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羽那边挂断电话，姜随擦了擦脸颊的眼泪，站在阳台上满脸愁容地收回手机，望着远处伴随夜幕降临慢慢复苏的闹市，他突然抬起双手将脸埋在掌心，狠狠地揉几下，再抬起头时，双眼通红。
彼时身后厨房传来带着油烟感的炒菜声，姜随转头，是李言洲在炒菜，时不时还会对着旁边说句话，得到回应后，笑意温柔。
姜随心里阵阵发苦，看李言洲在厨房忙碌半晌，他走过去，装作随意地问：“哥，你刚是不是说生抽没了？我现在下去买吧？”
李言洲从炒菜的空档中回过头看他，“等等你小羽哥跟你一起去，让他去买点零食上来。”
姜随僵了一下，“好，我等他。”
然后穿好鞋拉开门。
但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口犹豫。
李言洲转身拿碗时见他还在，望了望半开的大门，奇怪道：“怎么了？你小羽哥都出发了，你还在家里。”
姜随表情勉强地笑了笑，“哥，小羽哥今天穿的是墨绿的外套吧？”
不出姜随所料，他一问出这句话，李言洲脸色就变了，锅里的油滋滋地响，两人目光交接气氛无比怪异，过了好几秒李言洲才警惕地盯着姜随回答，捏着白瓷碗边缘的指尖已用力得发白，“……是，怎么了？”
姜随见他这般，嘴角难受的弧度快要压制不住，他低头忍了忍又很快抬起，强迫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耸了耸肩，声音沙哑地平常道：“没怎么，我觉得那颜色挺好看的，想确认一下那颜色叫什么。”
李言洲表情一下就松快很多，嫌他事多一样，“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行了快去吧，别让他等久。”
姜随点点头，刚转身准备出门，又听到李言洲在身后嘱咐：“对了告诉他多买些果干饼干之类的，少买垃圾食品。”
他张嘴正要答应，李言洲不知怎么的又在一秒内改变了主意，妥协般说：“算了，他爱吃就买吧。”
二十分钟后姜随提着一大包在小区门口便利店买的零食，等在地铁出口。唐一羽告诉姜随会搭地铁来，不管李言洲情况如何，他都只待十分钟就走。
十分钟也够了，姜随默默地想。
地铁出口涌出第二波人潮的时候，一个身形修长穿着墨绿夹克外套，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视线内，心神不宁的姜随定睛一看赶忙迎上去。
唐一羽也一眼就看到姜随，两人默契地没在公共场合多说什么，一直过了三华庭大门，唐一羽才摘下帽子，五指随意散了散前额被帽子压平的头发。
一个小时前姜随在电话里哭得吐字都难吐清晰，他的表现好像李言洲得了绝症活不长了一样。
唐一羽实在没办法，如果姜随没打这通电话，李言洲病得严重与否都跟他无关，可姜随打了，不仅说只有自己能劝李言洲去看医生，还说李言洲是因为自己才得的病，这下要是自己再无视，李言洲要是真的病死了，他负不起这个责。
于是只能打电话给阮申问他到没有，很巧的是阮申说他刚出门还没出发，闻言唐一羽松口气，把约定时间往后推迟了一小时，而后又怕被晚高峰堵在路上，最后选择搭地铁过来。
其实姜随的话里有非常多的疑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李言洲的病？如果非得劝李言洲打电话也是一样，为什么非要本人到三华庭见？还有挂断电话前为什么要问他今天穿的衣服颜色，这跟李言洲的病能有什么关系？
存一肚子疑问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唐一羽正要开口问，却直接被姜随手里的购物袋塞了满怀。
“小羽哥，这个你提着上去，我哥让买的。”
唐一羽低头一看，全是薯片辣条，立刻皱眉，“他一个病人，吃这些？”
“不是，这是买给你的。”
李言洲买给他的？
唐一羽表情更古怪了，同时想起了一些不好美好的回忆。
然而姜随没注意到唐一羽的表情，扯出了一抹拜托意味的苦笑，“小羽哥，我也不知道我哥见到你会是什么反应，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见到他后，如果他一切都表现正常，那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太惊讶，配合一下他。但如果他不正常，趁这个机会我们就带他去医院好不好？”
姜随说得又急又快，话音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唐一羽还满脑子糊涂，“我怎么没明白？什么正常不正常，另外你不是让我来劝他？我还得配合他什么？”
“姜随，最好不是他让你给我打电话然后……”
见唐一羽如此怀疑，姜随忙解释：“哥，我发誓我哥真的病了，不是跟他串通好把你骗来的，如果我骗你，我一出门就被车撞不出门也会被……”
“好了，没必要这样。”唐一羽打断道，“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究竟什么病，那我问问他这个病能不能治，有没有生命危险总可以？”
“能治但是难治，生命危险……目前没有。”
唐一羽点点头，“行，我只待十分钟。”
姜随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我们现在上去吗？”
“走吧。”
自从回国后唐一羽就没来过三华庭，有一部分原因是要照顾姚致芬唐礼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李言洲在三华庭和他是邻居，如果李言洲还在这里住，他们很容易相遇，和前任在一梯两户的楼栋里当邻居的感觉很怪异，所以唐一羽宁愿跑远一点去雅铭居都不愿意回三华庭。
两人很快来到门口，唐一羽扭头看姜随一副忐忑的样子，完全没有开门的打算，心中的疑虑在这一刻再次达到顶峰，但是唐一羽已经没有转身离开的机会了，屋里听见电梯动静的李言洲很快就来开了门。
“不是知道密码吗？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吧，饭菜都快好了。”
视线一转，唐一羽就看见李言洲站在门口对自己笑，他一身深灰色的休闲家居服，黑色围裙系在半腰，与那张曾被评为聚光灯下最夺目的五官毫不相配的普通家常气息正环绕在那人周围。
