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75章 启程

  “当!”

  敲锣声。

  畅音阁的三层,东南西北四面门窗大敞,贺平晏坐在一侧立柱前,有两个宫人站在后方替他撑伞挡风。

  袁眉生身着绛衣,盘坐在正中的方形八卦蒲团上,面前矮桌上放了许多黄纸,压住黄纸的是橙红色的莲花蜡烛,大约有二十几个,燃着小火苗。

  矮桌前,并排放着三张方形青铜鼎,鼎壁一圈贴着黄色符纸,随着一阵风,末端飘起。每只鼎里都有许多贡品,有花生瓜子这类干货,有金元宝、印章、插立着的符纸,还有青烟袅袅的三炷香。

  袁眉生眯起眼睛,看到贡品里有个东西闪闪发光,他有些好奇,探身用两指从一堆类似鸟食的东西里夹了起来。

  这是一枚金币,分量挺沉,缝隙中的氧化痕迹能证明这是个古董,旧历时期留下的产物,上面还刻着戴皇冠的妇女。

  “先知对这里的布置还满意吗?”贺平晏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说话时总是仰着头,耷拉着眼皮,让人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很好。”好个屁,袁眉生腹诽。

  这明显是参考旧历时期留下来的文献,看上去摆的是个道法阵,一堆元宝吃食意在求财,黄符纸上不知道写的什么,说不准就是瞎画的,鼎里供的却是旧历时期风罩外某国女王的纪念币。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他环视这法阵四角摆放的镇阵兽,前面两个石狮子,是镇宅用的,后面两个则是十字架,上面还钉着一个人。

  这人叫耶稣吧……是基督教吧!

  袁眉生拿起纪念币向上一扔,拍在手背上,女王朝上,那笑容好像掺杂了嘲讽,他说道:“陛下,正位代表先要祛业障。”

  这句话毫无逻辑与根据,是他现场编的,要是不先露两手,恐怕在场人难以信服。

  贺平晏点点头,道:“先知请说。”这谦逊的态度,让人完全让人无法想象,这位昨晚刚给他灌了半桶泔水。

  他抽出一张符纸,看着一团糟心的红色线条,提起笔在背面又凭印象重新画了一遍。其实他这一百多年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干,把旧历时的一干教派都研究了个透彻,毕竟是博士的智商,他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

  虽然给他准备的东西乱七八糟,但他还是决定认认真真给贺平晏消业障。

  他招呼了一个叫七彩的宫内近侍,那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端着一碗水走了上来,跪在了他身边。

  拈起符纸,他默念一句真言,用莲花蜡烛点燃了符咒。烧到快一半,竟是没有灰也没有爆。

  按理说,符咒应该会在点燃后爆一声,表明神仙收了你的业障,愿意替你消灾。连樊千九这种杀人比吃饭还简单的人,都能很快爆。

  这仪式七分假,三分真。袁眉生还真没碰上过这种情况。

  主要是,当下如若不爆,没人会怀疑和善的一国之君罪孽深重,只会说他技术不行,万一误会他是神棍,那下面的戏可怎么演。

  他急忙冲旁边的宫人们吼道:“跟我一起念,吉凶福祸,速速升天!”

  宫人们面面相觑,心想这还带请外援呢?就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皇帝身边的王总管带头喊道:

  “吉凶福祸,速速升天!”声音都劈了。

  随即宫人们也都喊了起来,就是声音不太齐。

  “表文上达,恩命下颁,仰凭道力,为上良因,大数据云计算,灶王爷显神通!”袁眉生直起腰板乱念一气,掷地有声,可符纸越烧越短,还是没有动静,他吐了口唾沫,“敲锣!使劲敲!”

  西面拿着鼓槌的亲军,使出哨兵吃奶的劲儿,用力一敲。

  “再敲!不要停!”袁眉生命令道。

  亲军连敲数下,有的宫人不堪重响捂上了耳朵,七彩将那碗水端起接着,就在符咒马上要烧到手的时候,突然“嘭”地一声。

  爆了。

  在场人都吓了一跳,唯独贺平晏一动不动坐在那。袁眉生一屁股坐下来,眼前这碗水已经因为融入了灰烬,变得漆黑。

  他蹙眉看了看七彩,这不是烧爆的,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锣上,这个青年用碗挡着众人视线,在符纸上撒了点白色粉末,他猜是助燃粉。

  七彩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着那碗黑水。

  袁眉生接过铜碗,起身抖平下摆,走到贺平晏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说道:“陛下饮尽即可。”

  王总管看着这黑汤直撇嘴,劝道:“陛下不可,诶呀!诶……!陛下!”

