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在医院的负一层。

  李谦凌不由自主的跟着另外一个自己往前走。

  电梯下行的时候,李谦凌透过了电梯的反光出神的看着自己的身后。

  李谦凌和他的助理就在他的身后。

  这一瞬间他精神有些错乱,几乎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

  李谦凌安静的站在电梯中,电梯里的气氛沉闷的可怕。

  一片死寂,他看到李谦凌闭了闭眼,然后说:“待会儿,你在门外等我,不用跟进去。”

  赵小哨担忧的看着他:“凌哥,您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

  李谦凌的声音很低沉。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站在他前面的“李谦凌”受不了,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当他开口,就感觉到了猛然的下坠。

  然后李谦凌不知道自己是在地上还是在天上,身体沉重的像是灌了铅,失去自由的空间,成了一个无法动弹的旁观者。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赵小哨还是为了说服他自己,他看到电梯里的李谦凌下意识的又说了一遍:“没事的。”

  赵小哨的视线落在了李谦凌的脸上,以为会看到很悲伤的眼睛,但是却感觉他的眼神很麻木。

  在李谦凌的身上,赵小哨看不出任何伤心的表现。

  赵小哨以为他是对商黎感情不深,所以面对商黎的死亡消息,才会这样的镇定。

  他毕竟是李谦凌的助理,心理方面还是偏向自己人,看到李谦凌没有丝毫动容的表情,赵小哨反而觉得放心了不少。

  “那你自己去吧。”

  这么说着,赵小哨安抚的拍了拍李谦凌的肩膀,想了想,他压低声音提醒李谦凌,说:“但是,凌哥,您注意待会不要站的距离那位太近了。”

  “还有就是,不要和他说太多话,不要提到家里人包括你的名字。”

  李谦凌了解自己的助理,知道他有点小迷信。

  他知道助理提醒这些其实是为了自己好。

  但是,想到了赵小哨这种话其实是吧商黎当做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下意识的有些抗拒。

  他想到了上一次和商黎见面的时候,商黎的眼睛是圆润的,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商黎在分别的时候,声音期待的对着李谦凌说:“等这次忙完了,早点回家吧。”

  临走之前,李谦凌对着商黎微微颔首。

  他们前一段时间经过漫长的冷战期,才到了破冰的阶段不久。

  李谦凌想到商黎的干净的、鲜明的、温柔的脸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别人把他当做是什么脏东西。

  于是,李谦凌皱了皱眉,声音低沉的说:“安静。”

  赵小哨听到了李谦凌加重了的声音,瞬间就没有继续说话了。

  李谦凌面向前方,安静的等待着电梯下行。

  这密闭的空间,空气不流通,让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块。

  从电梯走出去,到太平间这短短的几步路,李谦凌沉重的脚步中带上了一丝迟缓。

  他站在太平间的门口,看着带路的医生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李谦凌落在地面上的脚像是生了根,那一瞬间再也挪不动了。

  医院的太平间藏尸柜是一格一格。

  李谦凌站在门外,感觉很荒谬。

  怎么可能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躺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

  他想象不出,也不愿意接受现实。

  但是很快,站在太平间的医生就把商黎的遗体找了出来。

  李谦凌迟缓的走到了商黎的面前,他看着商黎的脸愣住了。

  即使商黎的遗体已经被清理过,但是,商黎死前遭受过痛苦,死后的表情也没有舒展。

  在冷气很足的空间里,商黎的眉毛都挂了一层霜。

  李谦凌的视线死死的盯着商黎紧闭的双眼,看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那双漂亮的水润的眼睛,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睁开了。

  雪山上的晶莹的花,落在人间坎坷的泥土里,过早的凋零了。

  李谦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目光机械性的继续看着商黎。

  他看到商黎被车窗的玻璃碎片划伤了的脖颈,注意到商黎的左侧脸颊上有淤痕。

  他还想继续往下看,但是商黎就躺在这样狭小的铁质抽屉里,他想要看看商黎的手,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伤?

  可被挡住看不到了。

  李谦凌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对着商黎想要说些什么,薄薄的嘴唇颤了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站在一边的医生询问他:“李先生,您还好吗?”

  李谦凌脖子僵硬的点了点头。

  看到他的表情还算镇定,医生没有说话 也没有催促。

  再过了片刻,李谦凌开口了。

  他说:“谢谢医生,我看完了。”

  说完这句话,李谦凌脚步毫无迟疑的转身往外走。

  皮鞋踩在地板的声音是那么的急迫。

  “啪嗒啪嗒——啪嗒——”

  站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赵小哨看着李谦凌走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慌张的迎了上去,询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李谦凌的脚步一顿,而后他低着头视线和赵小哨对视一眼,认真的说:“没事,我很好。”

  只是去见商黎最后一面而已,能出什么问题?