李言洲的目光最后落在唐一羽的手上，唐一羽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言洲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看到自己提着那大袋零食时有片刻的僵硬，但转瞬即逝，留下一句“快进来吃饭了”，便转身回厨房盛饭了。
唐一羽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转身把零食直接扔给姜随，按了电梯就要直接下楼。
姜随反应极快，手忙脚乱地提好零食又去挽唐一羽的手，“小羽哥！你别！”
“姜随，你在楼下可是发了誓的。”唐一羽声音沉得要命，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不该来浪费这点时间。
李言洲是比半年前瘦得多，脸部状态也比不上曾经在镜头前，但重要的是，无论怎么看他身上都没有半点病气！
意识到自己被骗，唐一羽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只想立刻离开，如果没有走这一趟，他现在已经和阮申吃上晚餐了。
“小羽哥，我哥他不知道你来。”
唐一羽被他的话气笑了，糊弄小孩子都没带这么糊弄的，“他那样子像是不知道吗？”
“不不不，他知道的是会有一个你和我去买零食，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吃饭，但他不知道你会来，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你。”
“……”
“姜随你能听明白你自己表达的意思吗？”唐一羽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都倾注在这句话里了，他始终不想闹得太难看。
面前的电梯门开了又关，现在已经降回第一层，唐一羽看了眼时间，想应该怎样才能让姜随放自己离开，而就这时姜随看着唐一羽的眼神突然泄气了，眼皮耷下来，眼里满是复杂悲伤且不愿意面对的情绪，过了半秒，他开口道：“我哥他……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唐一羽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重新移到姜随身上。
姜随难受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字地重复：“我哥，精神上出了问题。”
餐桌上是热腾腾的四菜一汤，全是李言洲拿手的家常菜，光是闻着香味唐一羽就知道会有多好吃，但此时此刻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两分钟前姜随拉他坐在李言洲对面的位置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副碗筷，其中有两副是情侣款，和大学出租屋里的那两副颜色一模一样。
唐一羽面无表情地看李言洲坐下、盛饭、夹菜、吃菜。其实一切都正常得不行，只要没有李言洲那句“菜还好吃吗？”
唐一羽放在餐桌下没抬起来过的手不自主地动了动，照着姜随两分钟前说的点了点头。
“......意识里的东西是碰不到实物的。我把零食袋给你提，就是想看看我哥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如果他还有清醒的意识，在看到你提着零食袋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你是真的你，可是他没有，我怀疑他把零食袋也当成意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待会当着他的面，作为他意识里的人触碰实物碗筷，他会是什么反应。”
“但，我更怕我哥没反应......”
没反应，就说明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了。
尽管点头的幅度很小，李言洲还是笑了，继续低头吃饭，还给唐一羽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点茄子。
唐一羽茫然地看着眼前离奇的一切，荒谬的感觉充斥着大脑。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李言洲，不苟言笑自私自我任何事都打不垮的李言洲。
他疯了？
在开什么玩笑？
断了线的思绪到处飞。
又是在骗我吧，唐一羽想，李言洲演技很好的，得了那么多次影帝，他能很轻而易举地骗过自己。
然而唐一羽刚这样给了自己一个说服性很强的理由，李言洲就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伸长手端走唐一羽面前的碗埋头吃起来。整个过程李言洲不敢看他，仿佛多看一秒面前的身影就会消失。
一旁的姜随对李言洲的动作早已习以为常。
每一次吃饭李言洲都会与一团空气相对而坐，摆上两份饭，自顾自地笑，自顾自地说话，吃完自己的，还会将对面的饭吃完，然后重新将碗筷摆到对面，好像这样就真的有一个人坐在他对面一起吃饭一样。
可唐一羽却觉得喘不过气，心脏好像被无数的细线慢慢收紧，胸腔里不安的气体快要膨胀到爆炸。
在李言洲的碗快要吃见底的时候，唐一羽彻底受不了了，微微偏头，嗓音沙哑，“姜随，十分钟到了，我走了。”
餐椅与地板划出轻微的声响，这次唐一羽没留给姜随挽留的时间，直接关上了李言洲的家门。
屋内半起身想追出去的姜随被关门声钉在原地。李言洲似乎还没意识到什么，但也被关门声吓了一跳，他看向姜随，姜随也无措地看着他。
“哥……”
就在姜随开口的这一秒，李言洲浑身一抖，双眼像如梦初醒般慢慢恢复神采，但紧接着他便脸色惨白。
现实与虚拟的记忆同一时间注入大脑，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唐一羽一分钟前坐过的位置上，像是在竭力地辨认，然后又一寸一寸难以置信地移到紧闭的大门......最后疯了似的冲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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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