万事不管,只求自己享受。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本宫的推测,除此之外仿佛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听起来倒也着实有些道理。”萧南妤附和着点点头,狠狠咬牙道:“不过无论究竟是何缘由,这样一个人实在不配再坐在那张椅子上!”

  “公主也是这样想的?这样一笔军费虽不小,却也还未到要叫公主变卖家当予以支撑的地步……公主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往大了闹?”

  既是进一步狠狠打击周景帝的声望,动摇他的皇权根本,也是趁机为自己收买人心、军心,好为将来铺路。

  可以想象,如今远在边疆的严将军和其部下究竟有多煎熬,一旦周景帝的决定传过去,大家又该会有多绝望。

  恰在这个当口,长公主变卖家当自掏腰包救其于绝路,换做是谁不感动不记恩?

  这种情况之下,实打实就是救命之恩,没有半分夸大其词。

  而边疆将士的性命又几乎可以与那些百姓的身家性命划上等号,尤其是不久的将来胡人来犯之时,可就该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还远远不止,同样作为将士的其他人也必定能够对此事感同身受,对皇上和公主……”前者必定恨得牙痒痒,心寒至极,后者或许说不上似严将军部下那般感激涕零,但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些好感在的。

  萧南妤的眼睛缓缓亮了起来,不禁发出一声冷笑,“这么看来,那位这回还真是给公主送上了一份厚礼呢。”

  “可不是说。”单若泱勾起了嘴角,满含嘲讽道:“既然人家都眼巴巴双手奉上了,本宫若不笑纳显得多不懂规矩呢。”

  这时,外面传来了风铃的声音,“公主,向会长到了。”

  “进来。”

  门一开,一股子寒气瞬间变涌了进来,激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草民见过殿下,见过……这位姑娘。”

  单若泱并未给他介绍,叫他坐下之后便迫不及待问道:“商会之中应当有做粮油生意的吧?还有棉花、木碳这些御寒之物。”

  向维点点头,“有好几个呢,公主有需要?”

  “是有大量需要。”单若泱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纸张,上面都是方才草草算过的数目,皱着眉头说道:“暂且来说,大米要二十万石、棉花千五百石、马草十五万石、木炭……也来千五百石罢。”

  余下还有布匹、油、豆、肉之类杂七杂八的也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向维原还寻思哪里能需要用这么多物资呢,听到“马草”二字时瞬间就灵光一闪,“这是军用物资?”

  “不错,是要送往边疆的,一定要快。”

  “这……”向维止不住有些挠头了,道:“一会儿回去草民便立即联系他们,大伙儿手里的存货应当能凑出来。”

  能进商会的显然都不会是什么小商小贩,便是京城本地的存货不够,周边几个城镇分店调取一些也不费多少事。

  单若泱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说道:“棉花布匹收购下来便直接做成棉衣棉裤和被褥,这个需求量很大,又要极快,只怕……”

  萧南妤忽然想到,“眼下正是百姓猫冬的时候,不如分发给百姓们去做?这东西也无需做得多精致,质量过关就行了,普通平民百姓家哪个女人还不会点针线活儿呢?满京城这么多人,保准儿不耽误。”

  “这个提议好,就这么办!”单若泱当即拍板定下了,再寻思一遍觉得需要的东西差不多都交代完了,便打发了向维,“收购来的东西每送来一批本宫当场结账,叫大伙儿都放心。”

  “此事十万火急,本宫今日便不多留你了,待一切都办妥之后本宫再亲自设宴感谢向会长。”

  向维忙起身,“不敢当,能为公主效劳是草民的福气,公主放心,草民这就去办。”

  有一个商会会长在中间帮忙联络,事情办得的确要快得多,当天第一批物资就已经送了过来。

  单若泱早已吩咐了下去,每一样送来便清清楚楚地查验、登记,确定没问题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丝毫不带拖沓的。

  一众商人见此情形也都安心下来,各色物资开始源源不绝地往公主府送,与此同时,那钱也是如流水般撒了出去。起初旁人还不曾怎么在意这件事,可送来的物资实在太多了,甚至已然堆到了公主府外头,由一众亲兵日夜不间断地看守着。

  如此一来,便不由不引人好奇了。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呢?这都是买的什么啊?”

  “方才检查的时候我伸长脖子瞟了一眼,仿佛都是大米、木炭什么的。”

  “买这么多做什么?公主府多少人也用不了这老些啊。”

  “不知道,不过我还听说长公主找了好些村子的人在帮忙做棉衣棉裤棉鞋被褥这些东西呢,数量也多得吓人,还要求特别着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有哪里要遭灾了?”这人显然是联想到了护国长公主的预知能力。

  此言一出,在场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你这一说还真像,不然这么多东西往哪儿用啊?”

  人群里,有个声音突然就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早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

  “你倒是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似是享受够了旁人的关注,只见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这才开了口,“听说长公主梦见不久之后胡人要大举侵犯边疆,这些东西都是准备给边疆的将士送去的。”

  一听是要打仗,大伙儿的心立即都高高提了起来,人群之中到处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突然又有人不解道:“可这跟长公主有什么关系?这些不是应该朝廷户部去筹备的吗?再说了,前不久入冬那会儿我仿佛才看见朝廷往边疆送物资啊。”

  “朝廷?嗤。”那人嗤笑出声,冷冷道:“我听说长公主梦见之后立即就去宫里告诉了皇上,可皇上只给户部尚书大人批了二十万两的军费。”

  “二十万两?这么多还不够?”

