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55章 七夕

  一头身躯巨大的鲲,遨游在逼仄的甬道中。周围湿滑黏腻的液体将它包裹,墙上的起伏每剐蹭在鳍肢上,都会让它更进一步。这里狭窄而私密,充斥着最原始的本能,引起它犯罪般的冲动,想要征伐,想要破坏。

  挤压感带来前所未有的亢奋,这是属于鲲的领地,如果被其他人侵占,它会大发雷霆,甚至失控。

  道德与生命都不值一提,在这一刻,占有欲冲破了禁锢。

  为了更紧密地贴合,鲲的身体不断膨胀,变得燥热无比,鳍肢也越来越长,稍稍划动就能让周遭的气息翻涌不休。在甬道中洄游的上古巨兽,已比之前不知大了多少倍,颜色也变得更加生动,像是披上了华丽的盔甲。

  脊背喷出水柱,像久潜在海底后终于浮上水面呼吸,鲲吸饱了氧气,舒爽蔓延全身。

  郑惑浑身湿透,白衬衫贴在健壮的肌肉上变得透明。

  他走在漆黑的甬道里,远远看见一扇洁白的门,格格不入而又耀眼。

  慢慢走过去,他发现门上有一把锁,锁孔明显。

  食指轻轻碰了一下,一声脆响,锁掉在了地上。他推开门,刚一走进去,门就在身后关闭,甬道也随之消失。

  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树木、花草都是白色的。没有连绵细雨,没有乌云遮日,好似时间与空间都成了永恒。

  永恒,意味着超越生死。

  “嗯……出去……”

  耳边传来呻吟声,苍白的世界从郑惑眼前消失了,他看见贺安清迷离的双眼,手抠进他的肩膀,抓出了几道痕迹。

  他胳膊上架着贺安清的一条腿,脚面紧绷脚趾蜷缩,脸上不是雨水就是汗,头发也浸湿了,身上还有不少黏糊糊的红痕,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

  郑惑紧紧抱住了这瘦弱的身躯,不住亲吻他粘着头发的额头,退出身,发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你的鲲,是不是变样了?”贺安清侧躺在鲲的脊背上,觉得这头巨兽大了不少,而且身上像被武装了一样,多出许多纹理,鳍肢几乎与身体齐平,像两只巨大的翅膀。

  郑惑也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更充足,他让鲲大幅度划了好几下,尾鳍往上甩,有如伸了个懒腰一样满足。

  原先的伤口也愈合了,还长出了更为厚实的皮肤,几条纹理呈液体状,在皮肤上流动,随着呼吸闪烁。

  “巨大化了。”郑惑也惊讶于这些变化,“它比之前更强了。”

  大多数精神体从出现到随着异能人消亡,都是不会变的,精神体进化还停留在科学猜测中,贺安清没想到他能有幸亲眼证实,道:

  “它真美。”

  “也许是为了你。”

  “什么?”

  郑惑用脸迷恋地蹭他汗湿的后颈,说道:“为了能保护你,它变得更强,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贺安清感觉他的情绪要卷土重来,赶忙推开了他,拖着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说道:“没人伤害我,倒是你,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差点儿把我弄死了。”

  没等郑惑说话,他继续喃喃道:“我要是死了,这就真成一锤子买卖了。”

  “这不是买卖,是我爱你……”

  “行了行了,别说这个。”贺安清摆摆关节都要散架的手,说道,“我看你就是泄愤,我招你了?”

  爱也分60公斤重量级和600公斤重量级,郑惑爱得他都要骨折了。

  沉默半晌,郑惑随意地套上裤子坐起来,有些别扭地说道:“我以为你昨晚跟丰东宁在一起了。”

  他把摔坏通讯器前在直播中看到的几个有限画面叙述了一遍。

  贺安清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跟丰东宁的一举一动都被剪辑放大慢动作,一系列骚操作之后直播给了全国人民。

  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背靠着郑惑侧身躺着,发丝粘在鲲滑腻的皮肤上,说道:“我昨天一天不是在打机甲,就是在树林里躲精神体,只有三小时睡眠时间,我怎么可能花三小时干那事儿。”

  郑惑怕他没穿衣服着凉,从背后搂紧了他,醋意十足地说道:“丰东宁没有三小时。”

  “那我下次试试他多久,行了吧?”贺安清故意道。

  “你敢!”郑惑把他翻过来,两肘戳在他身边,压了上来,“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他。”

  “是你非要提的。”贺安清浑身跟被车来回撵过一样,用力推着郑惑赤裸的胸膛,双腿也在扑棱,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多沉吗?我喘不过气了,能不能下去?”

