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72章 结局

  “情侣。”

  安悠瓷重复了一遍,又再次肯定道:“我跟陆宗域是情侣。”

  宋陨将手持电子文件调了个头,放在沈戎面前的桌上,说道:“昨晚水平衡馆里拍到了两人先后进入平衡仓的画面,舱室没有监控,但精神力强度记录数值显示,峰值超过预警线,并持续六小时以上,我方有理由怀疑两人在舱内进行非法结合,需要安悠瓷配合抽血检测。”

  沈戎的视线慢慢滑过一页页资料,一段视频在他眼前呈现,安悠瓷与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地相继进入平衡仓,他看了一下时间,那会儿他也在水平衡馆。

  难道铃声没有听错?

  很快这个问题得到了证实,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监控中,而且他曾打开的那道舱门,正是两人所在的那扇!

  监控画面上方有平衡仓内的各项指数报告,精神力热值在短时间内飙升到了红线以上。

  安悠瓷在做爱。

  安悠瓷在他眼前跟别人做爱!

  “咔啦”一声,沈戎捏碎了电子文件,屏幕碎成两块,流出一滩荧光色的液体。

  “陆宗域是谁?”沈戎沉声问道。

  话音刚落,精神颗粒在会议室中四起,很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一只巨大化的大王乌贼,穹顶直接被顶开,天花板的石料一块块从上方坠落,砸塌了会议桌。

  宋陨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

  彭鼍在见到大王乌贼时,一下就明白了陆宗域为何被抓,宋陨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原来宋陨一早就知道沈戎是高阶海错系,所以丰帆才会让此人来瓦解沈家。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冲突与死亡,已像脱轨的列车一样,无可挽回地袭来。

  他一跃而起,吼道:“沈戎!收回精神体!”

  沈戎不为所动,外面的一队军人拿着枪冲了进来,对着沈戎就是一阵扫射,这是用青川矿做的子弹,一旦打入身体,精神力就会立刻被削减。

  但大王乌贼的速度实在太快,触须卷起几个军人直接拧成了肉糜,甩开的触须将剩下的人打到天上,落地之后再疯狂敲击,尸体完全没了人形。

  安悠瓷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情景,惨不忍睹的尸体让他想起在沈戎的精神图景里看到的画面。

  他忍不住喊道:“少爷!不要!”

  “陆宗域是谁?!”沈戎的眼里全是疯狂,安悠瓷被触须卷起,按在还未掉落的那部分穹顶上,勒得他要窒息。

  被宋陨抢了先机,他没办法将知道的一切说出口,因为一旦沈戎反抗,把矛头对准宋陨,那一定会被就地正法。

  安悠瓷的手扒着触须,争取出一点空隙,断断续续说道:“少爷……放开我,我认罪……”

  “你真的、你……”沈戎气愤得无法说出完整的话,瞪着他问道,“你跟别人结合了?”

  残破的会议桌前,彭鼍死死盯着宋陨,以为他要出手,但没想到在一队人瞬间全军覆没之后,他仍然像一个看热闹的局外人,没有干涉的打算。彭鼍感到一丝恐惧,这个人的想法,他根本猜不透。

  触须将安悠瓷拽了回来,悬在沈戎面前。

  沈戎抬起手,触摸他的脸颊,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安悠瓷的腿在乱蹬,像一条濒死的鱼,做着无谓的挣扎。

  宋陨拿起桌上的手套,抖抖灰尘戴上,说道:“既然认罪伏法,请现在接受军委调查。彭特使。”

  “是。”彭鼍立正站好。

  “清点伤亡人数。”宋陨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腥肉块,说道,“就麻烦您亲自逮捕嫌疑人……”

  “等等!”沈戎红着眼睛叫住他。

  这时沈夫人姗姗来迟,看到塌陷的会议厅和悬浮在空中的大王乌贼,她扶着残垣断壁后退一步,差点没站住。

  “宋巡查。”沈夫人极力稳定住情绪,说道,“戎儿还未成年。如果今天的事情要有人负责,我作为将军夫人愿一人承担。”

  “夫人不必误会,我会以‘精神体暴走’上报此事。“

  沈夫人听到这几个字,冷汗窜上后背,一语不发。

  宋陨看上去通情达理,但只有彭鼍知道,这一定还有更深的用意,他顺势说道:“夫人您放心,就事论事,府邸帮佣的案件,我们一定不会牵连旁人。”

  沈戎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问道:“安悠瓷会怎么样?”

