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慕等人反应慢了半拍,但同样不加思索跟着跪下,目光灼灼:“恭迎吾神归来!”
声音从内向外传开,近处的魔族尽皆跪下,魔族们的眼睛一双比一双更明亮,压抑着的兴奋狂热化为冲上脑门的热血,只能以中气十足的大喝,向他们的神祇表达自己的狂热敬意。
远方,更多感受到什么的魔族在往这边赶来。对祂的尊敬和虔诚是融在魔族血脉中的本能,是哪怕再作恶多端的魔族都不会抗拒的天性。
即使如秉机这样克制内敛的人,这会儿同样按耐不住自己心口的激动。
莫青溪缓缓睁眼,身为一手缔造魔族的神祇,魔族对祂的尊崇从来不止是口头说说而已。发自内心的信念形成浓厚的信仰,汇成淡淡的金光,修补祂的身体。
她不期然想起自己和秦迎天的这场赌约,秦迎天心疼祂的身体,怪祂总是受不住魔族的哀求,在他们身上消耗太多心力。
只要魔族存在一天,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祂的极大的消耗。可后裔不成器,总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来扰莫青溪的清净。
祂又是个心软的,看他们哭得厉害,痛诉自己为人族鄙夷,魔族被斥为受尽天道厌恶的低等种族。便耐不住,在不破坏平衡的基础上,为他们争取更多气运,为他们降下更多天材地宝。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以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魔族非但深受天道眷顾,并且自有强大的后台作为靠山。
可是魔族不停来找莫青溪哭哭唧唧,从想要一片连绵不绝的阴云,将天空和日光遮住。再到突发奇想,想要外表狰狞,看着吓人,彰显魔族特色的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
继而想要扭曲畸形的叶子,阴冷漫长的冬日。想要浪漫悱恻的猩红色土地,歌颂杀戮和强大的诗,与灰蒙蒙伸手不见五指的远方。
直至连自己的孩子不听话,后辈不成器,是该打该骂,还是果断放弃,多生几个孩子广撒网这样的烦心事,那任魔王都要来找莫青溪痛哭时,秦迎天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冷冰冰道:“魔族不该是这幅样子,你再这样放纵下去,这帮家伙就会被你彻底养废了!”
她向来看不惯这群碍眼的混蛋,跟没断奶的孩子似的肆意索取。她斥责祂毫无底线一味满足,如人族娇惯孩子的母亲,过度的娇惯只会将孩子养废,身心都越来越依赖祂。
魔族应该是极端慕强,崇尚血腥暴力,摒弃一切无用的情感,在无尽杀戮中磨砺自身,坚定决绝踏上修途巅峰的存在。
而不是、而不是将所有心力,都耗费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面,看得秦迎天牙根痒痒,只恨不得将这帮无用的废物一个个塞回去回炉重造。
莫青溪性子温和,并不与她争吵,只平和道:“可是只要有我在,我就能让他们永远依赖。”
这是祂的骄傲和底气。当世间其他神祇都被强大的祂驱逐出此界,再无神祇敢与祂争抢此界的地盘时,强大的神祇有绝对的实力,庇护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子民。
秦迎天敏锐抓住了她的软肋:“可人族接连有强者突破最后的界限,魔族在你的羽翼下,避免经受风雨吹打,更没有足够的外界威胁促使他们强大起来。魔族已经很久,没有强者踏上最后的巅峰了。”
“长此以往下去,孱弱的魔族,终将会成为弱小落后的种群。没有实力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只会彻底沦落为最低层的种族。”
“就算有你的庇护,又能如何呢?你又不可能违背平衡,强行插手他们的战争。想要重新站起来需要时间,同样意味着他们要经受更多磨难,这就与你的初衷相悖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对方的想法过于偏激。于是秦迎天想了一个法子:“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莫青溪意外抬眼,饶有兴致道:“赌什么?”