  显然,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概念,二十万两在他们看来已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于是那人又不辞辛劳地大概解释了一番,好叫众人知晓这所谓的天文数字放在军费上都能干些什么。

  听罢之后,百姓们都懵了。

  “照这么来说,那不是屁用都不够?”

  “朝廷怎么只给批这点?难道是上回给的已经够多了?”

  “你傻啊?真要是够了,这会儿长公主折腾什么呢?”

  方才那人又接着冷笑道:“可别瞎琢磨了,上回给的比这回还少呢,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两白银上下的物资,连堵个牙缝儿都不够的,这会儿边疆的将士们指不定都在怎么煎熬呢。”

  有了方才的详细解释,大伙儿对这五万两显然也有了更清晰直观的认知,一时之间众人哗然。

  “皇帝老爷也太小气了吧?”

  “该不会是他老人家闹不清价格吧?”

  “便是他当真不清楚,户部尚书还不会解释吗?还有长公主……”

  “长公主解释得明明白白,再劝皇上多批些银子,可皇上死活就是不答应,最后还直接将长公主给撵了出来,没法子啊。”

  那人叹了口气,接着又一脸敬佩感动地说道:“长公主可是菩萨转世,哪里能见得了这些民间疾苦呢?那可是整整二十万大军和一座城池的百姓啊,这不没法子了,索性自掏腰包收购了这么多物资。”

  “就为了这些东西,长公主是连压箱底的银子都掏了出来,这几日还总看见公主府的人拿着东西去变卖呢,听说那都是她的嫁妆。”

  “连嫁妆都变卖了?”有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得花费多少啊?连堂堂公主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

  “大致估摸着奔着这个数去了。”说着,他便伸出来两根手指头。

  有人立即猜测,“二十万?”

  结果立即就被人一巴掌拍在脑瓜上,嘲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傻?方才都说了二十万两白银能买些什么东西,你再瞪大你的狗眼瞧瞧,这些像是二十万两能买到的吗?我猜啊,是二百万两还差不多!”

  “二百万?”

  “这得是多少银子啊?怕是一座银山吧?”

  “难怪能将堂堂公主都逼到变卖嫁妆的地步,这也太吓人了。”

  众人连连咋舌惊叹不已,正说话的功夫,又是一批物资送了过来。

  而后就亲眼看着公主府的人仔细查验一遍后又搬出来一个箱子给对方,打开的瞬间,白花花的光芒简直能闪瞎人的双眼。

  “嘶……一整箱的银子!”

  “我的亲娘诶,我长这么大头回见着这么多银子!”

  等感慨完,回过神来的百姓中终于有人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将公主逼着变卖嫁妆去买这些物资给将士们,皇上他……是不是放弃边疆的将士和百姓不管了?”

  “难道朝廷穷到这个地步了?”

  “穷个屁!”还是方才那人,突然跳起脚来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他这几日还在捧着银子到处找那劳什子的仙草好给他炼仙丹呢!他穷?他堂堂一个皇帝老爷,谁还能比他富有?他分明就是不想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那就是个死昏君!”

  “这……这不能吧?咱们可都是他的子民啊。”

  看在场众人的神情,很显然,不肯相信的远不止这一个。

  “你们快拉倒吧,可就别再骗自个儿了,想想他过去的那些做派,哪里像是一个明君的架势?哪里又将咱们当作自个儿的子民了?你们若不信这件事儿,不如自己到处打听打听去,我还能有那熊心豹子胆造谣皇帝老爷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无不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迟疑和隐隐压抑的悲愤。

  不消片刻,不少人就四散开来,有的去找门路打听真相,有的则迫不及待去与旁人交流了。

  冷不丁有人好奇道:“你小子怎么知道这么多?”

  只见那人又是“嘿嘿”一笑,冲着公主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小声嘀咕道:“我有个老婶儿在公主府做嬷嬷呢,你可别跟旁人说啊,不然叫长公主知晓有人在外头传闲话,我那老婶儿指定讨不着好。”

  淳朴的大爷立时就信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就难怪了。行了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瞎说道的,你行小子也快家去罢,这天儿冻死个人咯。”

  说罢,精神奕奕的大爷便率先揣着手离去了,全然不知身后那小子在各个巷子瞎溜达一圈儿后便摸上了长公主府的角门。

  舆论在百姓当中迅速发酵,与此同时,朝中的大臣也得到了消息。

  毫无疑问,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

  谁会相信一个帝王会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儿呢?太荒谬了。

  可等着各自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奴才回府一说长公主府外的“盛况”,原本对谣言嗤之以鼻的大臣们却突然就迟疑了。

  “不能够吧?皇上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呢?”

  “老爷若想一探究竟,不如先去找户部尚书问个清楚?皇上究竟给拨了多少军需,他应当是最清楚的那个了。”

  “不错……赶紧备马车!”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各个大人的家里。

  很快,户部尚书家的那条巷子就被马车塞满了,一度远远儿延至外头的大路上。

  连接到消息匆忙赶回自己家的户部尚书都未能挤得进巷子,到外头就只好下车步行进去了。

  甫一踏进大门,那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便投了过来,顿时压力倍增。

  户部尚书不禁苦笑起来,“难得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