  郑惑与他额头相抵,头一次有些挫败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是情侣,所以我才会误解,才会生气。你们在镜头里互相爱慕,根本没我什么事。”

  贺安清放弃了抵抗,用手拍拍被他抓得有些惨烈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重要就行了,关别人什么事。”

  若说贺安清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丰东宁了,可心是无法因感激而妥协的,他不是没努力过。事实上他一直在告诫自己,只是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他只能故意开玩笑淡化这种愧疚:“再说了,我以前有没有跟别人干过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

  郑惑涨红了脸,贺安清的青涩装不出来,刚才两个人都很笨拙。他不懂技术,仅凭一身蛮力胡乱冲撞,把贺安清弄伤了也说不定。

  他赶紧起身,托起贺安清的腰,有不少液体从后面淌下来,那处有些红肿,看样子承受了不少他施与的粗暴。

  贺安清顿时也感到难为情,一脚踹在郑惑肩上,抽过旁边已成烂布条的衣服挡在身前,退离他八丈远:

  “你就顾着自己爽,刚才让你停一下,你也不听我的。”

  “我……我以为你是舒服的……”郑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鲲依然在上空悬浮着,两人各坐一边,知道的是事后,不知道的以为在谈判。

  贺安清义正言辞地说:“你平时不看点什么小片?M-hotel旁边就有一间影像店,听说里面有长得跟我很像的,不然我下次借来给你看看?”

  郑惑想起被他打晕的校工是说过有这么回事,冷声道:“我讨厌他们拿你当幻想对象,等我出去,我要拆了那家店。”

  “那不是幻想我,是幻想皇族,我愿意替我爸和平晏受这份罪。”贺安清其实是半开玩笑,但听在郑惑耳朵里,又有别的意义。

  皇族是贺安清必须要走的路,也许大部分人因为他的皇族光环而爱戴他,但郑惑不同,他们之间的阻碍正是这绑在贺安清身上的、无论他想要与否都与他共存的光环。

  “我不想别人幻想你,也不想你为了王位牺牲自己。”郑惑认真地说道:

  “你的身份是与生俱来的,我也一样。贺氏要与丰家联姻,这是我一个圣地人都耳熟能详的事实。没错,我们相爱不关别人的事,但东华联邦的皇族与圣地的军人相爱,这是世间都不能允许的。”

  激情过后,郑惑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减轻,他与东华联邦的皇位继承人发生了关系,他要如何负起这重任。

  与贺安清在一起的代价是沉重的,要不然把人绑了带回圣地,要不然叛逃到东华联邦苟活,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做出的最好选择。

  “我跟你不是一夜情,也不是一时冲动。”郑惑郑重道,“也许我很年轻,力量也很渺小,但我想保护你,一生一世地保护你。”

  贺安清用破布擦了擦脸,让眼中的强悍哨兵更清晰:“要怎么样保护我?”

  “我带你走。”郑惑道。

  贺安清收敛了笑意,问道:

  “去哪?”

  “离开普元,离开圣地,离开东华联邦,去一个没人能认识我们的地方。”

  “那只有风罩以外了。”贺安清淡淡地说。

  “青川。”郑惑没有开玩笑,而是在短时间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在那里,不会有人探究我们的身份,我也不会发狂而死,能保护你一辈子。”

  他像求婚一般走到贺安清面前,单膝跪下,说着让贺安清忍不住动容的话:“安清,舍弃皇族,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郑惑……”贺安清的眼泪涌了出来,带着一丝酸楚。

  十八年了,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奉为东华联邦的皇族,接受的教育与熏陶都是以国家为中心,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联邦鞠躬尽瘁。而现在,他爱的人跟他说,要抛弃根深蒂固的观念,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人生目标也随之改变,这让他迷茫起来。

  郑惑知道这对他来说绝非易事,为了让他安心,牵起了他的手,承诺道:

  “你所失去的,我都会加倍补偿给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深夜的雨比白天要大很多,打在西区的枫树上,树叶落了满地,即使光线不好,也能看到一片血红。

  几双军靴踩过泥泞的石板路,后面则跟着一双白球鞋,已被泥水染得脏乱不堪,白色的裤脚也布满了泥点。

  原色美术馆的后门,贺平晏被两个军人推搡着进入落园西边界。

  “喂,离够远了吧?”脸上有疤的军人操着粗重的烟嗓说道。

  另一个理着非常短的寸头,道:“怎么,就扔这?”

  刀疤男看四周没有动静,说道:“扔?那不是可惜了。”

  “沈将军是这么吩咐的。”寸头挑眉,没理解其意思。

  刀疤男显然起了歪心思:“你说咱们现在给他按这儿也无所谓吧,反正他一个人进了落园,十有八九也是个死。”

  寸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也对,搞不了他哥,搞他也差不多。这俩人一天天在这嘚瑟,风头那么劲,真不知道谁才是普元的皇帝了?!”

  这话听得贺平晏打了个冷战,紧紧拉住衣领,警惕地观察着身边两人。

  皇族身份高贵,有太多人对皇族心存觊觎,落单无疑是最危险的,而落在两个兵痞手里,更是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路越走越窄,原色美术馆的路灯延伸到这就没有了,贺平晏只能听见雨声、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喘息。

  突然,贺平晏被拽住了胳膊,巨大的力量把他往下一掼,人就扑倒在地,他正要惊呼,刀疤男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凑在耳边说道:

  “你应该感谢咱兄弟,让你死前还能爽爽。”

  贺平晏怕极了,嘴里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刀疤男粗暴地扯下他的裤子,喘着粗气,用胡子使劲蹭他脖颈,说道:“让我闻闻皇族的味道。”

  寸头走到贺平晏面前蹲下,一把抓起他后脑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别偷懒,还有我呢。”

  说完解开了裤腰。贺平晏的眼泪流了下来,不管他怎么反抗,都无法挣开两个身强力壮的哨兵。

  “你手松开。”寸头对刀疤男笑嘻嘻地说道,“我用我的东西堵住他的嘴。”

  在推阻的过程中,贺平晏摸到了刀疤男別在腰间的匕首,对方却没发现,还沉浸在侮辱皇族的快感当中:“你应该感恩,幸亏老子不好奸尸。你老老实实把我们伺候高兴了,过会儿要是碰上你哥,我们就对他温柔点,好不好?”

