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 快来呀——”
那女声愈发温柔了起来,于此同时,半张脸笼在阴影内于纱窗后露出一个俏丽的侧影。
“你是谁?”师钰问。
“奴叫素黎, 快进来吧,奴这里准备了很多好茶还有点心呢。”
那女声说到后面, 尾音微微上扬,温柔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
“您再不进来, 奴便要出去找您了——”
那原本笼在阴影内的半张脸忽而紧紧贴上了窗户, 阳光照出了那上面宛如被几块不同的皮肉拼拼凑凑在一起的崎岖不平、狰狞丑陋的脸。
师钰一眼便瞥见到了那东西的真身。
他想了想, 轻轻推开了门。
进屋后, 他又十分得体地将门关了起来。
一阵细索的声音传来,是衣料摩擦着地板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四肢行走,才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一团完整裹着衣裳的人形怪物,像蛇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进。
她的四肢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被反转到了背后。她就这样用前腹的力量,拖着四肢走路, 像在拖着四块无用的腐肉。
她的脸上, 半边脸狰狞丑陋,另外半边脸却是姣好的女子面容。
此刻她的背上正放着一个空茶杯,还有半碟看不出是什么做的点心朝着他这里走来。
\"贵客, 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红茶,请用吧。\"
说着, 师钰再看那茶杯的时候,茶杯里竟盛着鲜红色的液体, 散发着一股腥臭, 那盘子里的点心竟是一些人的手指还有半边心脏。
一般人估计都要被吓死,但师钰看到这些却面不改色。
他就站在原地, 又问了这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怪物一句话:“你是谁?”
“奴方才都说了呀,奴叫素黎,您不会不敢喝奴的茶吧?”她发出一声极为真实的娇笑,“奴的手艺您放心,奴十三岁来到这府里,就是给少爷沏茶的,少爷他还说…说…”
“素黎”忽而愣住了,她那张狰狞丑陋的面容上空白了一瞬,显出一股茫然无措来。
“少……爷,少爷……”她一张脸忽而皱成了一团。
“少爷说……”
“他说了什么?”素黎脸上露出了一点极具人性化的疑惑。
“少爷……少爷又是谁?”
“奴……十三岁来到这里学茶……”
“后面……后面的事,奴怎么记不得了……”
她原本呆滞的情绪中此刻显出一股慌乱来。
但紧接着,癫狂和混乱又重新占据了她的心神。
“呵呵……少爷……”
“少爷……”
“奴……奴是谁?”
她那面容姣好的另外半张脸直勾勾看着师钰,上面的皮肉脱落了一点下来,显得愈发狰狞恐怖。
“这位客人,你知道吗?”
师钰亲眼看着她脸上那块完好的皮肉掉到了地上。
但是她毫不在意将那块皮肉又重新糊到了脸上。
室内的微光落边上,照出她落在窄窄的藏在身下的一片影子,她的影子是红色的。
叱咤魔,残暴凶狠,死前经受极度折磨后被魔气侵蚀转生而成,影子为红色,转生后会遗忘前程往事为主人所用,但若有人能点破它的身份,叱咤魔就会想起死前受到折磨被活活吓晕过去。
魔,不死不灭。只能被暂时击退。
人、鬼、妖、魔之中,唯魔无弱点,不能被杀死,就算被肢解成无数小块,只要未来有一天这些不同的部分能凑到一起,魔便能迎来复活。
从前清理那些低阶魔兽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杀死,其实只是暂时让它们失去了行动能力,事后能做的也只是将其不同部分焚烧,而后封印到不同的地方,好让它们的各个部分永远不能相见,无法复活。
不死不灭,这也是魔可怕的地方。
而这小小的荀府竟藏着一只魔。
看着“素黎”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并未见过这人生前的模样。
只是想起那些府间的传闻里说过,那位少爷新纳的小妾是一位极漂亮的、有着一副好嗓子的女子。
谁想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
但是师钰倒也从来不是慈悲心泛滥的人,显然如今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事情。
“你如今乃是叱咤魔,你已经死了,忘了吗?”
