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对其浑身上下包括乱成鸡窝的头发里都仔仔细细搜寻再三,确认没有任何异物之后方才将其捆得结结实实的送往主子面前。

  随后,便自觉后退至一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既确保轻易听不清谈话内容,又能以防万一,随时上前救驾。

  离着近了,单若泱才发现这人身材很是壮实,破破烂烂的衣裳也难以掩饰他那鼓鼓囊囊的两条手臂,不出意外应是常年习武耍刀弄枪之人。

  脸上被一些污垢所遮掩,具体容貌并不很清晰,不过一张国字脸再配上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这样一个人,便是打扮得再如何精心也不像乞丐。

  难怪亲兵对待他的态度如此谨慎,一双手恨不得用铁链给捆了,若非怕辣到她的眼睛,恐怕只恨不得将他扒个精光再送过来。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身份了,以及找上本宫究竟所为何事。”说罢又抬头瞧了眼天色,淡淡道:“本宫还要赶路,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那人先是瞥了眼她身边一脸如临大敌的风铃,沉声道:“鄙人耿国忠,乃定远大将军嫡长孙。”

  “定远大将军?”单若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若这个身份没问题,那他还真就是正儿八经的故人之后。

  定远大将军与她的外祖父定国公是拜把子兄弟,关系铁到什么程度呢?

  嗯……铁到当年她外祖父被害死之后,周景帝头一个就将那位定远大将军也安排了。

  不过她那位定远大将军家也是被满门抄斩了,又是从哪里突然冒出这么大一个嫡孙?

  似是看出她的疑虑,耿国忠的声音愈发低沉了。

  当年事发之际他也不过才五岁,冷不丁一道莫须有的罪名砸下来全家上下都懵了,年轻的母亲却第一时间就只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跪求忠仆将他悄悄带走逃了出去。

  然而皇上下令满门抄斩,那便是少一只蚊子都不成。

  当时为了抓他那么区区一个五岁的孩子,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大街小巷来来往往全是带刀的官兵,时时刻刻仿佛都踩在刀尖之上。

  最后两人实在没办法,只得扮成乞丐勉强艰难蒙混,直到两个多月之后,许是一直查也不曾查出个什么来,朝廷只以为他不知何时已经逃离了出去,京城里渐渐才松懈下来,转而大批人力向外四面八方铺开了天罗地网。

  却不知,他压根儿就没出京城。

  既是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那一段时间,过后最危险的地方便反倒是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忠仆便索性带着他继续扮成乞丐潜藏于京城内,每日只靠乞讨艰难求生。

  低调些谨慎些,两个乞丐在偌大的京城实在毫不起眼,就如同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灵活地流窜于四通八达的暗道。

  就这么一直持续了三年之久,周景帝最终还是放弃了大规模铺天盖地的追捕。

  不是不想,而是实在顶不住压力了。

  毕竟这样全国之内大范围严密追捕,所花费的财力人力实在巨大,花费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实在不值当,满朝文武的意见都大了去了。

  再者说,这样的追捕无疑也给百姓们带来了诸多麻烦不便,甚至不少当地官员还借机生出不少是非来,弄得民间怨声载道。

  再怎么做贼心虚,再怎么惜命,周景帝也不能任性胡来了,只得下令停止大规模搜寻追捕。

  当然了,通缉令还是不曾撤下。

  恰好那时洪涝频发,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便聚集到了京城外,结果自然是遭到朝廷的强势驱逐。

  那忠仆便趁机带着耿国忠伪装成灾民混于其中,而后一路就随着他们行动,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后才总算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居住地。

  二人这才以母子之名安下家来,平日里忠仆就靠着给人绣绣花洗洗衣裳勉强维持生计,不过无论如何好歹也摆脱了乞讨为生的日子。

  得知这一切的单若泱淡然点点头,又问:“那你今日找上本宫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当真只是为了糊口而来吧?”