  “秉公执法。”宋陨道。

  “我是问你要把安悠瓷怎么样!”沈戎不相信这是意外的发现,军委如此精准的证据,都表明这是个精心策划的陷阱。

  非法结合刑罚弹性很大,低阶异能人有可能完全不会被追究责任,罚款即可。但安悠瓷是高阶向导,而且他们的目的就是沈家,必然会大做文章。

  果不其然,宋陨说道:“会抓捕回燕都,上军事法庭,以危害国家安全起诉。”

  这是重罪,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沈夫人想,军委在对他们发出警告,折损一个不听话的帮佣就能解决,也是死里逃生了,就是这孩子与沈戎的契合度很高,有些可惜。她马上应允道:

  “沈家会全力支持督查组执法。”

  谁知沈戎斩钉截铁地说道:“安悠瓷不能走。”

  “戎儿!”沈夫人怒斥。

  沈戎不顾阻拦,道:“宋陨,我不会把他给你,绝不。”

  宋陨似乎早有准备,说道:“筹码。”

  沈夫人插话进来:“沈戎!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沈家就是我做主!”沈戎的语气不容置喙,沈夫人哑声,她想起了沈将军,不顾一切去做认定的事,就算世人都反对也义无反顾的疯狂模样。

  “给我三天时间。”沈戎道。

  宋陨起身给了彭鼍一个眼色,说道:“一天。”

  沈戎默许。

  “之所以与你做交易,是因为我相信你继承了沈归尘将军的遗志,言而有信。”宋陨临走前留下的这句话,不像劝导,更像威胁。

  “送我母亲回房。”

  沈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陌生的儿子,大王乌贼的破坏力让所有人害怕,帮佣们哪敢违抗,架着她拖走了。

  触须松开,安悠瓷掉了下来,无力地瘫在地上。沈戎半蹲在他身旁,挑开他黏在脸颊汗湿的发丝。

  “宋陨不是朋友,是敌人。”安悠瓷的气息微弱。

  沈戎咬着牙说道:“居然是彭鼍的儿子,安悠瓷,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里扒外的?”

  “他是来救……”话没说完,便被沈戎打断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是冲我来的,你不犯错才是救了我母亲或是救我,你是他们精挑细选的弱点。”沈戎强行扶起了他,肋骨的疼痛让他险些叫出来。

  “——而你是如此甘愿当这个弱点。”

  安悠瓷这才醒悟,他怎么会痴心妄想,觉得自己能救沈家,姨母走得决绝,是因为大错已铸成,一切无力回天。他忍着疼,绝望道:

  “我不会让少爷为难,我会以死谢罪。”

  “你死?不,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沈戎目露凶光,“该死的是那个叫陆宗域的。”

  人之所以会认为此刻绝望,只是还没有经历下一刻。安悠瓷失声喊道:“您不能这么做,不能,我求您……”

  “嘘、嘘。“沈戎用食指按住了他惨白的嘴唇,摇了摇头,说:

  “你猜,我手上的筹码,能不能让陆宗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让你怀疑他是否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

  沈戎起身,踩过血肉模糊的残尸,背对他说道:“想好了来找我。”

  目送沈戎离去的背影,安悠瓷的眼泪淌了下来,恐惧使他无法动弹。

  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他忘记了沈戎是一头野兽,纵然对他会产生有条件的怜悯,但不会改变本性残暴的事实。

  他太天真了。

  他以为待宰的羔羊是沈家,却不知道从来受伤的都是弱者,因为弱者没有筹码。

  筹码……

  这两个字环绕在安悠瓷脑中。

  他还有什么可以跟沈戎交换?

  天色渐晚,将军府邸已被驻军围住,由彭鼍指挥在外看守,约定时间内禁止出入。

  他独自坐在帐篷里,一动不动。

  清晨他收到紧急通知,宋陨作为巡视官抵达普元。连个预先通报都没有,行程如此匆忙定是没好事。果不其然,对方到了之后,单刀直入问询备案异能人管理是否出现了重大失误。

  紧接着宋陨说,据接到的线报,有高阶异能人私自结合,涉及他的养子陆宗域,而另一个是将军府邸的帮佣。

  其实私自结合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严厉批评一下,却没想到宋陨在这上面做文章,铁了心要让这孩子在军事监狱蹲几年。

