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卫阑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十秒。
他就这么秉着呼吸站在童烺面前，等待着对方给他答案。
童烺神情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短暂愣了片刻后，只是笑了笑，转身朝家走去。
卫阑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闪过自己曾经想过的一件事。
关于文科和理科。
理科讲究严谨确切的答案，当时的卫阑不太喜欢，觉得太生硬也太死板，没有任何余地。相比之下他喜欢文科的委婉含蓄，留白有无限的想象。
可是眼下的情境，他倒是开始痛恨起这份莫须有的含蓄来。
童烺没拒绝也没答应，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拒绝的拒绝才是最可怕的。
“等一下。”卫阑迈开长腿追上去，将正在开门的童烺堵在门框中。
“我说的是真的童老师。”卫阑垂下头，“你好歹也告诉我你的答案，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但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回答。”
童烺仰起头，借着月光靠在门上，少年的脸离他很近很近，近到能闻到彼此呼吸中微醺的酒精味道。
“我喝多了。”童烺这话突兀而苍白。
“什么？”卫阑一愣。
“我喝多了，有什么决定明天再说好不好，睡觉吧。”童烺不由分说推开门，慌慌张张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
卫阑站在他紧闭的房门前，如同被人丢弃在门外、哭丧着脸的可怜大狗。
“晚安。”卫阑不逼他，童烺不愿意给出答案，那就再等几年，无所谓的。
只是失落依然难掩，月光清冷，洒进客厅。
卫阑第一次住进画室的那一天，觉得这里好像是天堂，跟小弯胡同比起来，安逸舒适。窗外有一株很大的老树，夏天投下如伞的树荫，随着风发出莎莎响声。
如今依然是。
少年没有开灯，静静站在客厅里，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童烺卧室的房门仍旧紧闭，卫阑拉起行李，轻手轻脚关上门，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形单影只踏上新的路途。
童烺其实没能睡着，他侧耳听着少年离开的脚步声，又跑到阳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他当然爱卫阑，却没有勇气接受少年汹涌澎湃的真心。
此后的日子归于平静，卫阑和童烺就好像回到很久以前的状态，礼貌而妥帖，依旧陪伴彼此，却再无亲密过火。
卫阑是个很会照顾人情绪的人，既然童烺选择逃避，他就决口不再提那日半个字。
两人每天都会打视频，卫阑一切如旧。
“晚上饿了别点外卖，我给你包好馄饨冻在冰箱下层了，自己煮了吃。”
“我把我的钥匙留下了，你拿到学校放办公室，省的哪天又忘记带。”
“上周穿的衬衫记得泡水里洗，你那条黑裤子有点轻微掉色，单独拿出来洗。”
“下周C城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卫阑总会记得在视频里嘱咐这些。
童烺有时候自己都觉得矫情，从前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跟卫阑在一起生活不过才两年不到，怎么就依赖性这么强。
他不在习惯推开家门只有自己，也不再习惯一个空落落飘不出香味的厨房。
林简嘲笑他，跟个弃妇似的。
刚开学那一阵还好，随着卫阑学业越来越忙，周末还要去A市报社帮忙出采访，两人的联系不可避免的减少，从前视频能打半个小时，现在五分钟就得匆匆挂断。
童烺看着卫阑在大学交了新朋友，参加了文学社团。看着他在A市的生活越来越习惯，有时候还会跟着孟楠两个人出去喝酒放松一下。
童老师替他高兴，又总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
卫阑并非池中之物，从前是C城这个小地方困住了他的翅膀，一旦将他放到A市这片广阔的天地去，少年前途无量，肆意翱翔。
BLUE：童老师，我今天跟小组成员有个讨论活动，晚上就不打视频了，早点休息。
童烺看着微信消息，呆愣了许久，终于还是拨通了小卉的电话。
宋小卉好像早知道他会来电，也不震惊，反而说：“过了这么久终于给我来电话了童老师。”
童烺苦涩一笑，“聊聊吧小卉大师，你也别光给你阑哥解决情感问题。”
小卉说：“阑哥现在忙着呢，每天跟条死狗似的，我们俩也不经常聊天的。”
童烺单手点燃一支烟，靠在阳台上，“卫阑离开家之前和我表白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当然。”
童烺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最后还是小卉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拒绝的人是你，最后伤心难过始终放不下的也是你。”
“是。”童烺仰头吐出一口烟，看着其在风中飘散。
“我想先问一下，你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阑哥，你们哪怕试一试呢，哪怕不合适再分开呢？”小卉问得很犀利。
童烺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愁全部吐出去。
“小卉，我今年26岁了，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小画家，只能靠在学校里当当美术老师，寒暑假带带兴趣班集训班赚钱，画了这么多年画，一幅，就连一幅像样的作品都没有。”
“你阑哥，今年刚刚19岁，已经得到了省里最大报社的入职邀请，还在A市大学文学院上学，他的人生刚刚开始，拥有无限的可能。”
“我凭什么，我童烺凭什么要让卫阑带着我这个拖油瓶？”
“他正是展翅高飞的年纪，如果我答应了他的表白，像卫阑这样责任心强的人一定会拼了命的为我做很多事情，我不想把生活的压力全部交给他，他应该去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去享受终于摆脱了童家的人生。”
童烺说了一大堆，小卉就静静听着，不予置评。
这些就是童老师拒绝卫阑的原因。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一言不发逃避问题，但是他无法违拗心意说出拒绝二字，也终究没有自信开始这段感情，于是只好拖着。
“小卉，如果我是他的舅舅、他的老师、他的朋友，小阑哪一天不需要我的时候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可如果我是他的爱人，他如果哪一天后悔了，嫌累了，不想拖着我了，还能潇洒的走吗？”
电话那边的宋小卉一阵无语，她真的，好想骂这个人一顿。
看着童老师如此苦恼，到底还是软下性子，耐心说道：“童老师，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童烺没说话。
“你错在选择逃避，不管你出于什么考虑想要拒绝阑哥也好，或者想明白了决定在一起也好，你都要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阑哥掏出一个真心双手捧着送到你眼前，你可以视若珍宝接过来，也可以摆手婉拒还给他，但你不可以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最后让真心碎了一地。”
“我错了。”童烺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小卉也叹了一口气，“这么跟你说吧，你们俩问题的症结还在你，童老师，阑哥他从来没打算放弃你，他说不管十年八年，他都会等着你给他一个答复。”
挂断电话前，小卉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世界上像阑哥一样一往情深的人去哪里找，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瞻前顾后的傻子。”
童烺久久不言。
缺爱太久的人就像走在寒冬中的旅人，突然遇见一团炙热的火摆在眼前。
并不会感到温暖，反而害怕烫伤自己，也怕身上的寒气不小心扑灭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