  贺平晏端过来,二话没说,仰头就干了,无论是王总管还是那些宫人,都感到喉头发紧。

  “行了吗?”贺平晏一抹嘴,扔掉了铜碗,碗顺着地上的纹路滚到了窗外。

  袁眉生随即伸出一只手平摊在他面前,说道:“陛下可否让我一试。”这个局的目的就是确定贺平晏是否也是异能人,顺便让梦貘窥视他的精神图景。

  贺平晏慢慢眨了两下眼睛,握拳抬起胳膊伸到他手掌上方,袁眉生正要去摸,只见他拳头松开,一个东西掉落下来。

  “告诉我有什么用?”贺平晏收回手,问道。

  半颗月轮石在掌心散发着火彩。

  袁眉生知道撒谎也无济于事,便道:“陛下请屏退其他人。”

  贺平晏照做,王总管特意嘱咐他,如果有事就大喊,亲军全在一层待命。

  众人都走后,三层就只有他二人。

  到了中午,天气有点闷热,不时有穿堂风吹进来,贺平晏的长发随风飘动,他跟贺安清虽然是同胞兄弟,却一点都不一样,除了眼睛以外,从面相到仪态都大相径庭。

  贺安清虽然是典型的向导,但因为军人的身份,他英姿矫健,行事果断而利落。

  相较之下,贺平晏则透着慵懒与散漫,常让人误认为他好愚弄。但当你真的愚弄他,就要做出承担后果的觉悟。所以袁眉生准备实话实说。

  “这是月轮石,能抵御青川矿的辐射。”袁眉生打算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清楚,从曙光日到青川战役,再到普元的成人式惨案,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着这些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没有停顿,没有起伏。

  最后跳到了月轮石能帮助福音者觉醒,他道:“贺航本是福音者,但他死了,你与贺安清继承了他的血脉,你们之中一人如果同时拥有那两半月轮石,便有觉醒的机会,也就会成为下一任神佛,说不定可以打开风罩。”

  比起贺安清,贺平晏是个更好的聆听者,始终耐心等着他说完。但令他意外的是,贺平晏只问了一句:

  “那我哥在哪?”

  不是问青川的秘密,圣地的丑闻,也不是问贺航的死因,这些他都无所谓。

  昨天给沈戎讲,沈戎当他放屁,今天给贺平晏讲,人家把重要信息都过滤了,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有点远大抱负。

  袁眉生甚至没有感受到他对觉醒成佛的一丁点野心,这反应实在令人诧异,只得臊眉耷眼地答道:

  “还活着,在坛城。”

  闻言,贺平晏起身朝楼下奔去,袁眉生只隐约听到他叫王总管备车,肯定是去找宋陨了。他并没有因为贺平晏的果断行动而放下心,矮桌上的蜡烛火光闪烁,明明风没有那么大,也许只是他心烦意乱。

  军委办公地门口,有四名身材魁梧的军人把守。丰东宁已经好几年没来过这了,明明奶奶丰帆还在世的时候,这里就像他的家一样。

  奶奶过世后,他就申请去了唱颂班,宋陨痛快地答应了。在军委的眼里,可能唱颂班跟太医院一样不重要吧。

  虽然他背后有支持丰家的内阁势力,但他本人只是上校军衔,何况一个医生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每当看到处于危机中的局面,他就会不断问自己,当年一手操纵让贺平晏登基,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贺平晏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被他架上来,面对议院,面对军委,面对哥哥的囚禁,面对父亲的死亡,只有被动和无助。

  而宋陨的上任,加重了这场悲剧。

  他明知道贺平晏被欺辱,贺安清甚至动了杀心,但他没有挺身而出,而选择了劝贺安清忍耐。

  这种无谓的忍耐到底是为谁找借口?

  只为了不推翻他过往那些深思熟路后的自私选择。

  奶奶的期望他是知道的,如果他争气一点,就不会辜负她了。当初放弃军委主席的竞选,真的是对的吗?