  彭鼍都来不及编谎话,宋陨便下令将陆宗域强制关押了。

  看来丰帆对他已经极度不满,彻底收回普元,让学院俯首的目标遥遥无期,让他早误入了这名强悍哨兵的陷阱里。

  原本彭鼍的设想是温和地削弱沈家在普元的影响力,逐步淡出普元。事实上“成人式惨案”之后他也是这么做的,这样既能跟军委交差,又能保住沈戎和沈夫人的性命。

  如今宋陨横插一脚,儿子又成了人质,他只能一切听从指挥。

  听说宋陨母亲被易教极端分子所杀,父亲失踪,抚养他长大的叔父又在“成人式惨案”中罹难。就像预想的一样,普元出身的宋陨,对这沈家是恨之入骨。

  而且以白天的首次谈判看来,陆宗域那小子确实惹了大祸,世上向导千千万,他非要抢沈戎的那一个,彭鼍真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一边担心陆宗域,另一边怕宋陨把沈家做绝,不留活口,彭鼍头疼不已。

  白天的雾气很浅,夜晚的云层也变得稀薄,竟有一颗星星从云雾遗漏的角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将军府邸一片死寂,会议厅没人收拾,就这么尸体横陈。

  沈夫人打了安眠药,被几个佣人看管在卧室中。

  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主楼昏暗的大厅中。

  安悠瓷穿着一件拖地的黑色丝质衬袍,光着脚慢慢走上楼梯。这里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明明府邸还有不少佣人,现在却都不见踪影,也许是躲在了角落里,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无所谓了,他来到二层,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门,白皙的手指握在门把手上,用力一推。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主卧。

  偌大的房间正中,有一张柔软的床,多少次,他在这里唱着歌哄少爷入睡。

  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床头靠坐着一个人。

  “自己脱。”沈戎的声音很沉。

  安悠瓷没回话,回头关上门,然后乖乖照做。他走到床边跪坐在沈戎对面,垂眸盯着膝盖,手慢慢解下腰间的绳子。

  沈戎已经许久没有打过抑制剂,像一头饥饿的猛兽,游走于发狂边缘。多年出现在梦中的幻想对象就在面前,如今臣服于他任由摆布,这种心理与生理的满足使他逐渐脱离理智。

  他揽过安悠瓷的背,紧紧抱在怀里,轻贴在耳边,贪婪地吮吸着只属于安悠瓷的魅人气味。

  突然,沈戎睁开了眼睛,动作戛然而止,他退开一点距离,露出极度难以承受的表情看着安悠瓷。

  安悠瓷似乎是早有准备,用食指蹭了蹭湿漉漉的嘴唇,说道:“昨天一夜,我都在跟陆宗域做爱,他的气味是消除不掉的,而且我们结合了,这气味会终生伴随着我,抱歉,少爷。”

  沈戎从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害怕,不是无助,甚至不是愤怒,而是怜悯。

  那个高高在上的沈戎,那个一直有着优越感的少爷,才是最可怜的人。

  沈戎忍受着其他哨兵令人作呕的气味,就像吃过蛋糕后留着最后品尝的草莓,却被可恶的小孩一口吞下,还张着嘴给他展示有多么美味。

  “你是在报复我吗?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沈家亏待了你?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沈戎蹭着他的脖颈,崩溃地问道。

  “您问我为什么,这很难理解吗?”安悠瓷没有留给他任何幻想的余地,自顾自地说道,“没错,就算您对我比陆宗域对我更好,都不会改变我爱上他的事实。”

  不是难以理解,是难以接受罢了。

  打开那道门的终究不是他。

  沈戎慢慢掐住了安悠瓷放倒在床上,五指几乎在那纤细的脖子上绕了圈,只要稍微一用力,这副瘦弱的身躯就会断气。

  只要安悠瓷死了,他的烦恼就没有了。

  安悠瓷即使不属于他,也不会属于其他任何一个人。

  陆宗域是个强盗,抢走了他最宝贵、最心爱的玩具,让他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小丑。

  为什么是陆宗域,为什么不是我,老天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让他输给了匹配度。

  “您一定觉得是因为匹配度对不对,我对您没有结合热,对他却有。”安悠瓷停顿了一下,说道,“不是的,您有没有想过,我第一眼就被陆宗域吸引,才对他产生结合热,形成了高匹配度?”