  耿国忠不语,似是默认了。

  “你是当真不怕本宫将你送到父皇跟前去?”单若泱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抹思索,道:“既是如此那你就跟着罢,本宫这会儿要赶往大报恩寺,没功夫在这儿跟你掰扯太多。”

  闻言,耿国忠的眼神似乎闪了闪,二话不说就乖乖应了,甚至连身上捆绑的绳子都未曾要求松开。

  也不知是真不怕被送去周景帝跟前呢,还是有其他什么缘故。

  单若泱又瞧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回到马车上,下令继续前行。

  “那人瞧着奇奇怪怪的,公主怎么还当真带上他了?不会是真想将他留在府里吧?”风铃不解,又有些着急。

  单若泱就笑道:“他都胆敢只身前来,没道理本宫反倒还怕了他。”

  既是人家都主动送上门来了,还表现得如此诚意满满,怎么的她也得探个虚实不是。

  倘若当真是定远大将军的后人……

  眼看她陷入了沉思,风铃便也闭嘴不再多说什么了。

  大报恩寺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座寺庙,平日里有很多达官显贵前往,故而还特意设有单独的院落作为厢房接待。

  早早接到消息,寺内便将最大的那个院子空了出来,打扫得一尘不染,很是清爽整洁。

  房间里燃着寺内惯用的檀香,比不得公主府内的各色熏香高雅贵重,但闻着就叫人莫名感到心平气和安定至极,很是舒服。

  单若泱对这里的环境很是满意,在房里简单吃了些斋饭后便沐浴更衣洗尽铅华,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跪在蒲团上开始虔心诵经。

  直到夜半时分,诵经的声音方才停歇下来。

  抬头看着面前的牌位,单若泱的眼里泛起了丝丝冷意,在心中暗道:“路嬷嬷不过只是个开始,李贵妃、武安侯府、周景帝……所有凶手,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脱不掉,有朝一日我必定将他们通通送下去向您和定国公府所有无辜枉死之人赔罪。”

  “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这三天里除了吃饭睡觉沐浴以外,余下的时间便都在诵经之中度过了。

  正经忌日的当天夜里,正端正跪在蒲团上的单若泱却忽的露出一抹浅笑,“若您泉下有知,想来应当会很喜欢我送的这第二份礼物。”

  “或许眼下将她送下去不太现实,不过……有时候死了反倒才是痛快了解脱了。”

  彼时,病倒在床的李贵妃终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不出意外,很快眉心就拧成了一团,满脸挣扎狰狞的神色瞧着很是可怖,俨然已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境不能自拔。

  原本坐在一旁守着的巧儿突然也感到一阵困倦袭来,脑袋不由得就点了点,很快“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李贵妃可曾歇下了?”周景帝径直走进华阳宫,发觉正殿内一片安静,便停下了脚步,皱着眉问道:“朕听说李贵妃病倒了?怎么也不见去告知朕?”

  过去但凡有点什么小病小痛都要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他的一个人,都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了竟然反倒将消息给瞒住了?

  着实颇为反常。

  难不成是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病?

  想到这儿,周景帝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守门的宫女脆生生地说道:“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并非是病了,不过是近段时日总噩梦缠身睡不好,以至于精力不济,卧床静养几日便无碍了,是以娘娘才嘱咐不肯叫去叨扰皇上。”

  “屋子里头有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了,娘娘许是已经歇下……”

  周景帝这才了然点头,转身就要走,“既是好不容易歇下便罢了,不必叫醒她,朕改日再来看她。”

  却在这时,屋内猛然传去一声凄厉尖叫,“乔姐姐饶命啊!”

  乔姐姐?

  周景帝一愣,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动了。

  李贵妃口中的“乔姐姐”除了那人以外绝无第二个。

  可她为何喊饶命?

  思及方才宫女的话……难道说最近李贵妃的噩梦竟与璟贵妃有关?

  周景帝顿时提起心来,莫名感到阴风阵阵。

  今日可是璟贵妃的忌日。

  “乔姐姐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害你,我不是有意的……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不是我!”

