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天,童烺有工作要出门。林简仍旧躲在他们家没走,中午时候卫阑给两人做了顿饭。
酒足饭饱,卫阑拿根烟坐在林简对面,挑眉道:“我得跟你聊聊。”
林简饶有兴致看着他坐下,也接过一支烟,笑道:“行啊小子,抽烟多少年了?”
“高一那会儿偶然学会的,我没有瘾,想事情的时候才会抽。”卫阑斜他一眼,“你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行行行,真啰嗦。”林简吐出白烟,问道:“说吧,想聊什么?”
“童烺。”卫阑答道。
“烺儿啊。”林简笑笑,“你问吧,我跟他是高中同学,虽然我不经常去学校,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应该也都知道。”
“我一直都觉得童烺在带着面具生活,昨天跟他聊天的时候他却很抗拒这个话题,我认为造成这个情况的绝不止是宣淑,当年上学的时候还发生什么事了吗?”卫阑将疑惑逐条罗列。
说起这个,林简表情渐渐严肃,他沉思片刻,最后竟靠在椅子上深吸一口烟。
“他不愿意说这事儿也情有可原,烺儿高中那会儿确实过得挺惨的。”林简咂咂嘴,接着道,“当时大家都知道烺儿的家庭情况,宣淑那会儿的病情还没那么重,童道华也没退休,手里还有点余钱,按理说日子应该也勉强能过。可是你知道班里总有一两个男生,喜欢欺负人。”
“他们欺负童烺了?”卫阑诧异。
“对,当时烺儿天天戴着小眼镜,穿衣服的风格也……挺傻的吧。”林简无奈一笑,“再加上家庭条件不好,人也自闭,这样的小孩儿最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校园霸凌?”
“嗯。”林简继续回忆道,“烺儿不是没反抗过,他骨子里还是挺硬气的人,不甘心被人欺负,于是有一天忍无可忍,跟欺负他的那人在学校打起来了,那人的名字我还记得呢,叫什么石磊。”
“然后呢?”卫阑追问。
“唉,问题就出在这。”林简狠狠捏灭烟头,越说越生气,“本来校园霸凌错得是石磊,可你知道这个逼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他动用家里的背景,硬是逼着班主任把宣淑叫到学校来解决问题。”
卫阑皱起眉头。
“宣淑那天来学校以后,听说自己儿子跟人打架,当场就发疯了,还没问清楚前因后果,当着全班的面扇了烺儿几个耳光,还死命掐着烺儿的脖子往墙上撞,问他‘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不会跟人打架,你把我儿子还给我‘,当时整个年级都看见了。”林简嘶了一下,摇头道,“那个场面我到今天都记得,烺儿太可怜了,人又瘦又小,差点被发疯的宣淑掐死。”
卫阑光是听着林简的描述就觉得浑身冰冷,来自家庭的窒息感包裹着他,他又想起童道华来学校当着全班追他要钱的模样,又想起宣淑在小弯胡同尖叫发疯的模样。被名义上为家人的人狠狠伤害的滋味,太痛了。想到这,卫阑抬起头,那种孤独与无助又像是潮水一样的卷过来,无边无际的黑暗紧紧的压抑住他的呼吸。
“小子!”
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卫阑猛地呛了一口气,才发现刚才的一分钟他连呼吸都没有。
“烺儿的这个心结埋在心里多少年了,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林简点燃一支烟,“你悠着点帮帮他。”
“我知道。”卫阑疲倦地回答。
他现在算是知道童烺那句“没有人会注意到除了书呆子以外的童烺,注意到了也不会接受”是什么意思,原以为面对校园霸凌最悲惨的是不反抗,原来与之相比更为难过的,是反抗了却换来更悲哀的结果。
没有一个人站在童烺身后支持他的那些年,他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与童烺的对话,王者荣耀比赛后,童烺对他说“很羡慕你的同学们能够理解你”,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句中又包含多少童烺少年时代的遗憾。
心疼,他真的很心疼他的童老师。
童烺义无反顾将他拉出那道窄门,自己却困在其中直到今日。
那天晚上卫阑坐在阳台上,抽了自己这辈子最多的烟。
他越想越觉得烦,拿出手机给小卉发了消息,将这些事情尽数告诉小卉。
小卉的消息很快发回来。
小卉:阑哥,这个问题的症结太久远了,你别着急,你得慢点开导童老师,让他试试看能不能走出来,他被自己困住了。
周一早上,童烺起床后四处找不到自己平时最常穿的白衬衫,于是跑到厨房去问卫阑。
“小阑,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白衬衫?”