  宋陨的就任,真能让东华联邦安宁吗?

  这几年他不断在问自己,一时的执念是否铸成大错。

  驻足于关键时刻的岔路口时,他永远在选错边,缺乏仁慈,也不够狠毒。

  是他的软弱,让贺安清不得不面对更残忍的现状,导致后者从五〇一出来之后,恢复了好几年,仍然执意要进军委。

  他决定不参加军委主席选举的时候,贺安清也没有责备过他。

  贺安清虽然不与他结合,但一直在纵容他的任性,而他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还把他的王位拱手相送。

  现在贺安清下落不明,他无论如何也要赌上性命,冒几次险都要把人救回来,不能让贺氏再经历阴阳两隔了。

  丰东宁暗暗下定决心,拿出丰帆留下的电子赦令,亮给门口的警卫员:

  “我要见宋陨。”

  丰东宁顺利进入了军委,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无比熟悉,走过了曾经每天都要走过的林荫大道,两边的梧桐树都保持着盛夏的状态,预示着军委的长青不衰。

  一名军人将他带入候客厅,丰东宁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秘书对他点了点头,态度很好地说道:

  “宋主席在会客,您喝茶水还是咖啡,我给您……诶?您不能进去!”

  丰东宁懒得把话听完,抬脚就走,引得四面跑来几个军人。

  厚重的双开门被推开,一些粘腻的声音从门缝中蹿了出来。

  “啊……嗯……不,放开我……”

  这声音丰东宁再熟悉不过,他从贺安清的口中听过这些事,但从未亲眼见过。这时,几个哨兵模样的人听到声响,从守卫室跑出来。

  也许秘书也听到了,她急忙用手势叫停那几个警卫,而一转头,丰东宁已经进入将军办公室并关上了门,她只得退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对警卫长摇了摇头。

  一小时前,皇帝突然来到军委,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只能闭上嘴维持起码的体面。

  巨大的木质办公桌前多了一只几乎要触顶的白熊,正龇牙咧嘴地冲着宋陨,丰东宁背对着他们锁上门,道:

  “把陛下放开。”

  “放肆,别回头!”这是贺平晏的声音。

  丰东宁没有轻举妄动,他攥紧了拳头,眼中一丝寒光掠过。白熊的尖牙露在外面,喉中发出低吼,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撕碎。

  宋陨坐在椅子上,看上去衣冠整洁,贺平晏跨坐在他身上,单衣已经滑落到腰间。一只大手揽过贺平晏细瘦的后颈,陶醉地深吻着他,独自霸占他所有的呻吟声,完全无视了白熊愤怒的凝视。

  一吻过后,宋陨捏了捏贺平晏潮红的脸蛋,说道:“告诉丰上校,我们在做什么。”

  “丰东宁,……朕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嗯……啊!”贺平晏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带着热度,好像每次开口都有蒸汽呼出。

  “朕是自愿的……嗯!”一阵急喘伴随着频率越来越高的粘稠声音,“宋陨,再用力,干我,唔……嗯!”

  喘息持续了好一会儿,丰东宁度日如年。

  早在六年前,贺安清就被迫目睹了这样的欺凌,当时他是什么心情?丰东宁现在才能设身处地地体会,这种屈辱与愤怒,在长时间侵蚀着那个人。

  所以他要重建唱诵班,他要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青川找福音者。

  这一切都是为了贺平晏。

  自己可以选择不回头,不看,但贺安清不行,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活着的意义,他如何能忍。

  贺安清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连贺平晏都能不管,执意要牺牲在青川?一定有让他更执着的理由。

  两个十三阶哨兵、双胞胎、福音者……牺牲。

  丰东宁猜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那么,他几乎可以确定贺平晏也同样是……只不过他是何时……?

