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昭宁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谨雅拿了热手帕过来,给她敷在脸上,说道:“主子这一觉好睡,如今都已经快日上三竿了。”

  昭宁有点懵,伸手拿开手帕,借着谨雅的力道坐起来,茫然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皇上来过了?”

  谨雅:……

  谨雅指了指一地尚未收拾的酒壶碎片,无奈的说道:“主子,您这酒量以后还是少碰酒吧,都闹成这样了,您竟然记不得了?”

  昭宁:……

  酒后断片乃人之常情,真的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

  “去问问昨儿这酒是谁准备的,罚他去给我煮醒酒汤。”

  这莫不是假酒吧,明明是甜甜的,怎么会喝这么点就断片了?

  昭宁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她记得自己跟顺治玩真心话的游戏,还问到石映月的事情,再然后——

  顺治是不是说喜欢她来着?

  她后来又跟顺治说了什么?

  酒壶是怎么碎了一地的?

  她又是怎么回到床上睡觉的?

  昭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是昨晚那身,穿的十分完整。

  虽然头疼,但腰却不疼,床上——

  昭宁掀开被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昨晚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昭宁问道。

  谨雅回道:“皇上今儿天亮了才回宫的。”

  所以说,孤男寡女喝醉了酒,一起共枕到天亮,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昭宁眯了眯眼睛——

  顺治到底是不喜欢她,还是不行啊?

  谨雅并不知道昭宁在心里胡思乱说些什么有颜色的东西,赶紧伸手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帮着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叫她重新坐好,然后才出门叫人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瓷。

  福嬷嬷也跟着一起进来,偷偷看了一眼虽然乱但干净的床榻,松了一口气。

  虽说要不了几天就是正经夫妻了,但有些事还是在合适的时候做比较好。

  皇上越是能忍着越说明心里重视,这是天大的好事。

  宫女们收拾干净了地面之后,果儿便带着人端着吃食进来了。

  昭宁坐了一会儿感觉头没那么疼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赶紧走到桌边坐下,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清炒黄瓜片,萝卜炖牛肉,还有一个完整的——

  大猪蹄子。

  这菜色怎么看起来这么的奇怪?

  “主子,这是皇上特意叫人送来的,说是您昨晚上就想吃来着,”

  果儿一边给昭宁盛粥一边欢快的说道,“皇上可记挂着您呢。”

  她说想吃?

  昭宁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黄瓜、萝卜、大猪蹄子,怎么听着这么像是骂人的话呢?

  救命,她昨天晚上断片之后,到底跟顺治都说了些什么啊!

  ……

  慈宁宫中,顺治也正在陪太后用膳。

  在他的面前,摆着跟昭宁一模一样的三道菜,他夹起一片黄瓜放进嘴里,吃着吃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昭宁昨天怎么说的来着?

  烂黄瓜对吧?

  怎么不像是好词呢?

  她这话不会是在骂他吧?

  顺治越品越觉得不对劲,拦住了还要给他布菜的林升,说道:“把那三道菜都撤了。”

  林升不解,但依命行事,太后却皱眉道:“好端端的菜,特意点了又叫撤下去,皇上这是什么道理?”

  顺治知道太后一向不喜欢浪费粮食,赶紧解释:“原是听昭宁提起过,才叫他们上了,只是吃着不太合胃口,额娘要是喜欢,就尝尝。”

  太后倒是没有纠缠那三道菜,而是用一种不认同的眼神看着顺治道:“你不许再去欺负昭宁,没几日就要大婚了,就那么忍不住?”

  顺治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赶紧咽下去咳嗽了几声,又喝了口汤压了压才道:“额娘,您说什么呢,昨儿我就是听说她因为婚事有些紧张,过去安慰了几句罢了,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就算是有点分寸,我瞧着也不多,”

  太后嫌弃的看着顺治的脖子,“你自己照照镜子去吧,也不知道遮一遮。”

  顺治的脸色腾地一下涨的通红,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昨晚上昭宁抱着他的脖子啃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重现,叫他忍不住想出宫去瞧瞧她酒醒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太后特意将他叫来用膳是什么意思,顺治心知肚明,这在宫外留宿的事情,可一不可二,下次再犯,怕是太后要恼的。

  “上次你说免了静妃和喜妃中宫朝拜的事情,我觉得不妥,”

  太后不再调侃儿子,而是说起了正事,“静妃病了,不去便不去吧,但喜妃还是应该露面的。”

  顺治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怀疑喜妃与贵太妃勾结,但毕竟没有实证,”

  太后耐心的解释,“如今宫中新晋了惠妃和石福晋,又有董鄂氏和佟佳氏两个有子嗣的福晋,若是拜谒中宫的时候一个蒙古妃嫔都不出现,难免会让底下的人乱猜,于昭宁也不是好事。”

  “额娘,我知道您希望后宫满蒙汉能平衡,以免外面多加揣测,但以喜妃的性子,便是她与贵太妃之事无关,我也不想叫她出现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上。”

  顺治不想松口,“拜谒中宫是大事,容不得半分差池,我可以答应您,在没有实证之前储秀宫的一切用度如常,不会叫她有半分委屈,但出来见人,还是算了吧。”

  “若是一直查不到实证,难道你还要将她关在储秀宫里一辈子?”