卫阑答道:“我都洗了,没有干的了,你换一件穿吧。”
“哦,那我换别的穿吧。”童烺又跑回衣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平时“乖孩子”的代表服装。
卫阑拿着炒勺走进房间,说道:“都洗了,别找了。”
“啊,那怎么办?”童烺抓抓头发,很是苦恼。
“你那些衣服呢,为什么从来不穿?”卫阑示意童烺那些酷帅的衣服。
童烺看了一眼,皱眉道:“不好吧,同学们会不喜欢的,哪有当老师的这样穿的?”
“他们会喜欢的。”卫阑很耐心劝导,“童老师很帅的,而且我想看,就当为我,行不行,求你了。”
童烺抬起头,卫阑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里写满温柔,眼角微微向下,好像一条温暖的大狗狗,湿漉漉看着他。
童老师也明白,卫阑在带着他找到曾经丢失的自己,在告诉他不用刻意讨好每一个人。
穿上一身酷帅的黑衣站在学校门口,童烺抬手挡住脸,呜咽一声,“我真是疯了,为什么要答应你。”
“童老师很帅的,走啦。”卫阑笑着揽住童烺的肩膀,将他带入三班教室。
“wooooo”张晓亮抬头看到童烺,放下手里的作业,喊道:“童老师好帅啊,这个风格很适合你。”
“偶尔换换风格。”童烺拘束笑笑。
“哪有,帅呆了好吗,童老师以后也多这么穿。”高闻插话道。
高烨抬起头,一脸茫然,“啊,我以前觉得童老师是一朵小白花,今天看来好像很不好欺负啊。”
张晓亮无语看他一眼,“这可是用着‘爷很酷没人爱’id的男人,能好欺负吗?”
童烺虽然一天都在担惊受怕,但没有一个人对童烺更换风格表示出震惊或不喜,就连平时保守的老古董王主任看见他都说了一句。
“小童换了风格也很精神嘛,年轻人就要这样。”
晚上放学时候,卫阑发觉童老师心情肉眼可见的好。
小卉拉拉他的衣角,小声道:“我们的方法好像起作用了。”
童老师正高兴,看见他俩在后面嘀嘀咕咕,回身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说什么呢?”
小卉说道:“我跟阑哥说我很喜欢你的风格呢。”
童烺笑道:“是吗,喜欢就好。”
小卉又道:“以前的风格也很好,我也很喜欢,今天陈以坤和黄念同学下课的时候说,很感谢童老师,跟他们私下谈话没有直接告诉王主任,否则现在早就通报批评了。”
卫阑补充道:“小卉妈妈为了感谢你收留她回家,还给我们送了点咸鸭蛋,回去我炒饭给你们俩吃。”
小卉紧接着又道:“上次运动会的评比结果出来了,高烨说我们班破天荒得了年级第一的成绩,他还得到体育部的表扬,要感谢童老师带着阑哥来参赛。”
卫阑道:“高闻把那条带着你设计的小熊图案的裙子收藏起来了,说是以后都要留着,毕业以后同学聚会再穿,童老师画得很可爱,不舍得穿了。”
小卉继续道:“谢扬扬也说谢谢童老师善解人意,把自己家的厨房借给同学们用,才能让班级那么快准备好运动会甜点。”
童烺看着他俩一唱一和,觉得嘴角有些酸,眨眨眼笑道:“那都是你阑哥的功劳,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卉说道:“大家真的都很喜欢你童老师,你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你穿什么衣服,走什么样的风格而改变对你的看法呢?”
卫阑和小卉默契击掌,这段配合堪称完美。
童烺抿着嘴,想要笑,鼻子却酸了。
卫阑粲然一笑,柔声道:“喜欢你的人永远都喜欢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喜欢你,我们不是你的高中同学,不是宣淑也不是童道华,虽然你自己不觉得,但童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其实也不经意之间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没被以前的那些垃圾人影响。”
少年走上前,捏了捏童老师的脸蛋,软软的,一掐好像能出水。
“这么多年一直没走出来的,是你啊,笨蛋。”
童烺抬眼看着面前高大的少年,恍惚想起他高考完离开家那年,小卫阑和童焰落魄搬进小弯胡同,那时候的卫阑很小一只,看着谁都是一副凶凶不好惹的模样。
转眼间,曾经的孩子已经成长得顶天立地,永远温柔的冲他笑着,永远坚定的说着喜欢他,拼了命要把他带出泥潭。
距离他从小弯胡同接走少年的那个冬天,已经又过去了半年,此时盛夏茵茵,枝繁叶茂。
时间在不经意间,真的过去了好多年,快到童烺从未发现,原来一直留在原地走不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