  等他忧心忡忡地转过身,宋陨还是坐在那没有任何变化,贺平晏穿好了衬袍,披上金色的外袍站在落地窗前。

  “强行闯入军委的行为,违背宪法第78条,最高要面临130年的监禁,你有这觉悟吗?丰上校。”宋陨双手交叠,脸上有种餍足感。

  两人四目相对,丰东宁戴了手套,以至于没人发现他手背上爆出的青筋。他是以内阁成员的名义来的,有优先议事权,但他现在根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态度的扯皮上,说道:

  “我查了贺安清的GPS,在政变当晚,短暂地出现在离青川150公里的地方,沿朝圣高速大约前行了一小时后消失,这条路是通往坛城的,他还没死。”

  军用GPS是仿生物制造,有生命迹象的宿主才能检测到信号。

  贺平晏一怔,袁眉生的话得到了侧面证实。

  “那现在还有么?”宋陨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让出常驻成员的位置,从此不入内阁,丰家放弃遗留的所有封号,以及属地的财政管辖权。”既然来了,丰东宁就已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这算什么?”宋陨眯着眼睛说道,“我是上下议院以及内阁举荐,顺应民意票选上来的军委主席,我不是独裁者。你所说的这些,就算要放弃也要走合法流程,与营救贺安清有什么关……”

  “看在我奶奶的份上!”丰东宁低吼着,最后绷着的弦也快断开,他眼睛充血,几近哀求地说道:

  “看在丰帆的份儿上,让我去坛城。”

  他不能硬碰硬,只能搬出丰帆,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牌了。

  宋陨一身挺拔的领袖军装,极具威严,他们之间的地位与十年前有了质的变化。

  他是上一任军委主席的亲孙子,从小到大受到万众瞩目,这个位置原本是他的。

  可现在什么都变了,他要放下身段恳求宋陨。这个出身普元贫民窟的孤儿,踩过他的头顶夺取了权力的至高点。

  宋陨不耐烦地看着丰东宁,这个男人资质平平,仗着有丰家当靠山,一直都没那么听话,早就是他的眼中钉了,如果就这么去送死,倒是美事一桩。更何况他可爱的皇帝刚刚苦苦哀求过他——用独特的方式。

  “可以去,但我不会再给你支援了,只有你一个人。”宋陨巴不得他跟贺安清都别回来。

  “不可以一个人。”贺平晏突然说道,宋陨看了他一眼,那锁骨上还有殷红的痕迹,便没有阻止他继续说。

  “让沈戎跟你去,他在坛城有内应。”贺平晏虽然不怎么参与政务,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沈戎出身于普元的沈家,当时普元是两国人员高度融合的区域,所以自然有不少死心塌地的追随者在坛城。

  沈戎是宋陨的一员大将,损失了丰东宁是好事,但如果沈戎也有去无回,那可不划算。

  贺平晏看出他不情愿,故意加重了鼻音,说道:“宋主席,宫里的桃花开了,我叫人采了一些放在泉液池里,晚上可否一同赏花。”

  泉液池就不是什么赏花的地方,这是笔不平等的交易,贺平晏用身体去交换一个未知的结果。

  丰东宁的私心让他无法出言阻止,只要贺安清能平安,就算贺平晏失去生命又怎样,他看不起这样想的自己。

  宋陨假模假式地拿起桌上的全息平板划了几下,说道:“陛下亲自邀请,我必定赴约。”他似乎很享受贺平晏的主动,松口道,“丰上校,营救任务既然陛下有安排,你听令便是。”

  “你去找沈戎商量去坛城的计划。”贺平晏想起他们在太医院的那次谈话,那时丰东宁信誓旦旦承诺去青川接应贺安清,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论忠心,确实没人比得上丰东宁,但他实在是个废物,这个男人每一步棋都优柔寡断,于是他提醒道:

  “你承诺过我的事,不许失言。”

  贺平晏用的“不许”二字,已是非常严厉,丰东宁对他敬了个军礼,说道:

  “陛下保重,我与安清共生死。”

  当丰东宁风尘仆仆地找到沈戎的时候,已经联络好了坛城的内应,并配备了一套完善的假身份方便混入坛城。

  “陛下提前通知的你?”