秦迎天对这个想法似乎思虑已久,不加思索道:“如今光暗平衡已经达成,咱们可以不用帮天道继续运送孽力,得以暂时脱身。我们可以舍弃力量,进入下界。”
她抬手,仿佛是想扶莫青溪的肩膀。但手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指节微微蜷起,又克制收回。
她的眸子垂落下来,纤长的睫羽遮住了眸子深处的幽暗和偏执,低低道:“任何族群,都不可能如表面上展现给你的那般光鲜亮丽。你站得太高太远,你得深入她们,融入她们,成为她们,才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做出自己的判断。”
她说:“给你孤苦凄惨的一世,让你在魔族中受尽欺凌冷眼。看当你真正面临这样悲惨的境遇,是否还能保持对他们的仁慈,处处为他们着想。”
“给我一个特殊的身份,让我得以深入魔族的核心。判看魔族是否有资格,凭借自己的能力,继续得到神祇垂怜的恩赐。”
秦迎天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倘若身份转换,高高在上的神祇失去力量,成为一只孱弱无辜的小羔羊。届时,她便可以凭借自己在魔族的新身份,将祂好好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祂孤苦无依,不为任何人所爱。秦迎天可以给祂所有的爱。祂被所有人厌恶、放逐,秦迎天可以做祂全部的依靠。
她可以放下一切顾忌,尽情保护祂。她可以好好爱祂,肆无忌惮彰显自己对祂的在意。
她想拼尽一切,抓住这短暂的百年光阴。小狗野心勃勃,妄图僭越地,将那至高无上的神明,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拉下来,用力拥入自己怀中。
莫青溪静静注视着她,温柔的湛蓝色眸子仿若包容的海面。她不知秦迎天的提议因何而生,却不想她因此失望,便道:“听你的。”
就是这种的宽容放纵,似乎毫无底线的纵容,总会让秦迎天产生自己正在被偏爱的错觉。
可至高无上的神祇有心吗?倘若扒开祂的胸膛,能看到其内跳动的心脏吗?
秦迎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颓然闭眼,不甘道:“最近一段时间,先不要与他们联系了。让他们提前适应适应,断奶的日子。”
莫青溪温柔道:“都听你的。”
只是她们的行动尚未开始,天道经过推演,算出此界即将要面临的劫难,急慌慌找上她们。
灭世大劫当前,她们的事情自然要向后推移。可天道听说秦迎天的计划后,几番推演,决定将她们的计划融入到这场救世之行中。
“封印记忆势在必行,否则你们无法突破规则,顺利到达下界。只是一旦记忆被封印......”
天道欲言又止,秦迎天明明想好了一切,可当真从它口中听闻莫青溪即将要面临的凄惨遭遇,反倒自己先心软动摇起来。
她毫不犹豫拒绝,要求自己只身一人进行计划。只是这一次,莫青溪没有如她所愿:“这是我的责任,不能强加给你。”
湛蓝色的海面晃荡着温柔水波,她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秦迎天,温柔专注的眼神,直看得秦迎天将手掌悄无声息拢入袖中,掌心渗出紧张的汗水:“何况,你不放心我去下界,我又怎能忍心看你一人在下界孤立无援?”
秦迎天喉间哽咽,再一次清晰认识到,她永远无法拒绝莫青溪的意愿。
“但是,”莫青溪的手搭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叹息道:“我和天道都没有经验,不知道记忆封印可不可靠。无论如何,你都要答应我,不能心软。”
按照天道的推演,第一世时的莫青溪,性格最接近她现在的性格。温柔平和,与世无争。直到受尽正道的折磨,才会在极致的绝望中,走向另一个极端。
可记忆封印倘若没有奏效,秦迎天真能忍得住吗?
莫青溪觉察不出来的情感,天道洞悉世间万物,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这种私密之事,它身为一个外人,哪儿敢明说?
它看出秦迎天的心乱如麻,小心觑着她铁青的脸色,忍不住小声道:“你真以为祂就是这样的本性吗?”
