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还算宽敞, 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并排走不成问题。
地面平整光滑,没有半点坎坷。
就是黑漆漆的,还不如野外隐约的星月。
好在, 有万能的小神明,自带发光,走哪哪亮。
他俩小,脚步轻,走起路来安安静静的。
没几分钟,被后面突然出现的连推带搡的声音吓了一跳。
孩子们扭过头,看见四只红通通的、还发着光的……眼睛?
陶映嘉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儿。
他一直生活在父母构建的温暖城堡,年龄还不够玩鬼屋和看恐怖片,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他膝盖发软, 却没忘记旁边有一个更年幼的眠礼,更没忘记自己的誓言, 硬着头皮挡在祂面前:“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眠礼没有说话,瞅着红球球们愈来愈近。
防御机制蓄势待发,就差攻击模式也上膛了。
然后,熟悉的毛毛飘了过来。
生理反应总是在心理反应之前——眠礼打了个喷嚏。
咦……
“哇呜呜呜呜这里好可怕啊喵!!!”
更加熟悉的公鸭嗓响了起来, 这么叽叽喳喳的, 是布偶猫芝芝没错了。
孩子们同时松了口气。
猫咪们显然也看见他们, 毕竟黢黢黑暗中有眠礼这么个显眼的发光体, 想忽视都难。
布偶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来,眠礼被撞了个满怀,差点没站住, 还是陶映嘉反应快拉住祂。
如果芝芝是人, 现在就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礼礼我好害怕啊喵!我们回家吧喵!”
桃桃跟在后面, 踱着标准的猫步过来。
尽管心里也直嘀咕,却依旧维持着步伐的优雅。
它又一巴掌打在芝芝的后脑勺:“少在那儿嚎了。现在让你自己回去,你愿不愿意?”
这种时候脱离队伍单独行动更可怕了好吧!
芝芝连撒娇带乞求地蹭着眠礼:“那可不行喵,我要和礼礼在一块儿喵!”
小神明为难地仲裁:“那……还是一起去吧。”
芝芝:“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桃桃:“闭嘴!”
祂一左一右黏着两只胖猫咪,生生把陶映嘉隔出去。
这样就不能跟洋娃娃手拉手了QAQ
嘉嘉很失落。
队伍从2变到4,继续前行。
十几分钟后,渐渐有了光——不是眠礼的,而是通道到了出口。
水面之下,是什么呢?
按照陶映嘉和大多数人类原本的认知,水面之下是水,水底面是泥土,泥土下面就是复杂的地球结构。
等到男孩被小神明拉着“下潜”到地底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字面意义上,一个……山洞。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下面竟然藏着山洞。
冒险小队在洞口停住脚步,好奇地朝里面探头探脑。
这里并不大,五六米高,也就普通住宅房的的面积,带着山洞常有的潮湿与阴冷,一阵一阵寒气。
然而又不能算标准的山洞,毕竟没有什么地方的山洞会装着灯管,还是重力感应的那种。
随着眠礼第一个踏进去,环绕地面的灯带依次亮起。
地面的光,映照出中央庞然大物的影子。
刚才黑乎乎的看不清,现在猛然开了灯,才发现「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山洞。
陶映嘉还在想要如何不搅扰到它,那玩意儿已经苏醒了。
比起被孩子们轻微的脚步声,或许它是被亮起的光带吵醒的可能性更大。
总之,它翻了个身,然后懒懒散散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对足足有四米高的它来说,打哈欠不过是舒适的生理反应之一。
可对于只有一米的幼崽、还有不到一米的小猫咪们,无异于惊天动地的打雷。
声音是有破坏力的,更何况在这样光滑的山洞里,回声如同箭矢反反复复在空中循着不规则的路线撞击,又一声声扎在不速之客们身上。
芝芝被吓得魂飞魄散,桃桃瞳孔放到最大。
陶映嘉紧紧捂着耳朵蹲下去。
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又立刻站起来,捂住眠礼的耳朵。
小神仙领了他的好意,就那么被他捂着耳朵站在原地,进行危险发言:“你怎么不开灯呀?”
童声脆生生的,十分不怕死。
陶映嘉吞了口口水:“你在跟它说话吗?”
