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风尘仆仆的女人抬头看过来。

  “小悠回来啦。”

  鹿悠将洗发水放下,“妈,你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时间不早了嘛,我跟你爸爸刚从工地下来,就想着……”女人不好意思地拽着衣角,满脸尴尬地望着她,“方不方便,一起吃个饭。”

  鹿悠道:“刚刚出去买了点东西,还没来得及做饭,你先去洗个手,看着会儿奶奶,我一会儿就回来。”

  奶奶在病房住着,也不可能一直点外卖,鹿悠在附近找了家饭店,和店主协商后,店长答应每天把厨房借给她用。

  但店里也要做生意,鹿悠每天都是错开高峰期去借厨房,吃饭时间自然就得晚点。

  鹿悠擦了把脸上的汗,准备去卫生间洗个手,就看到女人不停地在看向病房门口。

  “妈?你看什么呢?我爸呢?”

  “他啊……他有点累,就先回去了,我待会儿把饭给他带回去。”

  “也行,那我先去洗个手。”

  女人立刻站起身,“我也去!”

  她起身动作太急,身下的椅子被她带倒,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

  附近病床有人被惊动,往这边看来,就连床上睡着的奶奶也被吵醒,半睁着眼睛,勉强看清了人影:“小慧来了?”

  林慧手忙脚乱地扶起凳子,“是我,妈,我来看看你。”她冲其他床位的人尴尬地笑了笑。

  公立医院没有那么多单人病房。和他们同病房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中年女人,身边都有家属陪着,见这边没什么事,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哦……你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小悠在这看着呢。”

  头发花白的老人虚弱地伸出手,鹿悠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奶奶?”

  奶奶点点头,目光慈爱地望着她:“去忙吧。”

  鹿悠和林慧先后走进了洗手间,鹿悠仔仔细细地洗着手。

  夏季出汗多,一会儿就出一身的汗,她出去走了一趟,全身都黏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鹿悠抽出手帕擦干净了手,透过镜子,看到林慧在不停地偷看她,“妈?”

  “啊?”林慧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脸上又是那种畏缩的、尴尬的笑容,“小悠洗完手啦?”

  “妈,你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林慧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们这边,才凑近了鹿悠,小声问她:“小悠,你实话告诉妈,昨天给你送那些东西的……是不是你以前那个女朋友?”

  鹿悠心中一跳,面上却毫无异色,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是另一个朋友。”

  林慧脸上的失望肉眼可见,嘟嘟囔囔地说:“要我说你俩分什么手呢?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她家那么有钱,你要是嫁进去了,咱们全家不是都有指望了吗?”

  又来了。

  和迟欢交往三年,这话鹿悠听了少说一箩筐。

  鹿悠说:“妈,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吗?就算我们不分手,她也不可能和我结婚,你也知道人家家里条件好,豪门世家,将来结婚的对象哪里能是我这样的。”

  鹿悠心里有些无奈。

  她不可能和自己母亲说什么“替身”之类的,但要是不说清楚,林慧又总不死心。

  总觉得只要她死死抓住了迟欢,他们全家就能顺着“迟欢”这根救命绳从这个名为“贫困”的泥坑里爬出去。

  林慧不自觉加大了声音:“豪门世家怎么啦?我女儿也不差啊!小悠你长得这么好看,上的也是那么好的大学,就是比女明星也不差,她哪里看不上你?”

  鹿悠连忙道:“妈!”

  林慧这才察觉别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她们,黝黑粗糙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

  鹿悠拉着她出了卫生间,找了处无人的墙角停下。

  “妈,这些话以后别说了,我和迟欢已经分手了,就是没有关系了,你能明白吗?”鹿悠斟酌着词句,“我们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跟别人没有关系,知道吗?”

  林慧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焦急地说:“自己解决?怎么自己解决?我和你爸每天在工地那么辛苦,外面太阳那么晒,我们每天搬砖搬到手上全是血泡,才把你供养到这么大,好不容易你读书读出来了,你奶奶她又……”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恍然大悟似的一把抓住了鹿悠的手臂

  “小悠,你实话告诉妈,你和人家分手,是不是因为你奶奶的病?”

