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喑声萃鳄【完结】>第 54 章

  屋里头一下变得安静,武成晚擦掉陈萃脸上的潮湿水迹,又重复了一遍。分开吧。

  陈萃拧头,避开他的手,似是哽咽了下,说:“你喝醉了。”

  武成晚松弛的坐在他身旁,个把月没住人,窗台落了灰,灰把笑语掩埋,窗帘被陈萃用一根扁平的绳绑住,褶皱平整。窗外黑隆隆的只剩树影,当初陈萃还说要种一颗枣树,院子里用水泥封了,觉着花盆里载不了大树,就只弄了几盆吊兰。

  他同陈萃道:以前不觉得春天来的有这么快。

  陈萃不答,他继续道:很早以前计划跟你一起出门玩,爬山游水,吃街头小吃,你都没去过,每次听别人说,回来自己搜半天。

  他朝陈萃看了眼,刮了下陈萃的鼻头,笑道:搜的时候很会皱鼻子,像小孩。

  武成晚怎么不知道,陈萃想这些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小时候同班同学去动物园,再大点去爬山,出省游玩,回来上学能挂嘴边好几个月。陈萃次次听别人讲,讲的好像出了镇出了省外面的世界能变得有多不同,弄得他也想去。可太早就艳羡别人,容易忽略自己已有的东西。

  陈萃揩了下眼圈儿,说:“没有。”

  武成晚敷衍他,点头,回道:是,反正你也后也会去,只是不跟我一起去。

  啊,陈萃这时心头才泛上酸楚,窝心的要命,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不做你弟弟。’武成晚挺直脊背,肯定道:你找别人做你弟弟。我要的只是陈萃,而不是一个哥哥。

  陈萃有些绷不住,说:“以后回家呢?”

  怎么面对那一家子人呢?他们是家里发出的枝桠,根在家里,做不了浮萍。

  武成晚嘲讽他:我以为你压根儿没想过那一步,光是想到我俩的关系就不愿意再跟我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了。

  陈萃嗫嚅,好像要辩解,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结果总归是一样。

  ‘你不要那么为难,不合适就分开,长痛不如短痛。’武成晚下床,找备用钥匙,又从平时陈萃收纳塑料袋的地方翻袋子,收拾必须要拿走的证件。陈萃望着他微弯的背,很果断,很坚决,目的性也很强。

  他的执行力一向是最强的。

  武成晚告诉陈萃他下次回来会提前打招呼,这样可以避开两人的碰面。天知道陈萃光是看见这一句,就要呼吸不过来了。他走的悄无声息,陈萃徒留在原地,觉得塌了半边天。

  陈萃不得不对自己坦诚,是他把自己拉出来的。人有时候就是要承认,如果没有武成晚,陈萃根本不指望能拿到高三毕业证,更别提考大学,兴许一辈子就做个井底之蛙,走街串巷的卖竹篓。这是陈萃人生最无望也最可能触及到的一面,稍有不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生活的重压镇在焦黄的土地上,做一粒稗子。

  陈萃没遇上过几个可以自己拿主意的大场合,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软弱,没有主心骨,离了他就不行。他是旗,他在终点,有他陈萃只需要朝着他的方向走就好。如今要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拔掉,陈萃一下觉得世界有那么大,大到让人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

  武成晚回学校住以后,应阳问他俩人是不是吵架了?武成晚说算不上,各自都有事情要忙,新课题一开,人窝到电脑房,键盘被敲的噼里啪啦响。

  外套都由厚变薄了,风沙吹的迷眼。

  期间武成晚只给陈萃发过两条消息,问箱子放哪了,和房东更换了联系方式,他把消息同步给了陈萃,以防万一陈萃有什么事儿找房东。

  陈萃回他回得很殷勤,话题也只终结在他得到答案以后,陈萃的嘘寒问暖他一概忽视了,没必要回复。

  不知他性子有这么冷。陈萃像在四月吃到了黄连,他给莫恒写信,问妈妈最近还好吗,他晚上有些睡不着觉,天很干,水喝多了总要起夜,醒了就无法入眠。

  他实在需要一个倾泄的出口。

  莫恒的回信里还有几只润唇膏,和一些现金,信上写道:

  宝宝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谈恋爱了,还是学习上遇见困难了,跟妈妈讲讲。晚饭不要吃太咸,睡前少喝水,平常要注意吃水果。

  陈萃攥着她的信,想哭,生生忍住,回信说:

  妈妈,我惹他生气了。

  信纸皱巴巴的,像揉了又展开的,纠结的要命。后面又问:妈妈来信地址怎么变了?下次我写信到哪里呢?