明显是的。
那巨物沉了一会儿,再一次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问道:“谁在说话?”
它的嗓音听起来并不算生气,只是纯粹的疑惑。
或许它在这儿睡了太久,平日里根本没有访客敢打搅。
眠礼仍旧没有怯意,很熟悉的样子:“是礼礼呀。”
“礼礼?”巨物重复,“让我想想,谁是礼礼?”
它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得出结论,问道:“你告诉我,谁是礼礼?”
这个时候,只要解释‘我是小主神眠礼’就够了。
然而小主神有自己的想法:“礼礼就是礼礼嘛。”
听起来还不怎么满意。
好在巨物并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冒犯,又磨蹭了一会儿,它决定站起来,好好看一看什么是「礼礼」。
刚才打个呵欠都够惊人了,这会儿山摇地动,头顶上有什么东西簌簌坠下来。
芝芝和桃桃全都躲在了人类的身后,而唯一一个人类则担心他们所在的小小空间会不会就此坍塌。
随着巨物的起身,不仅地上的灯带,四周山壁上的、还有头顶上的所有灯串全部被点亮。
原先深邃黑蒙蒙的山洞,亮如白昼。
陶映嘉头扬得好高好高,才勉勉强强看清怪物的全貌。
是不太好看清,因为它是半透明的,有些角度和部位几乎同周遭的背景融为一体。
今日突如其来的私奔已经给嘉嘉小朋友一个又一个、一浪胜过一浪的惊喜与惊讶。
就算看到一个好几米高的怪物,竟然也不害怕了。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
没想到,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呢。
半透明的怪物没有脑袋,也没有四肢,整个身体甚至是不规则的。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常见的东西来类比,那么,这团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是个活着的果冻?
小神明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充满希望寻找当帮手的「上古凶兽」,竟然是个果冻?!
*
果冻凶兽颤颤巍巍弯下腰。
不,严格来说它根本没有腰,也就是从高高的一滩,变成胖胖的一滩。
果冻凶兽有一双和它庞大的身躯完全不匹配的小眼睛,像黑豆子。
它凑近冒险小队,浑身的黏液也随之涌来。
猫咪是最爱干净的生物,桃桃一个激灵窜上陶映嘉肩头。
芝芝本来也想跑,可它灵敏的鼻子嗅出来这个黏液香香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陶映嘉有同样的感觉,闻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果冻。
果冻凶兽的眼神不太好,还好它也是有鼻子和嘴巴的。
它挨个闻了闻每一个对它而言过于袖珍的小生物:“刚才,是谁吵我?”
眠礼笑弯了眼睛,不像对一个凶兽,而是像朝着好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小辛!”
被称呼为“小辛”的果冻凶兽疑惑地挑了挑眉(它竟然还有眉毛):“你知道我是谁?平时可没有人敢这么叫我。不,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小东西敢这样叫——咦?”
它顿住了,从软绵绵滑溜溜的果冻身体里分化出一只“手”,把眠礼捧了起来。
陶映嘉惊叫:“礼礼!”
男孩上前一步想要拦住怪物,可后者只需要一根“手指”就把他挡在外面了。
直到此时,陶映嘉才发现那些黏液并不是真的液体,只是比较稀的果冻。
他撞在上面,Q弹Q弹的,非常有趣,好像某种游乐设施。
……不对,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然而“小辛”捧起眠礼的高度已经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
“小辛”把眠礼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又仔仔细细闻了一遍:“你是那个小东西吗?”
眠礼非常自在地坐在它的“掌心”里,指出它的错误:“礼礼不是‘小东西’,礼礼可是小神仙喔!”
小神仙。
凶兽觉得这个词儿挺熟悉,慢吞吞地在记忆中搜索一通,总算触发关键词,再次挑了挑眉:“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东西——神子眠礼。对吗?”
地上的陶映嘉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只知道礼礼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会飞,好像有超能力,是个小神仙。
但神子是什么,主神、神明又是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好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果冻凶兽看起来并不会伤害眠礼。
眠礼很高兴它记起了自己,亲亲热热地抱住它的手指:“小辛!”