  “是我主动的,我求他抱了我。我想让他打开那扇门,来到最深处,看我最下流最淫乱的样子。”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安悠瓷用最直白也是最伤人的方式,告诉了他赤裸裸的现实。

  沈戎粗暴地掐住安悠瓷的脖子,埋头亲吻着那双曾发出天籁之音哄他入睡的唇,吮吸着小巧的舌头。另一只手撕开了他还未来得及脱去的薄薄单衣,安悠瓷里面什么都没穿。

  下定决心赴约而来,一定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他看着乖乖躺在自己身下的安悠瓷,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淡红色的痕迹,在胸口,在腰间,在那些他不曾触摸过的地方。

  沈戎彻底失去了理智,大声怒斥道:“我比他先认识你,我们度过了多少日日夜夜,他凭什么?!”

  “少爷,上天给了我们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机会,我都没有爱上您。我小时候听到过一句俗语,我想您也该听听,无缘对面不相会,有缘千里定相逢。”人类的情感,即便是人类本身,都无法掌控。

  沈戎狠狠地说道:“我早该占有你的。”

  “是的,您早该这么做。这样我就一辈子遇不上陆宗域,也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刻在骨髓里的思念。我爱他胜过一切,他拥抱我、(省略6字),那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沈戎用力给了他一耳光,口鼻顿时涌出了血。

  “闭嘴,闭嘴!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对我这么残忍?!”沈戎露出了几乎要与他同归于尽的神情,“跟他偷情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不,安悠瓷,不不不……”

  “我没有偷情,我敢跟所有人承认我与他结合,也愿意替他承受任何惩罚……唔!唔!”

  沈戎随手扯下一截衬衣塞进安悠瓷的嘴里,又拿剩下的布条捆住了他的双手。

  “你看着我,好好地看着我,一秒都不许错过,看清楚是谁在上你。”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安悠瓷嘴角的血,说道,“这不是结合热吗?”

  安悠瓷没有挣扎,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

  曾夸赞过“你唱歌最好听”的少爷,清清楚楚地对他说道:“既然他让你拥有了人生最美妙的时刻,那我就教你什么是人生最绝望的时刻,然后你会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脱光衣服取悦我,(省略4字)。”

  (省略两句话),舞台陷落,幕布燃烧,老式传声筒从中间折断,滚落在地。

  (省略一句话),那座精致的剧场彻彻底底变成了废墟。

  清晨,一辆黑色氢能源公务车从将军府邸驶出。在彭鼍的陪护下,沈戎准时出现在了驻军部指挥部中。

  宋陨很满意他的守时,让他优先谈判。

  “我将接受军委的受封,普元的管辖权正式移交给燕都,学院可以纳入异能人管理委员会。”

  筹码足够有诚意,宋陨点点头,说道:“受封后,我会让皇帝特赦安悠瓷,如果还有别的条件,我也酌情满足你。”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他一句话就可以要了陆宗域的命,把安悠瓷强行拴在身边,直到玩腻的那一天。

  彭鼍出了一身冷汗,陆宗域是他培养起来的,他于心不忍。

  片刻后,沈戎说道:“没有了,希望你们在交接时,尊重学院。”

  “我承诺。”宋陨总有一份不符合年龄的从容,好像能随时应对任何情况,他道:

  “顺便预祝你在明天的成人式金榜题名。”

  沈戎没有回家,直接进入了为期三天的成人式。毫无疑问,没有陆宗域在,他是这届学生中最强的那个。

  阶测为十二阶哨兵,体测不光是本届第一,还留下了记录中除宋陨外的最好成绩。

  成人式完满结束,安悠瓷也醒来了。

  外面阴雨连绵,玻璃上布满了水珠,他从床上爬起来,眼神空洞地盯着外面看。

  过了会儿,他裹上一层被单,赤着脚走下地,就这么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其他佣人看到他像幽灵一样摇摇晃晃地路过,都不敢上前搀扶。

  雨越来越大,一出大门,身上就被淋透了。雨水从发丝流入眼睛,安悠瓷的视野变得模糊,无数杂音传入耳中。

  远在闹市的叫卖声,全息屏幕播报新闻的声音,人们在谈天,汽车在鸣笛,所有杂乱无章的声音像箭矢一样从四面八方射入脑中,让他几近崩溃。

  荣耀加身的沈戎回到府邸,便撞见安悠瓷独自站在前院中央,脚上全是泥水,一缕血迹从露出的小腿顺着脚踝跟雨水融到一起。他脸颊还有淤青,嘴唇上有一道已经干涸的血口。

  沈戎撑着雨伞走过来,他不知道安悠瓷没有反应是因为听到了太多噪音,哨兵强行的侵入使他的精神力出现了紊乱。

  在高分贝的声音污染中,安悠瓷听到了一句话:

  “结束了,我放你自由。”

  他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沈戎丢开伞拦腰抱住他,惶急地唤着他的名字。

  “不好了少爷!出事了!”这时,从主楼里跑出一个帮佣,慌张地喊道,“夫人!夫人自尽了!”