“祂看着没有半点脾气,心软的可怕。但如果真的是个没脾气的主儿,又怎么会在其他神祇们组团上门找事儿的时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祂们全部赶出此界?”
它欲言又止,小心瞄了眼莫青溪的方向,凑近秦迎天,将声音压得更低:“况且,魔族跟祂的渊源颇深,祂一手创造出来的种族,自然沿袭了祂的本性。魔族骁勇好战,崇尚杀戮,极端慕强,这可都是......”
莫青溪往这边走来,天道瞬间住了口,脸上带上灿烂的笑,殷勤道:“冕下,辛苦您受累了,您看哪里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再改!”
秦迎天心情低落,没怎么将天道的话听进耳中。虽然后来经过亲身经历,才真正认识到了天道的良苦用心,只是这时,她尚未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莫青溪翻看天道给出的剧本,有条不紊提出建议:“既然是老大,为何不能直接与其他王女区分开来,直接晋封太女?论身份,她为王长女。论天赋,她继承了我的吞噬本源。以她的能力,哪怕毫无记忆重来一世,她也绝对足以胜任这个位置。”
有求于人,天道哪儿敢说不?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您说的都对!”
“封印的位置?不如就......留在眼睛里吧?”祂侧首望向秦迎天,淡淡一笑:“这小家伙以前跟我闹脾气的时候说过,不喜欢我看他们的眼神。没有眼睛,自然就看不到了。”
这怎么能不算偏爱呢?
天道欲言又止,看看莫青溪不加掩饰的宠溺宽纵,又看看秦迎天绷紧的脸,识趣保持沉默。
而秦迎天要被自己心底的偏执逼疯了,情绪被撕碎揉烂,可秦迎天不想要那些了。连同自己那些扭曲的妄念,都想撕毁狠狠掷在地上!
她反悔了,她只想要莫青溪好好的,受尽万千宠爱。祂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哪怕真要去往下界,也要在亲朋的宠爱下,安稳度完温馨的一生。
在她们前往下界之前,秦迎天还在劝祂:“我一个人真的可以,还有吞天陪我一起去呢。你还是不要、不要下去了吧?”
莫青溪既然心意已决,又怎么可能会被她轻易说服:“我不放心。”
简单四个字,就彻底堵死了秦迎天的口。
明明是她先提出的建议,怎么先心软的,总是她呢?
再度回想起曾经的事情,莫青溪脸上带了点淡淡笑意。她冲大长老几人摆了下手,示意她们离开。
她想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不想再耽搁一秒,回去与秦迎天相聚。
魔族们不明所以,却本能顺从神祇的意思,远远退开。
秦迎天送祂的丝线法器重新展开,化为漫天巨网,将这些作恶多端的大能死去时,逸散开的孽力和死气全部笼进网中。
紧跟着,莫青溪轻描淡写抬手一划,空间竟然直接被祂拦腰斩断。巨大的裂缝那头,是魔族们再熟悉不过的万恶之渊。
巨量的孽力被祂投入无底深渊,万恶之渊四周散发隐隐微光,阵法是无形的牢笼,牢牢制住里面的黑暗力量,不得外溢。
这座曾经被祂开辟而出,用来替天道封存多余黑暗力量的地方,如今再度派上用场。
与此同时,万恶之渊内属于莫青溪的力量兴奋涌动起来,主动投入祂的怀抱内。失去封印的阻隔,这一次,所有力量完完整整回归莫青溪体内。
神祇不应插手人间进程,祂的实力既已恢复,立刻感受到了规则的排斥。
困扰下界已久的问题,在莫青溪举手投足间被彻底解决。大能们死去后消散的气运,在被祂用来腐蚀完封印后,剩下的大部分重新投入世间。多余的黑暗力量则被运送到万恶之渊,彻底封存。
光暗平衡重新形成,死去的五位巅峰大能身上的气运回馈众生,想来,各族被瓶颈困扰已久的修炼者,很快就能迎来新的突破。
而莫青溪目光一扫,两界情况全部映入祂的眼底。
气运最旺盛的......大部分都在祂的魔族内啊。
祂终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其实,秦迎天的想法似乎并没有做错。经历风雨摧残的花朵,才能生长得更加旺盛。而祂一味的袒护,反而限制了他们更好的发展。
但她们的想法都有失偏颇,在这个过程中,亲身扛起一族臣民的责任,体会过魔族在面临危机时的坚韧和团结,秦迎天勉强也能公平客观道一句:这场赌约,你输了,我也没赢。
魔族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见祂要转身,满心惶然,大长老忍不住问道:“您......您这就要离开了吗?”