师钰喊出了她如今的真身,这一声宛如一道惊雷在“素黎”耳边响起,叫那可怖的人形怪物浑身颤抖起来。
她身上新缝制好的皮肤宛如流泪一般沁出了鲜血。
鲜血滴落到血红的影子里,看上去愈发触目惊心。
“我……死了么……”她嘴里喃喃自语,极癫狂的模样。
“可是……可是……”
她在地上蜷缩了几下,脸上的皮肉已经因她的战栗又掉了下来。
师钰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等在原地。
“这不可能!我还活着!不可能!”那只怪物开始用头去撞墙壁,力度之大,瞬间脑袋就出了血。
“奴十三岁就来到这里了……奴会沏好茶,会做茶点,我还会……会……”
她的头如今已经被她撞的成了一个扁扁的残缺的形状,露出里面的脑组织来。
可惜就算这样,她也无法死亡。
成了魔便注定无法死亡。
而这种由人转化而来的叱咤魔,更是生死都被攥在了她主人的手里。
就在这时,一阵暗香拂来。
师钰退后几步。
他方才所在的位置上瞬间被不知名的东西将地板侵蚀出了一个大窟窿。
“贵客前来,我这厢招待不周了。”
定睛一看,只见一位穿着浅黄色衣裳的女子出现在了房内。她面容苍白,但却见五官精致,垂眸而立的时候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滋味。
她正如仆人们说的那样,不穿华服,发间除了一支金簪外,再无其他首饰。
正是那位少夫人。
那位少夫人此刻还礼仪周全地对他稍稍施了个见面礼。
师钰没动。
他看着面前面色苍白身躯羸弱的少夫人,一言不发,伸手召唤出了自己本命剑。
修行了天玄罗功法之后,他体内的那片叶子愈发翠绿,如今叶子上的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
他的本命剑上也淬上了一抹莹绿色。
寻常武器很难伤到魔物,但他的本命剑如今在他识海内养了这么多年平添了几分天玄罗功法的玄奥。
如今,世间再无他一剑不可斩的东西。
本命剑即出,对面那位少夫人却只是轻轻蹙眉尖,美人面上半露愁态,脸色瞧着都苍白了几分。
她一颦一笑确实都是经由千百次的设计和训练的,无不勾人心魂。
师钰的剑在一刻直直朝她刺来。
孟惜娆没动。
一阵血光闪过,地上的素黎直接朝着师钰的剑扑了过去。
师钰将她拦腰斩断,粗糙用针线缝起来的肚皮瞬间裂开,里面腐烂的肠子流了一地。
素黎仿若一条被斩成了两半的蚯蚓,上身和下身在地上分开扭动着,浑身是血。
孟惜娆见此似是不忍,微微以袖遮面。
而后她看了师钰一眼,轻挥衣袖,地上的素黎便被她收入袖中。
“这位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对我下此狠手。”
“何必……还弄坏了旁的东西。她……也是可怜人罢了。”
她仿佛没有看到师钰的剑,这种时候,她依旧语气温和得体,仿佛在宴会之上与人赏花喝茶。
在收回了素黎之后,她甚至还十分细心地将自己衣袖捋了捋,确保身上没有一丝不妥的地方。
无需容色姝丽,端庄得体,这是那些世家贵族对新妇一贯的要求。
所以,尽管她天生好颜色,却不施粉黛,更在乎的是她举止间的端庄气度。
她极力想要淡去的是她从前不堪的出身,或许学了这么多年,她才渐渐将她过往淡去,她也终于变成了一位真正的世家夫人。
“阴山荀氏私开结界,召唤魔兽,罪无可赦。”师钰一面说着,一面又举起了剑。
孟惜娆似乎沉默了一下,继而又复开了口。
“这些……我有什么办法。”孟惜娆看着师钰,一双眼睛盈着泪。
“我只是一介妇人,家中之事都是老祖宗在掌管,他们做的事情根本无需同我说,我是听说了一些……但我也没有办法……”
“自从先夫故去后,我几月都见不到老祖宗,就算我想要劝诫,老祖宗也不会愿意见我罢。”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
师钰闻此竟笑了一下。
那剑快若闪电,孟惜娆猝不及防被刺中了肩膀,她慌忙向一旁躲去。
“大人,你为何……”
师钰却不愿再同她多说什么。
两人电光石火间交手了数十次。
孟惜娆竟能和师钰勉强打个平手。
这屋子显然有别的结界,否则两人动起手来,外面的人早就该发现了。
最后,孟惜娆明显有些不敌,师钰趁其不备,一剑正中她心口,师钰正欲施法,但一阵雾气散去,被刺中的孟惜娆却不见了。
她凄婉的声音却在屋内响起。
“您为何不信我呢大人,难道这不是那些荀氏子的错,何苦怪在我头上?”
师钰停下了手中的攻击。
方才的几次打斗,他的剑上已经沾上了魔气实化的黑色污渍,他没有再企图寻找孟惜娆的位置,反而拿出了一块细绢,而后擦拭起了自己的本命剑。
每擦拭一下,剑上的莹光便闪烁一分。
细细将本命剑重新擦拭干净,师钰这才开口。
他面上平静无波,但是语气却十分笃定。
“这一切背后的主谋是你罢。”
“少夫人,那荀氏老祖,不过是你手中的一个傀儡。”
四周空气骤然一静。
孟惜娆半晌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