  当沈戎赶到时,沈夫人的遗体已经凉透了。

  她是服用药物而死,遗书就放在黄色的药瓶旁边。

  「普元落入敌人之手,无颜面对亡夫,只求挫骨扬灰得以谢罪。」

  母亲只留了这短短一句话,甚至没有提到沈戎。

  悲剧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沈戎说不清。

  也许是从父亲因为他不受控的精神体犯下连环命案就开始了……

  最后用死亡背负了他的罪名。

  在强行与安悠瓷结合的时刻,他不光毁掉了对方,也看清了自己。

  蒙在鼓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虚无与悲哀。

  他只知道他住进了那间母亲不愿回忆的卧室,他只知道他要在成人式夺得头筹,他只知道他要背负重振沈家的使命,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如今,他失去了安悠瓷,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普元,孑然一身。

  这也是某种程度的自由,但在这个时代,自由的代价太沉重了。

  普元管辖权落在宋陨手上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建原色美术馆。

  寓意无论是沈家的功绩或是罪责都一并抹除,从此成为历史,让沈家以最体面的方式退出普元这个华丽的舞台。

  在沈戎的要求下,沈夫人还是没能被挫骨扬灰,而是与沈归尘葬在了一起,如果她在天有灵怪罪下来,就怪罪吧,恨他的人那么多,不差母亲一个。

  安悠瓷身上的青紫都褪干净了,人才从昏迷中清醒。沈戎联系了彭鼍,同意将安悠瓷送还到陆宗域身边,帮助精神体修复。

  那天他们坐在公务车后座,安悠瓷像纸片一样紧贴着门坐,中间留了很大空隙,一路都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到了驻军部队,车缓缓停下,安悠瓷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陆宗域,眼神才聚焦起来,很快变得通红,却狠命忍住不哭。

  在下车之前,他踌躇了一瞬,道:

  “你将春天放在那条路的尽头,想必是还有希望的吧。”

  沈戎明白,这是在说他那令人作呕的精神图景。

  安悠瓷的声音还是如此温柔,他转过头,看着沈戎,道:

  “少爷,谢谢。”

  沈戎的心像被挖空了一般,伸出手想替他抹掉那颗马上要掉下来的眼泪,但安悠瓷没有一丝留恋,开门便飞奔去了陆宗域的方向,两人相拥在一起。

  最后的最后,竟然是一句“谢谢”。

  在他残暴地摧毁了安悠瓷的精神图景后,竟然……

  等来的是——

  谢谢。

  沈戎的手停留在半空,要去擦谁的眼泪呢?明明是这双手让他哭泣让他疼,也是这双手把他送了出去。

  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对安悠瓷都是毁灭性的伤害,又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

  太差劲了,罔顾人伦。

  “现在宣布任命令。”驻军部队的大议事厅里,宋陨站在正中,军装白手套,与旁边的彭鼍对比,压迫感不知强了多少,他说道:

  “陆宗域将提前服役于军委,其向导安悠瓷也被列入涉密人员名单,直接联系人是我,即日起加入第33号明星计划。授予沈戎荣誉少将军衔,受封仪式将在重建后的原色美术馆举行,军校毕业后服役于异搜署。”

  宋陨例行公事般说道:

  “欢迎你们加入东华联邦军委,期待你们日后的表现。”

  第33号明星计划,就是An1225的虚拟偶像计划。Nebula Entertainment公司将旧历时一名伟大的歌手进行虚拟重启,而安悠瓷刚好符合外形的要求。他有了新的名字——An,并且摇身一变,成为了东华联邦最受欢迎的虚拟偶像真人版。

  他的剧场没有了,又有一座新的为他而建。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失去的东西永远回不来,却又在最绝望的时候,给出些小恩惠,让你为自己编造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所幸,还有陆宗域。

  他的哨兵全程戴着抑制颈环和抑制手环,他一直挽着陆宗域的手安抚,阻止对方当场手刃沈戎。不然一切的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在短短几天内,他便学会了忍耐与权衡。