  屋内的李贵妃语无伦次尖叫哭喊着,屋外的周景帝却彻底惊呆了。

  回过神来,顿时怒发冲冠,上前两步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值夜的宫女见此情形忽的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直觉大祸临头。

  突然间巨大的声响立时惊醒了屋内的主仆二人。

  巧儿一见帝王那漆黑阴沉的脸色顿感不妙,偏她方才睡着了,亦不知她家娘娘究竟又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这会儿只得跪在地上干着急。

  “皇上?”脑子明显有些迟钝的李贵妃缓缓眨了眨眼,惊恐未散的眼神中掺杂着些许茫然。

  冷不丁看见她的脸,盛怒之中的周景帝也不免呆了呆。

  这才多少时日不见,她怎么就变成个如此面目丑陋的老妪了?

  一阵恶心腻味在心底蔓延开来,冷意愈发浓重。

  “你方才说什么杀了璟贵妃?究竟是怎么回事?璟贵妃不是自尽的?是你杀了她?”

  一连串的问题只问得那对主仆心神巨震。

  巧儿倒还有心遮掩,慌忙道:“皇上定是听岔了……”

  “哦?朕倒是想知道李贵妃的乔姐姐还能是何人。”若是过去正常时候,李贵妃怎么也不可能轻易就在面上露出来些许不合时宜的表情,可眼下……

  接连多日夜不能寐又惊吓至此,以至于她的头脑反应已然变得迟钝,精神更是早已崩溃,“璟贵妃”这三个字、哪怕仅仅只是一个“乔”字,都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恐惧至极的噩梦。

  乍一听见周景帝的话,她的脸色当时“刷”一下就变了,完完全全就是本能反应。

  “李贵妃?”周景帝大步上前,一把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你说啊,是不是你杀了朕的璟贵妃!她根本就不是自尽而亡,是你杀了她!”

  刹那窒息感袭来,李贵妃的神情变得极其痛苦,下意识拼命想要扒掉他的手,却奈何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无力抵抗。

  “皇上!”巧儿忙爬到跟前哭求道:“皇上快松松手,娘娘要喘不过气了!”

  然而周景帝却一脚将她给踹开了去,眼睛仍死死盯着李贵妃,“你说,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她?不说朕便掐死你!”

  随着话落,手上的力道也再次增强,满眼狠厉骇人至极。

  他真的想杀了她!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李贵妃害怕极了,自是更加咬死不肯承认,只挣扎着连连摇头。

  许是因为痛苦窒息的缘故,一串眼泪从她眼角流了出来,显得愈发真实似的。

  可惜周景帝压根儿不信她,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方才的亲耳所闻。

  见她这般抵死不认的架势,只愈加觉得她实在面目可憎。

  璟贵妃年轻娇艳倾国倾城的面容浮现于脑海中,满眼痛色弥漫,手上真真是下足了死手,摆明一副要致她于死地的架势。

  发疯般怒吼道:“你噩梦缠身是因为她回来找你报仇了?那你就去死!去给她陪葬吧!”

  “皇上!”巧儿大骇,嘶声裂肺地喊道:“皇上难道忘记武安侯府了吗!”

  从震惊中艰难缓过神来的丁有福这时也赶忙劝了起来,“皇上快住手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可不能杀了贵妃娘娘啊!”

  周景帝顿住了,脸上闪过一抹挣扎。

  璟贵妃的容颜和老武安侯的脸孔在眼前交错闪现……并未挣扎多久,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李贵妃无力地趴在床沿上剧烈咳嗽着,喉咙火辣辣的疼,胸腔仿佛也像是要裂开了,疼得她涕泪横流,但在她的脸上却露出一抹讥笑。

  当年这个男人追乔心竹追得多凶猛啊,全京城都知道他痴恋于她。

  将人接进宫后更是万千宠爱给予她一人,爱得炙热又疯狂。

  可实际上呢?

