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喑声萃鳄【完结】>第 27 章

  陈萃险些在他的话里迷失自己,一口就要答应了,等豆秸秆嘭的一声在火光里爆裂,陈萃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我还是,不上学了。”

  武成晚不得不摊牌:是不是在学校被他们欺负,会害怕?

  陈萃讶然,一件最不齿的事被他戳破。害怕,怎么会不害怕,那种提心吊胆的心情让陈萃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喷发的火山边缘,哪怕是一声呐喊,都会让火山爆发。

  武成晚提醒陈萃:可以跟我告状。

  陈萃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好半天,说道:“打架…不好。”

  武成晚笑,陈萃发觉他笑的很嘲讽,这样的笑让他显得很不近人情。武成晚就问陈萃:打架不好,哪样好呢?以德报怨?

  陈萃不知道怎么反驳,拽住他的手,好使他无法再打手语。陈萃说:“就是不好,你别…打架,要叫家长的。”

  拽住他的手,跟捂他的嘴有什么区别。武成晚反手扣住陈萃的手,用黏糊腻歪的十指相扣,把陈萃捉在掌心。陈萃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打架,他低敛的眉眼只顾得上看陈萃瘦削的指头,指甲盖儿旁边起了倒刺,手又干又糙。就是这么一只手,握不起笔杆。

  武成晚端详他的手玩儿,被陈萃发现,忙着抽手,边磕磕巴巴地问:“听,听我说话了吗?”

  武成晚点头,回:不去上学就不去吧,我在你家里玩几天,可以吗。

  陈钢最讨厌家里来人,陈萃推辞道:“不方便,不方便的,周末那么短,你在我家休息不好,周一上学要困。你…贪觉,要好好睡觉。”

  武成晚挑眉:下周一我不去上课,周二周三周四周五都不去。

  陈萃惊掉下巴,为难地说:“不许,不许逃课。”

  武成晚: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

  任陈萃怎么暗示武成晚都不走。冬天黑的快,五点钟陈钢就挑着担子回家了,到家门口看见那辆摩托车,脸立刻拉了下来,进门再看见武成晚,脸膛黑的陈萃不敢上前搭话。

  陈萃已经做好饭了,喊陈钢来吃,陈钢端上饭碗,对谁都没好脸,就像在屋里这俩人欠他的。他粗声粗气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上学还不够享福的,不用下地干活,不用为了那几毛钱起早贪黑,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数落陈萃,同时冲着武成晚,话碾到陈萃跟前,“少认识些不三不四的,把你卖了你都得倒贴他数钱。”

  武成晚不知道陈钢对他印象有这么差,也不怪他。陈钢的性子,对全天下的人都一个样,他们欠他的。但武成晚心理素质好,听见了当作没听见。

  陈萃最近因为不上学理亏,在陈钢跟前抬不起头,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只有陈钢说他的份儿。

  陈钢吃完饭就去树底下抽烟去了,天蒙蒙黑,武成晚围着陈萃在灶台洗碗,陈萃问:“你还不走?”

  武成晚反问:这么黑我怎么走?

  陈萃像是没想到,纠结了一会儿,说:“那你晚上在我家睡,但是我家里床很硬,你睡不习惯。明儿一早你就走行吗?”

  武成晚糊弄的回:可以。

  农村晚上没有活动,睡的早,陈钢先歇下,陈萃给武成晚烧洗脚水,俩人睡他那间屋子。屋子不大,放的东西又不少,万幸陈萃没再邋里邋遢,武成晚坐在床上,陈萃给他倒热水,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条件简陋,只能简单收拾一下,陈萃的屋子冷的出奇,床上铺的棉絮跟学校宿舍铺的没两样,摸上去冷硬。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武成晚接过,应是前几天刚晒过,比床上那条被子蓬些。

  拉灭灯泡以后,窸窸窣窣响动一番,武成晚听见陈萃问:“是不是很冷?”