  鹿悠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思维拐到这边去的,连忙道:“妈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我们分手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跟你们无关,你别乱想。”

  “怎么就跟我们无关了?我们每天搬砖搬的满手都是血把你养这么大!你的事就是我们全家的事!”

  窒息感如潮水般漫了上来,鹿悠有些累,但是又必须把话说清楚。

  如果不说清楚,还不知道林慧回去后会怎么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觉得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分手了就是两个个体了。”

  林慧语气咄咄逼人:“你看,说实话了吧,以前都好好的,除了你奶奶的病,还有哪里不合适!?”

  她下定结论,恨恨地咬牙:“我早就知道了,就是因为那老太婆!以前就到处找我的麻烦,现在她一生病,我女儿好好的姻缘就没了,我本来要过上好日子了,都让那老不死的搅和没了!”

  鹿悠知道母亲因为父亲的孝顺对奶奶有些怨言。

  但婆媳关系自古就是难题,父母前几年又常年在外务工,一家人天南地北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难得的相聚也都是其乐融融的,鹿悠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鹿悠大学考入这座城市,带着奶奶一起来到了这个城市,一家人才得以团聚。

  鹿悠一直忙于学业,万万没想到,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经汹涌成了这样。

  看着母亲满目的气愤和怨恨,鹿悠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父亲打电话让他来带走母亲。

  她现在完全不敢把母亲独自留下来陪伴奶奶。

  但是依照父亲的孝顺和暴脾气,让他听到母亲说的这些话……

  鹿悠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妈,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林慧认定了“真相”,气愤得不行,“都是那老太婆拖了你后腿,要不是她,我现在就是阔太太了,就不用每天去搬砖搬到手上都是血了……”

  原本不想说的,鹿悠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妈,在我和迟欢刚谈恋爱时,其实迟欢的母亲来找过我。”

  林慧身体一震,眼里的执拗散了些,一提到外人,她又回到了那个畏缩的中年女人外表里:“她……”

  “她跟我说,她女儿是他们家定好的继承人,”见林慧眼睛骤然亮起,鹿悠狠狠心,把话说完,“所以,她将来迎娶的妻子必须足够优秀,是我配不上她。”ĻŅ

  林慧的脸色骤然煞白了下去。

  “所以,妈,不是奶奶的问题啊。”

  林慧哆嗦着嘴唇:“我……我……”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把奶奶这边处理好之后,再去给你们送饭。”

  目送林慧走远,鹿悠眼里的闪过一丝愧疚。

  眼前的中年女人是那样不起眼,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已经苍老得超越了年龄。

  看人的时候永远是那样躲躲闪闪的眼神,好像直视别人是什么罪过一样。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另一个中年女人。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龄,却保养得宜,皮肤光洁紧致,细嫩得如同妙龄少女,永远妆容精致,盛气凌人,身上随便一样饰品就是他们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她和林慧说的话并不全是假的。

  在她和迟欢初初在一起时,那个自称迟欢母亲的人就找上了她。

  并不是直接找的她,鹿悠见到的是容卿的助理。

  “容董说,她并不反对迟总和谁恋爱,年轻人都有追求爱情的自由。”

  “但是小姑娘,有一点你要清楚,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迟总未来的结婚对象,必须要足够优秀才行。”

  “不仅仅是个人能力这些,性格,容貌,家世,两家之间的关系……一系列标准都是要经过家里严格考核,才能作为迟总的未婚妻人选。”

  助理一身西装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鹿悠,那目光如针尖般刺人。

  鹿悠极力表现的平静,素白的指尖交缠着放在膝头,把脚上的运动鞋藏在了精致小方桌垂下的桌布下。

  直到脚麻了,她才回过神。

  “那您的意思是?”

  “别紧张,容董让我来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您立刻离开迟总。”

  不是立刻离开?鹿悠咀嚼着这句话,觉得有些好笑。

  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古时候希冀着嫁入皇室的灰姑娘,被人挑剔地挑选着,毫无尊严。

  那个自称助理的人甚至不屑于用更委婉一点的词,一针见血地指出——

  “您心里应该清楚,以家世来说,您是万万够不上迟家的挑选标准的,迟总将来迎娶的妻子,不能有一对在工地上务工的父母。”

  “但是,容董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容董说她愿意给您一个机会——”

  “只要您能证明,您有那个价值,抵消这方面的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