  他不顾乔心竹刚刚生产完就迫不及待杀了她全家上下所有会喘气儿的,甚至还自以为已经足够深情足够对得起她,否则何必苦等到她平安生产完才下手。

  就连如今知晓了乔心竹死亡的真相,他都还是选择了退让。

  这就是这个男人口口声声的深情。

  比那路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都轻贱。

  真真是可笑至极,恶心至极。

  她活了这半辈子都再没见过任何一个比他还要更自私自利更无耻卑劣更虚伪恶心的男人。突然间,她觉得她仿佛也没那么嫉恨乔心竹了。

  被这样一个男人“爱”上,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另一边,不知究竟是气不过还是想为自己勉强挽尊的周景帝思索片刻后狠狠道:“看在老武安侯劳苦功高的份儿上,朕姑且饶你一条狗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降李贵妃为答应,禁足于华阳宫,无召不得踏出一步!”顿了顿,又冷笑道:“朕不要你的命,便是你那祖父亲自来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一亩三分地静静等死罢!”

  “皇上!”巧儿大惊失色,正欲张嘴再说些什么,却被周景帝冷眼一扫。

  “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宫女拖出去乱棍打死!就在这间屋子外头打,给朕狠狠打!不许堵嘴,让她叫!”说罢扭头看向新鲜出炉的李答应,恶意满满道:“你且好好听着,她可是你的替死鬼!”

  “皇上饶命啊!”巧儿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的哭嚎着乞求宽恕,可很快就被两个太监给拖了出去,根本不容丝毫反抗。

  李答应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无耻至极的男人,一时之间竟是失了言语。

  很快,外面便传来棍棒重重捶打皮肉发出的一声声闷响,伴随着巧儿凄惨的哀嚎尖叫,仿佛一把把尖刀狠狠刺穿了李答应的心,亦划破寂静的夜空飘往四面八方,令无数人于睡梦中惊醒,惶惶难安。

  “皇上!”李答应伸手想要去抓他的龙袍,却不慎栽倒在地,整个人就那么趴着爬也爬不起来,狼狈至极。

  她却也再顾不上其他,只拼命哭喊着求情,然而任凭她哭得如何情真意切肝肠寸断,周景帝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脸上反而流露出愉悦的神情。

  可转瞬却又阴沉下来,“对着一个贱婢都能有几分真心,为何对着她却那般心狠手辣?她打小带着你一起玩闹,处处照顾你,旁人欺负你她二话不说拎着鞭子就能去给你出头,你亦时时黏着她亲亲热热喊着‘乔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她!她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个毒妇怎能如此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你配做她的妹妹吗?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难怪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要缠着你,换作是谁都要死不瞑目!活该你的!你就应该立即下去亲自给她磕头赔罪!”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却在这时,外面凄厉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回皇上,宫女巧儿已气绝身亡。”

  “这么快就死了?”周景帝很不满,咬牙道:“真真是便宜她了!”

  铮的一声,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绷断了。

  李答应四脚并用快速爬向门口,直勾勾对上了巧儿那双瞪大的双眼。

  “啊!”李答应登时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爬过去不死心试探了一下鼻息,顷刻间泪如雨下。

  周景帝就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从神情来看似乎很是享受她如此痛苦的模样,耳朵里充斥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甚至愉悦地笑了起来。

  ……

  “这就没了?”

  虽说早已预料到了,周景帝大概率是不会杀了那个女人,但亲耳听见这样一个结果,她却还是止不住笑出声来。

  不敢杀正主儿就杀了人家的一个宫女泄恨?

  真真是叫她开了大眼了。

  “还说多爱咱们家娘娘呢,也不过如此。”风铃不屑地撇撇嘴,满腹怨念道:“难道真就这样放过她了?降为答应禁足又算什么?她可是害死了咱们家娘娘一条性命呢!”

  “有她还债的时候,如今全当是一些开胃小菜罢了。”单若泱神情淡漠地说道。

  李贵妃那个女人在宫里横行这么多年,手上沾过的脏事儿绝不止一两件,满后宫不知有多少敌人呢。

  先前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旁人便是恨死了也无法,便连皇后都还只能打落牙和血往肚子里吞,对其避让三分。

  而今一朝落难……纵然背靠武安侯府也无济于事。

  唯一的儿子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蛋子,再没了一丝可能,又被皇上厌憎至此,算是云端跌落泥潭的地步了。

  这种时候还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还等什么?