  他在陈萃手上写:是。

  陈萃好像笑了一下,嘟囔道:“你手怎么那么凉啊?”一边把他手放在自己怀里捂,用早料到如此的语气说:“都说了你不习惯,非要在这儿待。”

  他的反驳是用手冰陈萃,陈萃怕痒的挪两下,闹走热气儿。他无意摸到陈萃肚皮的烟疤,总归是疤,他有些在意。

  陈萃小声跟他说:“以前学校被人烫的,后背也有,我真的好讨厌烟哦。”武成晚唯有沉默,陈萃又说:“也讨厌学校。”

  武成晚覆过去,陈萃给他掖住被角,房间黑的具象化到陈萃觉得他好像给了自己一个浓到化不开彼此的拥抱,粗重的呼吸打在耳边,陈萃大脑一片空白,乞着夜别太黑,好让他看看他的眼睛。那双薄薄的单眼皮,勾起的弧,挑着陈萃如一颗麦粒在黄土地上不停的翻滚。

  武成晚食言了。翌日他依旧不肯走,任凭陈萃怎么撵,他都不为所动。他在一刻,陈钢的针对就明显一刻。陈钢让陈萃跟着他上集卖筐,武成晚也去了,眼看这父子俩一天到头也没卖掉几个出去,一整天的功夫,甚至没有赚到辛苦钱。武成晚突然就明白开学之初陈萃啃那些火烧的意义了。

  是夜狂风大作,打的门窗直响,陈萃爬起来去压遮竹篾的篷布,陈钢也起来了。武成晚站在堂屋那盏灯下,就着昏暗的光,一时差点分不清暗处的哪个是陈萃哪个是陈钢。陈萃也会变成陈钢那个样子吗?这个想法让武成晚不寒而栗,陈萃一定要去上学,他想。

  周末,陈萃开始着急,武成晚在他家都开始自来熟了,万一因为他真不去上学了怎么弄呢?

  趁着陈钢编筐,陈萃把武成晚拽出去,站在大树底下,枯枝颤动着。陈萃说:“你得回去上课。”

  武成晚无所谓地: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陈萃差点儿生他的气,颇有些自暴自弃道:“为了我不值当,你是好学生,我不是,我连学生都不是了。你回去吧,求求你了。”

  武成晚回他:你和你父亲昨天连饭钱都没赚到,你以后就要这么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吗?你想要的自由不叫自由,连竹签都得削尖了才有用,你不往上爬,别人只会把你挤下去当那个尖儿。

  陈萃几近麻木,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武成晚盯着他,良久没有反应。

  是陈钢掂着竹篾从家里走出来,一脚踹在陈萃身上,陈萃被踹的朝前扑,武成晚一把撑住他,让他站稳。陈钢瞪着凶神恶煞的眼睛,像要吃人,武成晚挡在陈萃身前,听见陈钢说:“没出息的样儿,滚回去上学,别在家招人烦。不去老子把你抽去。”陈钢说着挥了挥手中的竹篾,恨不能抽到陈萃身上。

  生了这么个儿子出来,简直是来讨债的。

  陈萃是被陈钢撵回学校的,武成晚载着他,一路上陈萃内心悲戚,宛如流亡。

  好歹是把人带回来了,后面怎么样再说吧。武成晚跟冼兵打商量,两人换个座。一向对武成晚好说话的冼兵这次偏偏不依了,冼兵气愤道:“凭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换座,让你们俩坐同桌。武成晚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是不是我先认识你的,你待陈萃那么好,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你以后是不是只认他这一个朋友了?”

  武成晚和气的写道: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冼兵梗着脖子说:“不信,你这人言行不一。”

  ‘至少我从没骗过你。’

  冼兵郁闷不已,原先他俩还坐同桌呢,现在把他一个人搞到最后一排去,像在孤立。

  武成晚问冼兵:帮你把你最想买的游戏机买回来,怎么样?