  他真的很好。

  很正常,没有一切不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是最无法控制的。

  总有人会老,总有人会死。

  李谦凌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亡,他以为没什么。

  不过是死神这一次选择提前把商黎带走了而已。

  命运就是这样无常。

  李谦凌离开医院的时候,赵小哨在前面开车,时不时的透过后视镜去看李谦凌的表情。

  当他第七次偷偷摸摸的往后看时,正好和李谦凌的视线对上了。

  李谦凌声音冰冷的说:“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凌哥,我就是有点担心你。”赵小哨对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谦凌声音一如往常的淡漠,不耐烦的解释说:“我没事。”

  赵小哨回过头继续开车,径直把李谦凌送到了家。

  看到熟悉的别墅大门,李谦凌面无表情。

  进门停好车,赵小哨拔下车钥匙,对着李谦凌安慰道:“凌哥,节哀顺变。”

  “这句话,你可以等到参加葬礼那天再说。”

  李谦凌接过了车钥匙就要走。

  赵小哨很确信,真的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悲伤的表情。

  于是他提醒李谦凌:“凌哥,我跟导演说了你这边的情况,这几天你就不要去剧组了,您调节一下心情……”

  “我的心情没有任何问题,谁让你请假的。”

  李谦凌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又把声音压低了。

  “你请假了几天?”

  赵小哨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李谦凌英俊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小心翼翼的说:“七天。”

  “其实您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给商黎收拾遗物,挑选墓地准备葬礼。如果您提前忙完了,和导演说一声就可以提前回去继续工作。”

  赵小哨说完,看到李谦凌微微点头。

  他说,“好。”

  “你说的对,我还得帮他整理遗物。”

  停顿了几秒,他看着赵小哨,语气很轻的说:“等我忙完,就回剧组。”

  赵小哨意识到现在李谦凌的状态有点不对,他仿佛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把赵小哨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赵小哨对着李谦凌看了几一会,然后他目光担忧的点了点头。

  他问李谦凌:“凌哥,需要我留下来帮你什么吗?”

  李谦凌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赵小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别墅门口,李谦凌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屋子里。

  他在空旷的客厅边的鞋柜旁站定,准备换拖鞋。

  当李谦凌换了自己常用的拖鞋之后,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了鞋柜的第二排,当看到商黎常用的几格鞋柜,他的目光一怔。

  方才赵小哨的话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

  “您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给商黎收拾遗物,挑选墓地准备葬礼。”

  “收拾遗物。”

  鞋子,也算是遗物吧。

  李谦凌叫家里的阿姨准备一个大的收纳袋,他亲自把商黎的鞋子一双又一双的丢进了收纳袋里面。

  最后经过他的手掌的是一双是质地柔软的淡黄色拖鞋。

  在李谦凌的记忆中,商黎只要在家,脚底经常就踩着这一双鞋。

  他的手指一松。

  然后,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那双鞋子速度很快的下坠,最后落进了收纳袋里,七零八落的和其他的鞋子混作一堆。

  这只是一个开始,李谦凌又陆陆续续的收拾了很多东西。

  连续一整天,他都没有停下来。

  第二天,李谦凌找到了周豆豆的联系方式,索要商黎生前留在他那里的物品。

  李谦凌最开始帮助商黎整理遗物的时候,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是把这家里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的另外一个主人的物品找出来,然后清理掉。

  但越是继续做这件事,却越是感觉艰难。

  李谦凌在收拾商黎的衣服的时候,总觉得透过这些衣服的褶皱,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商黎最喜欢穿的米白色的已经有些旧了的棉质居家服,在衣袖的位置有一条黑色的签字笔划出来的一道痕迹。

  李谦凌摸着这件衣裳,想到这道痕迹是自己无意中不小心划上去的。

  当时的商黎洗了澡,擦干净头发准备上床,走过来的时候落在枕头上的手表。

  商黎想起来那是前一晚睡觉的时候取下来,忘记拿走的。

  他觉得现在最好把那块手表拿到桌子上,这样的话,第二天就不会忘记了。

  于是他叫了李谦凌一声:“凌哥,你帮我把枕头边的那块手表拿过来。”

  李谦凌半靠着枕头坐在床头,他顺着商黎的声音往枕头边看了一眼,视线还没看过去的时候,口中已经下意识的开口说:“你自己拿不行吗。”

  当他说完那句话,也已经看到了商黎枕头边的那块手表。

  李谦凌单手拿着黑色的碳素笔,身体倾斜着,另外一只手伸向了商黎枕头边的方向。

  但是这个时候,商黎也已经单膝跪在床边,一只手臂撑着床单,他弯着腰,另外一只手打算去拿那块手表。

  无意之间,李谦凌拿着那块手表回头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商黎的肩膀。

  就在那一刻,他的碳素笔无意中划到了商黎的棉质睡衣,留下来一道黑色的痕迹。

  李谦凌的视线落了上去,有些不高兴的询问:“这是干嘛,你都叫我帮忙了,自己又凑过来?”

  商黎的声音低低的,“我以为你不愿意帮我。”

  他这个姿势,身体的平衡有点不稳,另外一只手臂换了个位置,无意中隔着被子,无意中触碰到了李谦凌的腿。

  “一件小事而已。”李谦凌皱了皱眉,把手表塞到了商黎的手中,他语气淡淡的说:“要是这样,下回这种事你自己做吧。”

  李谦凌的目光落在了商黎的衣服上。

  和自己一起生活过的人不在了,他的衣服上却还有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

  李谦凌的指尖停留一瞬,最后把衣服叠起来,装进了专门收纳商黎衣物的袋子里。

  遗物火化的那一天,灼热的的火光在李谦凌的梦境中烧了很久,把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

  但他的梦境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