  曾经在她手底下折过的嫔妃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有她好受的。

  况且宫里的奴才也都是惯会见风使舵见人下菜碟儿的,她这一下掉下来,多得是有人抢着将她往烂泥里踩。

  说实话,单若泱甚至都害怕那个女人挺不到她能亲自动手报仇的时候。

  “叫人稍稍注意些,别折腾狠了真将她给弄死了,本宫可不想她死得太痛快。再顺便多撒些银子出去,咱们在宫里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是。”

  “走罢,咱们也该回府了。”

  彼时,被噩耗惊到的单若水当即就冲向了皇宫,然而却并未能见到她的母妃,压根儿就没法子弄清状况。

  不过对于她来说什么状况都并不重要,转头她就立马奔向了景福殿。

  谁曾想,这回她仍旧是连个人都未能见着,直接就被死死拦在了门外。

  奈何她还从来就不是个有眼色的,竟索性就站在门口大喊大叫闹腾个没完,全然就是她这么多年惯用的不依不饶无理取闹那一套。

  却也不想想,此一时非彼一时。

  很快,殿内便传了话出来,令侍卫将她架起来强行扔出了宫门去,并下令不准她再进宫。

  一个公主沦落到连宫门都再踏不进去的地步,摆明就是被彻底厌弃了。

  直到这时她才真真是知道怕了,哭丧着脸就直奔武安侯府而去。

  然而,又是一份闭门羹。

  “老侯爷说了,这事儿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还请公主也别再闹腾了,暂且低调些别冒头,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慢慢哄回皇上的心,终究您还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不必太担心。”

  可惜单若水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这些话,满心只恼恨于这个闭门羹,认定了这武安侯府不过也是眼看他们母子三个通通掉入泥潭便迫不及待想要甩开他们了。

  当即便冷笑起来,怒道:“少在这儿假惺惺了,不过也是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告诉你们家主子,且记住今日的羞辱,他日可别再舔着脸来攀扯上来!”

  说罢扭头就走,全然不曾瞧见身后目瞪口呆的管家。

  “她当真这样说?”老武安侯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眼见管家低头默认,一时竟被气笑了,“她是当真不知晓她那性子有多招人烦不成?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她胡搅蛮缠!”

  顿了一瞬,忍不住又喃喃自语道:“咱们武安侯府的血脉怎会生出这样一个蠢东西?本侯将全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扒拉一遍也再找不出一个像她这样的,她母妃……倒也勉强还算有点城府的一个人。”

  “问题并非出在咱们家,那必然只能是……”想想周景帝这些年来干的蠢事,老武安侯自觉找到了根源所在。

  定是当老子的蠢性太强,以至于那个丫头丁点儿都未能传到他们武安侯府的优良血统。

  管家迟疑道:“娘娘那边……当真没法子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叫本侯再去威胁一遍皇上?她如今之所以还能活着,已是皇上做出的退步了,倘若本侯再不依不饶就未免太过不识趣了些。”

  倘若还有点用,他倒是还能想法子努力捞她一把,可如今这样的情形他是左看右看也实在看不出她还有点什么用处,哪里就值得他去费劲甚至冒险了?

  总归还留着一条命,这便也算对得起她了。

  “先前本侯就告诫过她,尽管将心放进肚子里,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鬼神之说?若有的话,咱们一家子上下早就该灭门了。”

  老武安侯冷笑起来,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瘆人的狠厉之色,“且不说其他,仅那一桩事就足够咱们被索命几百回了,可咱们家这些年不还是安安稳稳的平步青云?”

  “偏她倒好,死活就是不肯听本侯的话,愣是将自个儿弄到这样一步田地也委实是本侯做梦也想不到的,简直荒诞至极!”

  闻言,管家也不禁暗叹一声,知晓这是彻底放弃那位的意思了。

  “这件事背后必定有人在捣鬼,却不知是独独冲着娘娘去的,还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奴才这心里头实在是突突的没个着落。”

  老武安侯面色冷凝,思忖道:“先前巧儿那丫头传话说怀疑皇后?”