  太后反问一句,顺治却低眉不语。

  太后了然,看来顺治还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记得喜珠当年进宫的时候,才八九岁的年纪,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太后放下筷子,回忆往事,“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不怕生,说将来要给你生娃娃,可如今五年时间过去了,你却连她的房门都没进过。”

  “福临啊,喜珠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从未强求过你要喜欢她,但至少叫她过的好一点吧。”

  太后语气哀伤,“孟古青我是管不了了,等你大婚之后,就叫她回她的侧宫去安静待着,可喜珠还小,也未曾真的害过谁,你对她,便再包容一点吧。”

  顺治看着脸色疲惫的太后,心里也是不忍。

  他知道静妃一直在闹腾,让太后操碎了心,怕是午夜梦回之间,又梦到了科尔沁和当年的往事,所以才会又勾起了对喜妃的心疼和愧疚。

  其实顺治对科尔沁部也并非真的厌恶,抛开政治立场不谈,他身边太多亲近的人是出自科尔沁部了,那是他的外家,也是他的妻族。

  若非如此,就凭静妃当年做过的恶事,他又怎么会任由她继续在宫内养尊处优,对太后私下的偏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可如今却情况不同了,静妃和喜妃想要下手的,不,应该说已经下手了的,是昭宁,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现在他想起当初昭宁落水的情形,都觉得后怕。

  若不是博果尔跟着去了,那他的昭宁岂不是真的就——

  顺治闭了闭眼睛,不敢再多想,冷下心肠道:“额娘心疼她们姐妹,只管给她们最好的吃穿用度,但我绝不允许她们再出来随意走动,后宫里,绝对不能再出现之前人人自危的情况了。”

  昨夜与昭宁算是推心置腹的谈了之后,更加坚定了顺治整治后宫的决心。

  他既认定了要与昭宁携手一生,就要为她做更多的打算,不能叫她嫁给他后反而身处危险之中。

  昨晚昭宁说了许多醉话,但都说酒后吐真言,她那股子想要独占他的霸道劲儿,怎么看都像是说的真心话。

  昭宁这副看着就不怎么贤惠的模样,不但没叫他反感,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只觉得昭宁定是爱惨了他,才会醋劲儿这么大。

  其实有一点,昭宁一直都想错了,她一直都觉得做一个好皇后要大度的将顺治分享给后宫里的其他女人,不然就是不贤良,但却不知道,顺治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甚至觉得独宠一人,没什么不对的。

  先帝还曾经独宠宸妃一人呢,他独宠自己的皇后怎么了,难道不是更加名正言顺吗?

  至于太后,顺治也不担心,他了解自己的额娘,只要他不因为偏宠昭宁做出什么有违君道的事情,她是不会插手后宫之事的。

  若是昭宁早些告诉他她在意这个,也不至于一个人纠结这么久,非要借着酒劲儿才敢说出口了。

  太后见顺治眼神飘忽,便明白这心思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先行作罢,心里倒是更加期盼着昭宁赶紧嫁进来了。

  这个儿子她是劝不动的,还是儿媳妇更加善解人意,等大婚之后她再好好跟昭宁说说,总比像之前一般跟儿子硬顶牛来的强。

  ……

  那一夜之后,昭宁便没机会再见到顺治了。

  但是她的屋里每日都会平白多些小礼物,有时是可爱的陶娃娃,有时是竹叶编的小鸟儿,有时是一束不知名的野花。

  这些礼物连赏赐都算不上,但却藏着一个男人的柔情,叫昭宁的心不再那般浮躁。

  她依稀记得,那一夜顺治给过她想要的承诺,只可惜因为醉酒记得不那么真切。

  她很想现在就再见到顺治,问一问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只是如今她身在宫外,却是想而不能。

  昭宁突然对于即将到来的婚期没有之前那般忐忑不安,反倒是多了几分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的想要质问那个撩完就跑的混蛋,到底是胆怯还是真的不行。

  在这一份期待中,大征礼时皇室给昭宁送上的妆奁连同科尔沁部送来嫁妆一起抬进了坤宁宫,也就意味着,大婚的吉日终于要到了。

  大婚的前一夜,昭宁几乎整夜未眠,而福嬷嬷,亲自陪了她一夜。

  一来是为了安抚昭宁紧张的心情,二来,是做一件本应由昭宁的额吉来做的事情——

  教导昭宁洞房花烛之事。

  说起来,这还真的是为难福嬷嬷了,毕竟她一生未嫁,又哪里来的经验?

  但这一院子的小宫女们,各个都是未经人事,更是指望不上,只能她勉力为之。

  谁能想到大婚准备的如此周全,偏偏最重要的这件事被所有人都忽视了呢?