回想起从前她们对莫青溪的种种态度,她恨不得穿越回过去,一刀拍死那个混账的自己:“是我们让您失望了吗?”
她惶恐至极,极力试图挽留,却明白错在自己,她们是无可救药的罪人。没有身份,更没有立场阻拦。大长老眼含泪水,小心翼翼、诚惶诚恐道:“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莫青溪脚步微顿,视线淡淡扫过众人,终于道:“记住她对你们的安排,之后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了。”
可魔族固然失去一个魔王,失去了她们尊崇敬畏的太女殿下,正道却接连损失四位巅峰大能。此刻世间硕果仅存的巅峰强者身在魔族,王女们同样不是废物。
优势已经完全倾斜到了魔族这边。
在这样的情形下,倘若魔族再在这场两界战争中吃了败仗,如此废物,也就没必要再让莫青溪花费心思了。
祂的身影逐渐在空中消散,然而在祂离开之前,有道身影突然如箭般窜上前来。
伏慕和火枫两人都没拉住她,生怕她冒犯的举动触怒莫青溪,紧追她身后而来。
秉机额上渗出密密汗水,跑得气喘吁吁,心跳在胸腔内冲撞,几乎要撞出胸膛。
她一刻不敢停歇,飞奔到莫青溪下方,高高仰头,望着祂离开的身影,大声喊道:“冕下!如果、如果我能顺利存活下来,成为我族下一任王者,我是否能够得到,再见您,再见她一面的资格?”
秉机出生至今,这是她头一次,如此大胆,如此不顾一切,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袒露在众人面前。
莫青溪轻轻一笑,湛蓝色的眸子如大海般宁静包容,祂温声道:“倘若你能成功,我想,她或许愿意亲自为你加冕。”
直到莫青溪的身影彻底消散在这世间,秉机仍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神明亲口所喻,绝无虚言。长姐没死,在祂的话中得到印证,秉机心口的巨石轰然落地,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
加冕?秦迎天亲自为她加冕?
即使只是可能,她也能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根本不受控制。一直被压抑着的野心和欲望被重新点燃,血液逆流,直冲脑海,秉机的斗志前所未有昂扬起来。
伏慕同样情难自已,重重拍了拍她的肩头,大笑道:“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足以铭记我族历史!老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见她似乎真的毫无芥蒂,秉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紧随其后的火枫硬生生将伏慕挤开,不满自己每次都要落后一步:“得了吧,指望你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还是让我来吧!”
伏慕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打在她脑门上。
如此一来,火枫当然又要返还回去。
姐妹几人打打闹闹,覆盖在魔族头上的阴霾,仿佛如同被劈散的乌云,骤然消失了。阳光倾洒下来,轻松的笑闹声被清风轻柔挟着,欢乐远远传递出去。
“这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对不对?”
大长老与二长老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莫青溪归心似箭,回到熟悉的宫殿时,门口已经静静伫立着一个人影。
下界那具身体不是秦迎天的真身,她到底与莫青溪不同,脱离之后,要借助天道的力量,才能顺利回归自己的本体。
秦迎天早已等候多时,看见祂时,眸子陡然亮了起来。不等莫青溪到来,就已经快步上前,用力将祂拥入自己怀中。
越过重重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小狗终于得偿所愿,心满意足道:“欢迎回家。”
回应她的,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和滚烫炙热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番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