  拿到新身份后,陆宗域带着安悠瓷来见彭鼍,人事变动需要特使的签字。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陆宗域拍了拍安悠瓷的后腰,示意自己有话要跟彭鼍说。

  安悠瓷担心地看着他,他知道这是受伤害后的应激障碍,便安慰地在对方额头印上一吻,示意他会很快。

  他的向导离去时一步三回头,让他心疼。

  当大门关上,陆宗域坐在了办公桌前,举着手腕说道:“宋陨给他这里安了一个定时炸弹。”

  进入军委的人都要装皮下GPS,但安悠瓷的手腕里除了GPS还有一个微型电路板,有权限的人随时可以让它在血管中爆破,造成快速死亡,而这个权限在宋陨手里。

  陆宗域和沈戎之所以没有拼个你死我活,是因为宋陨告知了此事,约束他们的行为,让两个高阶海错系哨兵为其所用,而安悠瓷则成了能更好地操控他们的人质。

  “总会有办法的。”彭鼍如今也无能力为,说道,“很快我的调令也会下来,管理海事局。”

  风罩内的海域本来就不多,这是个边缘部门。

  “您放心,关系到悠瓷的性命,我不能冒险。”

  看到陆宗域那双明亮而直白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灰暗,彭鼍还是有些心疼:“你提前长大了。”

  陆宗域走后,彭鼍用电子委任令砸垮了书架。

  每个人的怒火都是无法轻易平息的,这笔账无论过去多久,一定有清算的一天。

  很快,原色美术馆的重建工程启动了。

  据说宋陨掘地三尺,下挖了三个月才重新开工,坊间传闻他是在挖沈归尘藏匿的宝藏。

  沈戎知道这是无稽之谈,那片遗址除了残垣断壁什么都不剩了。

  “宋巡查在挖什么?”

  “谁知道,地底下的遗骸都要翻。”工地上的工人们都在窃窃私语。

  遗址上方搭着避雨的帐篷,挖到一定深度,宋陨亲自走了下去。

  留下了一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别下来。”

  而这一等就是三天。

  副官们都等得面面相觑,又不敢轻举妄动,就在大家商量要不要打报告回燕都的时候,宋陨上来了,三天没吃没喝也许还没睡,让这名哨兵略显疲态。他的军装上全是灰尘,袖子还撕破了一个口子,里面好像受伤了。

  围堵在工地的副官们,有的上前搀扶,有的去叫医生,都被他避开了。这会儿人们才发现,他手里多了一幅残破的画,正面朝下,谁都看不到那上面是什么。

  虽然动工之前的准备漫长,但动工后,在学院调配的最尖端建筑工具的支持下,重建工程不到一个月就完工了,宋陨没有多作逗留,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燕都复命。

  在军委大院最中央的白楼里,宋陨带着捷报,意气风发地站在丰帆面前。他像一颗最为闪亮的零等星,没有任何屏障能遮住他的光芒,这光芒炙热而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烈火焚身。

  “丰主席,学院的技术人员将于下个月陆续到达燕都。”

  丰帆摘下老花镜,点了点头:“我看到报告了。”

  “你让我刮目相看。”她放下笔,站起来走到窗前,道,“彭鼍八年都没有做到的事,你在三天内就解决了,不光实现了技术共享,还收编了沈家那个十二阶的哨兵,非常好。”

  她上前一步拍拍宋陨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非常好。”

  大选在即,普元是宋陨向军委表忠心的赠礼。

  在这次行动中,宋陨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的沉着冷静与应变能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您的理想,只有我能够实现。”

  丰帆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说我的理想是什么?”

  “坛城。”宋陨答。

  丰帆微微一笑,说道:“你比我的亲孙儿懂我。”

  她弯腰摆正桌上与家人的合影,说道:

  “对了,你送去宫里的信函,皇帝没做批示,王总管说,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那幅画呢?”宋陨问道。

  “不知道,也许他根本没注意。”丰帆叹了口气。

  宋陨追问道:“陛下真的不记得了?”

  “应该记得什么?”丰帆觉得他有些失态。

  “陛下什么都没说?”

  “没有。”丰帆显然是对贺平晏有些不满,道,“特赦令是我替皇帝签署的,他也不会参加特赦仪式。他这些年都不太关心政事,我以前觉得他还小,但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也不知道成天在想什么。用他父皇的生命换回的成果,居然一眼都没看。”

  从丰帆的办公室出来后,宋陨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夜色中,那道强悍的身影,却比谁都要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