  莫恒收到信忖了很久,陈萃为什么要写他,而不是她?这让莫恒也睡不着觉了,她站在窗口,凝视着深夜层次不一的暗,担心他。凌晨了,她伏案给陈萃写回信,道:

  妈妈最近换工作,这边寄信比较方便,宝宝暂时按新地址寄信,有变更妈妈会告诉你。

  只是他生气,宝宝没有生气吗?是你单方面的问题,还是两人都有问题?谈恋爱不要追究对错,要沟通,但不是一味谦让。

  陈萃开始频繁跟莫恒来信,只字不提他谈恋爱的对象是谁,天马行空的同莫恒讲,除了武成晚的身份,他几乎什么都说了,可谓是无话不谈。

  莫恒窥不到两人之间的根本问题,陈萃的话让她抓不着重点,常是没头没尾,毫无逻辑。看上去分明是在热恋中的人,跟对象闹别扭。她只能宽慰。

  通信只到五月,陈萃等了几天还没收到莫恒的回信,心里总盼着。

  武成晚收到莫贤的消息,说姨妈病了,很严重,让他带哥哥回来一趟。

  这是上次说分开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陈萃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瘦,也许是体质原因,有些羸弱,但脸上好歹挂住了肉,像是长开了。武成晚盯着他看的时候有点久,他睫毛扇动着,肉眼可见的紧张。直到武成晚移开视线。

  请假,拿上身份证买票,非节假日票好买,直接买了两张卧铺,一觉睡醒就能到家了。

  两张下铺,武成晚听陈萃问他妈妈得了什么病?他摇头表示不知道,陈萃担心的睡不着,翻来覆去,过了好一会儿,被褥一重,陈萃扒开被子瞧。武成晚坐在他床边,手上端着一杯茶。

  刚冲的夏桑菊,找不到别的了,下火。

  水温稍烫,陈萃猫舌头,喝的皱了眉,声音绵绵的,像在撒娇气,说:“好烫。”

  武成晚低头给他吹热气,窗外疾驰过明明暗暗的庄稼地和路灯,光影泼洒,陈萃偷偷看他,手指绞着偏硬的褥子,心乱的不像话。

  水喝了,陈萃翻身背对着,不敢对上他视线,他也没走,一直坐着,等陈萃睡着。

  天幕开始变蓝,黎明将至,火车也抵达站点。

  武成晚叫车到莫贤告诉他的地址,陈萃在车上揪书包带,手掌心不停出汗。

  到达医院时莫恒人还在手术室动手术,莫贤守着,看上去很是憔悴,她说是什么癌,陈萃根本没有听清,只听到了晚期。

  医院拐角就有一个邮局,陈萃来时看到了,路牌跟莫恒来信正好对上。他懊恼信上怎么不多关心一下妈妈,只顾着说自己。

  莫贤叹气,说:“好些年了,她自己知道,治了没治好,心硬着也不说回家。”

  她是说莫恒治疗需要费用,既然支撑不起,为什么不回家求助?硬生生把自己拖到晚期。

  莫恒隔天才转醒,看到陈萃就笑,声音虚弱,说:“宝宝,还能看见你妈妈好开心。”

  病房里就他俩,陈萃握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她道:“宝宝,妈妈好累,让妈妈先说好吗?”

  陈萃重重点头,莫恒手是凉的,勉力回握他的手,解释说:“妈妈给你留了一笔钱,后面可能不再有机会了,当初想着不治把钱都留给你,又怕你乱想。妈妈没有因为要给你留钱而不治病,你记住。妈妈走了以后,如果……你姥爷他们要资助你,你考虑清楚,用了他们的钱,可能要看他们的脸色,听他们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当然这样可能你以后的路会好走些也说不定。”

  她累的直喘气,陈萃给她喂水,被她拒绝,她继续交代:“妈妈给你留的钱够到你找工作,再然后就帮不上你的忙了,对不起啊宝宝。”

  陈萃摇头,想让她别说了,她笑的有几分解脱,说:“妈妈从没想过跟你相认,如果不是那天遇上了,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知道这些。”

  陈萃啜泣着叫她,她抚了抚陈萃的头发,累的睡了过去。

  陈萃蹲在走廊尽头,雪白的墙壁,像天堂,陈萃把他的脊柱贴在天堂的墙壁上失声痛哭,眼泪模糊掉他的视线。察觉到有人,他才从臂弯里抬头,看到武成晚垂下来的视线,满是悲悯。

  他抹了抹眼睛,眼眶被揉的猩红,他彷徨的问:“我要告诉爹吗?”

  武成晚摇头,莫恒不想看见陈钢,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她甚至不想提,如果不是有陈萃的存在,谁又能知道她的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晚。”陈萃仰头,只是叫他:“小晚。”

  直到武成晚朝他伸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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