  冼兵眼睛亮一下,随后摇头,就是死活不同意。武成晚对冼兵只来软的,冼兵也是个刺儿头,吃软不吃硬。好不容易磨了两天,冼兵松口了,武成晚把桌子搬到陈萃旁边,遇上陈萃打水回来。陈萃现在会打他们三个人的水,没再那么死心眼的不给冼兵喝。

  武成晚眼尖的觑见陈萃黑棉服后面画的一个王八,不动声色的帮他拍掉,像在帮小孩儿整理衣服。陈萃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亲昵,问:“咋…咋坐这儿了?”

  武成晚不答,问他打水路上遇见谁了?他想了想,老实道宁可。但是宁可没有为难他。武成晚心想他当然没有为难你,他看你出丑看了一路了。

  下雪那天,鹅毛飞舞,宁可单手插兜吹着口哨,走到楼梯拐角,被人一把拽进器材室。

  他正准备破口大骂,看清武成晚的脸以后,冷哼道:“哑巴哥,又见面了。”

  武成晚把打火机丢他身上,他条件反射的接住,疑惑要干嘛,就见武成晚从背后提出来一大袋烟丝。武成晚特意买的莫合烟丝,有够糙的,宁可光是闻,就生出了抵触。

  ‘请你抽烟。’

  宁可觉出一丝诡异,说:“用不着。”他想出去,被武成晚一把推回去,并反锁上了门。顶窗开着,雪花飘进来,空气有些潮湿。

  武成晚点燃第一支烟,塞进宁可嘴里,莫合烟呛的宁可咳出声。武成晚拍拍他的脸,示意赶紧别墨迹。

  宁可放狠话道:“让我出去,我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不然等我今天出去,后面有你好果子吃。”

  武成晚搬了凳子靠着门坐,耸肩表示无所谓。他告诉宁可,不抽可以,把这一袋烟丝嚼巴嚼巴吃进去也行。

  宁可不服气极了,撸起袖子要跟他茬架,被他迅疾的一个过肩摔在地,随后他的拳头就落下来,比那天的狠多了,宁可舔着后槽牙,觉出腥甜的味道。他打松了宁可的牙齿。

  烟卷丢在宁可脸上,武成晚睥睨他,只给了他三个选择:抽掉,吃掉,或挨揍。

  宁可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嘴欠,前几根还能接受,越到后面越难受,问他能不能不抽了。他摇头。宁可边吞云吐雾边不屑道:“至于吗?大不了我以后不招他了。”

  武成晚回:可你已经招他了。

  宁可又说:“你这样,我以后一定报复他。”

  武成晚:你先把这袋烟抽完再说。

  宁可看着大红塑料袋里的烟丝,只觉得越抽烟丝越多,烦躁道:“这烟太冲了,你不能买点好烟?”

  武成晚:山猪吃不了细糠。

  宁可开始遭不住,肺像在被蚕食,烟又臭,他妥协说:“你让我出去,我以后不烦他了,你再让我抽,我可不敢保证以后会做出来什么事。”

  武成晚:说过了,不抽就吃掉。

  宁可难以置信:“你来真的?”

  武成晚点头,宁可收到他的纸条,上面写道:我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你再欺负他,我弄死你。

  宁可看着他力透纸背的字迹,晃了神。

  这张纸条也被武成晚拿来卷烟卷儿了,到最后宁可实在抽不下去,武成晚就‘帮忙’喂到他嘴里,直到塑料袋里什么也不剩。器材室烟雾缭绕,宁可走出去,呼吸着飘雪的空气,一阵阵的反胃。

  武成晚脱了校服外套去办公室还器材室的钥匙给武徽金,大雪像是能覆盖一切,后来听说宁可请假洗胃去了,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这算什么打击报复,武成晚校服口袋里还有一颗宁可的牙齿,他告诉宁可,宁可做什么,他都会百倍奉还,如果宁可想,他也可以等宁可成年以后,再把宁可送进去监狱跟宁康团聚。宁可被他震慑住,他好像一个疯子,宁可意外在他身上看到了宁康的存在。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极端的两面,宁可含着烟丝的嘴里吐出:“你是疯子,你是疯子。”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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