  “是,起因就是皇后与娘娘说了那么句话罢了,看起来皇后的疑点确实最大。”

  “派人仔细查查皇后,另外……去查查那个长公主。”老武安侯若有所思道:“皇后是有理由对她出手,不过可没有理由对路嬷嬷下毒手,查清路嬷嬷的死因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路家人也不必再留着了,都送上路罢。”

  “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连吃几个闭门羹的单若水如今已然变成了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回到府里便直奔书房而去。

  她还记得当初母妃和三皇兄是怎么说的——她的驸马家很有能耐,很得父皇重视,若有驸马求情,或许父皇会网开一面?

  至少对她这个女儿大可不必那么狠心绝情才是。

  此时此刻,她仿佛已然选择性遗忘了她是怎么对待卢靖嘉的。

  又或许,自视甚高的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她是君驸马是臣,理所应当包容接纳她的一切。

  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来到书房门口,她也没等门口的太监通传,直接就推开门闯了进去。

  里面的卢靖嘉登时一惊,下意识就要收起画卷。

  却已经来不及了。

  单若水再蠢,可是作为女人的一点直觉还是有的,一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就立马察觉到了异样,上前几步一把夺下画卷。

  只听“哗啦”一声响,画卷在这夫妻二人手里瞬间变成了两半。

  “公主!”卢靖嘉登时心疼极了。

  向来平淡如水的一个人,连亲眼看见妻子与男宠嬉闹都能面不改色,此时此刻却一脸愠怒。

  单若水见状不免愣了一下,而后愈发暴怒,“急成这样?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贱蹄子!”

  说罢便将手里的半张画翻了过来,卢靖嘉想阻止都来不及。

  好巧不巧,正正好就是上半张。

  刹那间,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呈现在眼前,惊得单若水当场呆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一袭红衣张扬明媚,眉目如画,倾国倾城。

  不是单若泱又还能是谁?

  “怎么会是单若泱那个贱人!”单若水发狂似的将手里的画撕了个稀碎,而后甩手给了卢靖嘉一耳光,满脸狰狞道:“难怪你自打成亲以来就对本宫不冷不热,原来早就被那个贱人勾引得丢了魂儿?你是不是还在心里恨本宫当初横插一脚抢下这门婚事?”

  “本宫乃当今天子的金枝玉叶,能下嫁给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倒还敢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骨头!”

  “既是你如此不情不愿跟本宫做夫妻,本宫便如了你的愿!来人,将这个贱骨头给本宫阉了!”

  “公主!”

  “六妹妹且慢!”听了一耳朵秘密的单子润赶忙抬脚走了进来,“再怎么说妹夫也是朝廷官员,哪里能一个不痛快就将人给阉了的?你这不是胡闹吗?若叫父皇知晓此事必定轻饶不得你。”

  “眼下你母妃才刚刚不知犯了什么事儿引得父皇如此震怒,甚至连累你也遭到父皇的厌弃,你若再在这当口如此任性妄为,恐怕再也不能挽回父皇的心意了。”

  “况且妹夫也不是普通人,哪里是你能随意喊打喊杀的?你若当真敢那么干,卢家全族非得恨死你不可,你还想不想当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了?”

  刻意加重的“金尊玉贵”四个字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所幸有了“父皇”这么一记重锤砸下来,单若水倒也勉强冷静下来能听听人话了。

  见她迟疑,单子润扫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碎片,目光微微闪烁,接着劝道:“夫妻间吵吵闹闹再是正常不过,妹夫也并不曾当真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哪里就犯得着闹到这个地步呢?”

  “怎么不算不可饶恕?”单若水对这话表示十分不服,冷笑道:“他身为本宫的驸马却一心惦记着那个贱人,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忽而又想起来什么,脸色愈发难看至极,“整天有空就泡在书房,本宫还当他真是那一心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呢,原来竟是躲在这儿想那等龌龊事,真叫人恶心!”

  一直沉默不语的卢靖嘉听到这儿终于是忍不住了,脸色涨得如同猪肝,怒道:“公主还请慎言!我有不妥之处不作狡辩,但我对长公主绝不敢亵渎,你休得血口喷人!”