  罢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虽然她没有实践经验,但她有——

  书。

  这本教导阴阳之术的画册还是福嬷嬷从昭宁的嫁妆里寻摸出来的,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福嬷嬷赶走了所有的宫女,悄悄的将那画册塞到昭宁的手中,压低声音道:“主子仔细看看这个,明晚上用的上。”

  昭宁好奇的接过来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大婚之前看到了古代版的小黄书,还是有图的那一种,某些古装剧的编剧诚不我欺!

  福嬷嬷见昭宁震惊,以为她害羞,赶紧哄劝道:“这男女阴阳之道本就是天理寻常,主子不必觉得害怕。这书就是叫主子有个心理准备,明晚有皇上在,不会叫你不懂的。”

  昭宁是初次嫁人,可顺治却不是第一次当新郎了,福嬷嬷自然不怕洞房之夜会不成事,只是担心昭宁不通人事,会惹顺治不痛快。

  “嗯嗯。嬷嬷放心,我不怕的。”

  昭宁随口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兴致勃勃的翻着那本画册,看到什么奇怪的姿势,还会忍不住啧啧一声,甚至还去问福嬷嬷这样真的能成吗。

  福嬷嬷:……她怎么会知道?!

  哎,她就多余操这份心,这位主子怎么也不像是会因为害怕误了洞房的主儿。

  要不是亲眼见了顺治和昭宁还算守礼,昭宁又全然一副少女模样,福嬷嬷都要忍不住怀疑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这两个主子是不是就已经成事了。

  不然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看个画册怎么会这么兴奋呢?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昭宁这一夜虽然早早的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但却是翻来覆去的久久无法入眠。

  后来实在是睡不着,昭宁干脆拉着福嬷嬷上床陪她一起躺着,福嬷嬷也乐意哄着她,柔声细语的给她讲着一些过去的事情,到深夜昭宁终于睡着了,只是还没睡多久,就又被人叫了起来。

  绞面,上妆,梳头,戴冠。

  从太阳尚未升起一直忙到天光大亮,才总算是将昭宁打扮好。

  谨雅和果儿小心的捧来那大红的缂丝龙凤吉服,一件件的给昭宁穿上,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迎亲使已经到了府门外。

  屋内的众人都不急,依旧有条不紊的帮着昭宁整理衣裙,而此时进宝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头大汗的禀道:“主子娘娘,皇上,皇上来亲迎了!”

  屋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福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问道:“你说清楚,是皇上亲自来了?”

  进宝连连点头:“可不是嘛,皇上的圣驾已经到了大门口,这礼部也没提前知会一声,现在府里都乱了套了。”

  可不乱了套嘛,之前演练过好几次,都是迎亲使前来册封,逢迎皇后进宫,可事到临头顺治却突然出现,别说府里伺候的奴才了,就连绰尔济和鄂缉尔现在估计也是蒙的。

  “这,这也太——”乱来了。

  福嬷嬷强忍着将后面三个字吞了回去,然后看向昭宁问道:“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事情太过离奇,就连老成持重的福嬷嬷都没了主意。

  昭宁按了按饿的扁扁的肚子,翻了个白眼:“礼部之前派来的人不是说了么,我今天只当自己是个吉祥物,让干什么干什么就行,管他们外面怎么折腾,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管来的是迎亲使还是顺治本人,接待的都是绰尔济和鄂缉尔,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顺治想出什么幺蛾子,也不会闯到她的房中来,她只管稳稳当当的等着册封就好。

  昭宁镇定,屋里的奴才们也跟着镇定下来,大家一起帮忙将昭宁整理妥当,等待着接下来的步骤。

  果然,虽然前面闹腾的厉害,但到了昭宁这里,依旧是按照礼部之前说好的流程,由迎亲使前来行册封礼。

  当象征着皇后身份的金宝、金册交到昭宁的手中之时,便意味着,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清皇后了。

  院子里无论是前来册封的宗室大臣还是侍卫奴才,全都跪地行礼,高呼千岁,只有昭宁傲然而立,心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使命感。

  她突然觉得,皇后好似不仅仅是后宫之主这么简单,在受到众人拜服的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责任。

  这种感觉在她坐上凤辇,听着围观的百姓们山呼千岁之时更加的强烈,那声音中带着欢欣和期待,压在昭宁的心头,沉甸甸的,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昭宁,感受到了吗?”

  顺治骑马行至凤辇旁,对着昭宁说道,“你我的婚姻,受天下人的祝福,今日我亲自来接你,与你同行,今后,你我便携手一生,再无任何事能叫我们分开。”

  此情此景,说不感动自是不可能的,昭宁的眼眶都有些泛红,赶紧抬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以免哭花了妆容。

  “福临,能嫁给你,我真的很开心。”

  昭宁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没有叫皇上,而是叫出了顺治的名字,仿佛今日他们不是帝后,而是一对普通的新人。

  “多谢你的用心,今后的路,若君如磐石,我定不相负!”

  顺治满意的笑了,然后调转马头,回到队伍之中,大手一挥,高声道——

  “出发,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