三岁大的孩子,也就跟它的拇指差不多高。
凶兽看起来对久别重逢既无欣喜,也没什么别的感情,依旧懒洋洋的:“小东西,你来干什么?阿宵不陪你玩儿,又过来打搅我么?”
如果在这儿的围观群众不是对世界的认知过于局限的男孩与猫,而是奥利尔之类的神使,或者其他知晓姜宵的人,听见果冻用昵称来指代诸神之神,他们就会明白,这位被幼神承认的“上古凶兽”,究竟有着怎样不得了的地位。
要知道,连眠礼这样唯一的血脉,都要在“父”后面尊敬的加个“神”;更别说众使者将祂尊称为“陛下”了。
“阿宵”这样的称呼,空前绝后。
眠礼没有回答,嘟着嘴:“小辛,帮帮我。”
幼子在巨怪的手心中,小得像一粒花生米。
凶兽说:“首先,我不叫小辛,我叫辛兹。”
眠礼根本不听,固执地重复:“小辛,小辛……”
小辛听起来太没有气势了,哪里像上古凶兽,像动画片里的名字还差不过。
但眠礼从认识它起,就从来不肯改称呼。
辛兹拿祂没办法。
上到天上的神使,下到地上的人类与猫,再到地底下的上古凶兽,这个世界,往前几百年,往后几千年,都不会出现能奈祂何的存在。
众生都要宠爱着年幼的神。
*
巨大的一团香喷喷滑溜溜的果冻,左看右看都和想象中的上古凶兽不是一回事儿。
不仅形态,还有颜色——辛兹的“表皮”是那种看起来暖和和、甜滋滋的粉色,像女孩子房间里会摆放的那种懒人沙发。
总的来说,除了过于大,没什么威慑力。
很难让人信服它既古又凶。
辛兹确定了来人并非敌情,再次懒懒散散地躺回地上,让眠礼坐在肚子上。
其实某种程度而言,它全身都是差不多的果冻,并不能看出来哪里是肚子。
眠礼舒舒服服地坐在Q弹的粉色果冻上,戳戳它:“小辛。”
“不要叫我小辛。”
“小辛……”
“……”
“小辛小辛小辛——”
“行了行了,说吧,如果你可以不烦我。小东西,你想要什么?”
达成目的的眠礼站了起来。
祂意外地平衡性很好,要是换个人上去,恐怕早就深一脚浅一脚陷在光滑绵软的果冻里东倒西歪了。
幼神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礼礼想——藏起来。”
下面的陶映嘉和猫咪们听见这句话,面面相觑。
他们早就清楚此次“私奔”的源头就是小神仙想找一个不是“人”的人帮忙;现在找到了,没错,辛兹的确不是人。
但祂找它做什么,他们并不知晓。
「藏起来」。
刚刚眠礼说。
好好的,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陶映嘉想,如果自己要藏起来,多半是和妹妹或者别的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游戏;
桃桃要是藏,就是不想被铲屎的打扰睡觉;
芝芝很少藏,除非被家里过于热情的来客吓到。
眠礼又会是属于哪一种?
有人要找祂,或者,祂在害怕什么吗?
陶映嘉又想起来,在洋娃娃宣布要去找人之前,还讲了另一句。
「礼礼不走了」,祂是这么说的。
走,要去哪里?
难道,是有人要带走祂吗?
陶映嘉因为自己的猜测心里一颤。
他可不想洋娃娃离开,现在就算从托班回家,一晚上见不到眠礼,都会觉得有点儿想念。
要是有人把祂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要怎么才能再和祂一起玩儿呢?
不仅是陶映嘉,芝芝和桃桃也各有各的想法。
它们虽然只是成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小猫咪,虽然和小神仙不过认识短短几个月,却都已经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无论是男孩还是猫,或者换任何一个其他人在,听见眠礼的要求,多少都会问一句什么藏起来、想藏多久吧啦吧啦吧啦。
但辛兹一如既往很懒,懒得问。
之前还在那儿动都不动的大果冻,突然把眠礼抄在手掌里,起身暴涨到五六米高,几乎顶破了山洞的顶部。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上古凶兽冲着幼神大大张开粉红色的嘴,将小小的男孩一口吞了下去!