  “你竟还敢对着本宫大呼小叫?”单若水气得脸都扭曲了,满眼的嫉恨之色浓郁到令人心惊,“不敢亵渎?难不成还将她当成那九天之上的仙女了?还不敢亵渎?真真是笑死个人了!她连妹夫都能勾引,根本就是个人尽可夫的骚浪贱货!”

  啪!

  一室寂静。

  单若水捂着自己的脸呆愣在原地,眼前是一双愤怒到泛红的眼睛。

  “我与长公主甚至从未私下说过一句话,谈何勾引?你不该用这等污言秽语去说她,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卢靖嘉弯腰将地上的碎片全都拾了起来,一边说道:“公主说微臣打从成亲那日起便对你不冷不热,这话微臣不敢苟同。”

  “微臣固然惋惜,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从未敢想其他龌龊之事。与公主成亲之后亦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可公主是如何做的?对着微臣颐指气使,想骂就骂想训就训,微臣哪里是您的驸马?不过只是任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罢了,与这府里的任何奴才都无甚差别。”

  “微臣生性内敛,又兼初入朝堂事务繁杂……公主便嫌弃微臣不解风情、又没功夫陪您嬉笑打闹,索性便养了男宠来排遣寂寞,却不知将微臣这个驸马置于何地?”

  “过去家中长辈常说微臣的性子太过软,可无论如何微臣终究也还是个男人,公主的种种言行举止无不是在将微臣的尊严放在脚底下肆意践踏□□,微臣又岂敢再对您心存情谊。”

  人的日子一旦过得不如意了,便会抑制不住格外向往心中隐蔽掩藏的那份美好。

  而单若泱这个本该成为他妻子的人、又是令他一眼万年的那一个,便是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那份美好。

  “这副画是前些日子才画出来的。”卢靖嘉露出自己手里的那半张,日期清晰可见,恰恰正是单若水刚开始养男宠之后几日。

  “微臣与公主之间着实难以磨合,大可不必互相折磨,微臣这就搬离公主府……若公主能够请旨和离,微臣亦无异议。”

  说罢便拂袖而去,手里仅仅只拿着那份残破的画卷。

  单若水一脸茫然无措,竟久久未能有所反应。

  “六妹妹你……嗐!”单子润摇摇头直叹息,转头便也追了出去,“我去再劝劝妹夫,你也收敛收敛脾气别再瞎闹腾了。”

  而就在不远处住着的单若泱却全然不知隔壁这两口子因着她的缘故已经闹到要分居和离的地步了。

  当然了,便是知晓了也左不过是一笑了之。

  愧疚是不可能愧疚的,她可没那闲心思去勾引什么男人,尤其还是别人家的男人。

  所以他们怎么闹也好,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耿国忠……公主究竟是如何想的?”萧南妤始终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道:“如今谁也无法证实他的身份,说什么都是他自个儿一张嘴罢了。”

  单若泱没多说什么,直接吩咐人将他给带了过来。

  张口就直截了当地问,“你来找本宫究竟有何目的?痛快点交代清楚了本宫还姑且能考虑考虑,若还藏着掖着不肯说……本宫可没那闲工夫跟你玩儿什么猜猜猜的游戏,你便即可自行离去罢。”

  听闻这话,耿国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沉默许久。

  就在单若泱快要失去耐心之时,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想参军。”

  “参军?”

  “不错,早就想了,只是……”耿国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些年朝廷几乎年年都在裁军,更别提什么参军的门路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开始裁军是什么时候呢?便是周景帝开始沉迷追求长生不死那会儿起。

  说得好听是什么如今国泰民安,养着几十上百万大军实在是太过浪费,为了给朝廷减轻负担故而决定裁军。

  可事实上,哪里真就那么安稳了呢?

  家里内部有那年年烧杀抢掠的胡人,外头还有几个邻居也不太好相与,个个都垂涎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说穿了,周景帝就是追求长生花费得太多,根本养不起也舍不得养着那么多大军罢了。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