  丰东宁坐在异搜署的会议室中,看着墙上屏幕中的内应资料,很难相信是刚刚得到圣旨而开始准备的。

  九处占据着行政办公区里一栋非常不起眼的小白楼,三层高,门口也没有人把守。

  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到处都有电子眼,监控着各个角落,守备非常森严。

  九处成员不多,算是异搜署各处里最少的,来这里做客的人,不是高升到内阁,就是进了军事监狱,所以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想过来串门,都觉得不吉利。

  沈戎如实道:“不,我偷偷见过袁眉生。”

  “你与他相识?”丰东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月轮会与沈家的关系很深远,沈戎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袁眉生确实是我在普元的旧识,只是那时候,他的脸还没有受伤,所以一时没认出。”沈戎对丰东宁放下了戒心,毕竟在青川曾救过他一命,他知道面前的男人跟他一样:

  “先皇不是塔组织杀的,我想他能帮我父亲洗清嫌疑,虽然现在再提起,可能没那么重要了。但我想说的是,我们都救人心切,不是敌人。”

  “袁眉生是不是预测了……”丰东宁顿了顿,道,“贺氏二人都是福音者?”

  沈戎点了点头。

  果然与他猜测的一致,他嘴唇紧闭,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

  “还不如找不到福音者。”

  要么无影无踪,要么一下出现两个,谁能修复月轮石,谁能觉醒?肯定有一个被选中,那另一个被剩下的呢?光是想想都令人窒息。

  好在安清和平晏还相互维系着爱,丰东宁只希望在抉择的时刻,这种爱能保全他们两人。

  沈戎大致讲述了袁眉生在宫里的处境,以及早上用法事忽悠贺平晏的事。丰东宁这才明白,怪不得他对贺安清身处坛城的判断,得到了皇帝的支持。

  “所以你的猜想是对的,贺安清、An还有陆宗域,都在坛城,他们被关起来了。”沈戎最擅长化繁为简,他说道,“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但现在没有时间了,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带回来。”

  沈戎说得对,虽然信息乱如麻,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贺安清只要跟郑惑多待一秒,就会多一分厄运降临的可能。

  翌日凌晨,丰东宁和沈戎启程了,他们没带其他人,伪装成调研人员坐上了去边境的列车。

  离边境越近,车上的乘客就越复杂。有人拿着微型电子产品,有人拿着物种标本,还有人拿水果,都是去边境地区交易的,丰东宁猜是以青川矿来结算。

  这些交易虽然不合法,但交易量还不到非要两国清缴的地步,便也一直存在着。

  列车里空气很浑浊,丰东宁闭眼假寐,旁边的两个低阶哨兵一边摆弄微型契合度测试仪,一边聊天。

  “这个最近卖得特别好,我还以为圣地那帮人都是易教上师或尊者指派配偶呢,原来他们也想自己测契合度。”其中一个说道。

  另一个嘿嘿笑了笑,道:“那么多人,可是大工程,还是咱们这高科技效率高。”

  其实这破玩意儿根本测不准,就是糊弄人交智商税的,在联邦已经没人信了。

  “他们那的人,结合都得主事批准。”先前那个人科普道,“有些幸运的新人,还能去净堂让降佛主持婚礼,一个月好几场呢,这袁印光也够累的。”

  “谁让他是佛呢。”他的同伴突然压低声音,道,“对了,我听买货的圣地人说,袁印光有足足半个月没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那个了。”他抬手在脖子上晃了晃,比了个“咽气了”的手势。

  丰东宁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巧与对面的沈戎对视,两人心照不宣地预感,此行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这时,聊天的哨兵望向窗外,感叹道:“都说圣地的天空更清澈,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看到星星。”

  “你怎么不祈祷能看到月亮?”另外一个调侃道。

  哨兵哈哈大笑:“那玩意儿谁见过,比中彩票还不实际。”

  大概风罩中人们最执着的莫过于月亮,尤其是燕都还造了个假月亮出来,都传说是精神体的幻象。

  在这束不自然的月光下,贺平晏赤裸地趴伏在宋陨肩头。

  宫里的桃树早就枯死了,又怎么可能开花。泉液池还是老样子,只是热水池从傍晚开始,水波纹不断,一潮胜过一潮,浑浊的液体在水中散开。

  他们往常都是在倦勤斋,泉液池还是头一回。宋陨的鲛鲨浮在空中,盖在露天池子上方,仿佛在宣告:贺平晏的模样连上天都不能看。

  贺平晏浑身酸痛,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得到了一丝缓解,他凑近宋陨耳边喃喃道:“等我哥回来,我不想再看到袁眉生了。”

  “随你。”说罢,宋陨又抱着他潜入水中,留下接连不断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