*
芝芝和桃桃吓傻了。
尽管眠礼讲过“要吃掉你”这样的话,尽管也回击过“还不知道是谁吃谁呢”这样的挑衅,尽管这个世界的法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可长期被家养,饭来张口的它们,从来没有亲历过真实的「吞噬」。
辛兹看起来懒洋洋软乎乎的果冻,好似没什么攻击力,它们差点都忘了,那可是被幼神认证、以及信赖到可以跋山涉水来求助的上古凶兽。
吃掉眠礼,比吃一颗冻干还要轻松。
眨眼间,那个平时爱笑爱闹、叫它们头疼也总放心不下的小眠礼,消失在粉色的果冻里。
祂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
怎么办。
它们都在用眼神问彼此,怎么办?
猫咪在凶兽面前是如此弱小,要做什么,才能跟辛兹抗争、救出眠礼,或者至少给祂报仇?
在猫猫们还在犹豫的那几秒钟,陶映嘉已经冲了上去。
小神明有厉害的魔法。
芝芝和桃桃都有锋利的爪子与牙齿。
相比之下,普通人类幼崽陶映嘉,说要保护眠礼的嘉嘉,其实是整个冒险小队中最柔弱的那一个。
没想到,原本最需要被保护起来的陶映嘉,此刻竟然没有丝毫胆怯,愤怒地捶着辛兹:“大坏蛋!快把礼礼还给我!!还给我!!”
男孩儿从小受到的就是绅士教育,无论对妹妹,还是别的孩子,向来友好。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架,就是在托班同眠礼的那一回,从此奠定这段不平常的友谊。
但现在的他忘却了父母教导过的礼貌,抛弃了生物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对手的本能畏怯,像一只愤怒的小兽,因为失去了心爱的玩伴而伤心欲绝,对着果冻连踢带抓。
他的确勇猛,只可惜勇猛并不能等量替换成能力。
且不说辛兹根本没有使出半分力气,就算它在那儿不动,他也不可能撼动它分毫。
更何况,辛兹从头到脚都是果冻质地,陶映嘉的拳头狠狠砸在上面,只会被软软地弹回来。
好处在于,陶映嘉不会受伤。
坏处是,辛兹也没有。
小孩急得满头是汗。
他记得爸爸讲过,野兽的捕猎方式,一般不会立刻把猎物吃完,而是要好好折磨上一会儿,再享用。
换句话说,也许他动作快一点,还能在眠礼被“消化”之前把祂救出来。
要怎么做,能怎么做?
对付猛兽尚且需要找到弱点,狮虎有咽喉、眼睛这些致命的脆弱处,打蛇也要捏七寸。
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一个大果冻?
陶映嘉的手上沾满了香喷喷的果冻液。
他忽然来了灵感,张嘴咬上辛兹!
唔……跟想象中一样,是甜的。
宇宙级别的定律:不管是啥,只要粉红色,一律打为草莓味。
上古凶兽也不例外。
陶映嘉抱着悲愤的献身精神,大口大口吃起了果冻。
就算把肚子撑破,他也一定、一定要救眠礼出来!
辛兹低下头:“……”
这是在干什么。
它活了几百上千年,遇到过不少同样凶狠的对手,还是头一回见到上来就啃自己的。
事实上这个办法根本没用,它不仅没有痛觉,而且陶映嘉这边咬掉一小小口,另一边会新生出一大块。
纯属吃了东墙长西墙。
辛兹不耐烦地把也就它指头那么大的人类提溜开:“啧。幼崽真是烦人。”
它再次张开大嘴,吐出一团粉粉的东西,丢到陶映嘉脚边。
“喏,还你。”
它补充:“我才不会吃掉这小东西呢,就算祂不在我肚子里大闹天宫,祂阿爸也会找我麻烦的。”
陶映嘉跌坐在地上,惊讶地看着被甩到自己身边的眠礼。
小男孩身上覆盖了一层半透明、带着淡粉色珠光的‘膜’。
祂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只不过不是草莓味儿,而是白桃。
白嫩嫩圆嘟嘟的脸颊,看起来让人很想咬一口。
小桃子对他们刚才发生的“斗争”无知无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晃了晃,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格外欣喜:“这下就没有人能找到礼礼啦!”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