  寸头已经迫不及待,示意他赶紧松手。就在刀疤男的手离开的一瞬间,贺平晏低头狠狠咬住了寸头露出的大腿,反手抽出匕首用力一刺,正中刀疤男腰侧。

  “操!臭婊子!”刀疤男打了个滚,看见身上一拃多长的匕首,伤口突突冒血,吼道,“弄死他!弄死他!”

  贺平晏死都不松嘴,也许是咬到了大动脉,血喷溅到嘴里,又从鼻子冒出来,他险些呛死在血水中。

  寸头一边喊着,一边抽出了便携式手枪,慌乱间开了一发。

  枪声惊起周围栖息的鸟,黑压压一片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贺平晏松了嘴,吐出一块皮肉,爬起来就往林子里跑,一不小心从坡道上滚了下去,一头栽在了溪流里。

  寸头狂叫一声,用刚刚撕开的贺平晏的衣服绑住腿,正要起身追击,只听刀疤男吼道:“别追了,无人机来了!”

  话音刚落,跟踪拍摄的无人机从头顶飞过,沿溪流而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寂静的树林里,红叶随着溪流飘落下来。水冰凉而清透,没过多久,便像红叶一般变了色,从浅红到深红,石头也被染上了血色。

  贺平晏仰面躺在水中,他的肩膀中枪了,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胛骨,窟窿里还在不停冒血。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连疼都感受不到,也许就要休克了。

  可他还没看到贺安清,不知道他哥还安全吗?不会像自己一样碰上流氓军人吧?丰东宁有没有好好保护着哥哥?

  他得告诉他哥,赛区已经被沈归尘占领了,还测什么试,赶紧跑……

  就在这时,眼前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亮蓝色,他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奇景:一头只在古书上见过的生物,遮住了掉落的雨点。

  他听美术老师说过,这叫——鲲?

  这是幻觉吗?他有些分不清了。他想拿笔把这巨大而美丽的生物画下来,因为这景象胜于他画展中的所有作品。

  哥,你在哪,赛区好冷。

  鲲的脊背上,郑惑好像要不够一样,粘在贺安清身上,弄得他筋疲力尽。失去意识前,他也在胡思乱想。

  这么高的地方,无人机应该拍不到吧。

  今天好像是情人节,那就让他甩下所有的负担专心地做一回郑惑的情侣。

  至于他们私定了终身,等赛程结束,再想办法向父皇解释。

  还有,圣地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些想法的碎片,最终沉沦在灼烧的快感中。

  “刚刚忘了告诉你的二皇子,我很喜欢他的画。”

  原色美术馆最深处的展厅里,只有两个身影,一个是轮椅上的贺航,一个是在欣赏画作的沈归尘。

  “尤其是这幅,五排锋利的牙齿,凶狠、卓绝。”他指着面前的《静海》,说道,“贺平晏很有天赋,希望他能在落园活下来。”

  贺航精神很萎靡,但他必须坚持住。他抹掉嘴角的血,握紧扶手支撑起上半身,说道:“你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朕身上?你的目标不应该是降佛吗?”

  “不,怎么会是降佛呢?”沈归尘转过身面对他,说道,“我的目标是一个能够接纳一切的向导。”

  贺航蹙眉看着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咬牙说道:“朕已经不是向导了,你比谁都清楚。”

  “月轮会研究了你之前在五〇一削弱精神体时的资料,才发现你是一把万能钥匙。先知告诉我,他透过梦境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那里没有风罩,却有一轮明月。”沈归尘见他敌意很强,意有所指道:

  “你我之间想心平气和地谈谈,确实需要一点筹码。你的两位皇子可能会受点苦,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不正好印证了他们真龙的身份,将来在国民中会更有威望。”

  “你想谈什么?”贺航没时间闲扯,直接进入主题。

  “你的祖先在东华国的历史上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每一个决断,每一步选择都是历史进程中最浓重的笔墨。但如今,你的疆域被分割,你的权力被稀释。”沈归尘摇了摇头,说道,“本不该是这样。”

  “无论目的是什么,你想发动战争,无需拿朕当幌子。”贺航对五〇一的恨意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而化解,更何况沈归尘还绑架了他两个儿子。

  “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信仰。”沈归尘道,“还记得189年前的今天吗?旧历叫作七夕,这一天还是什么?”

  “曙光日。”

  沈归尘踱步到展厅中央介绍海洋生物的全息机器旁边,插进一枚秘钥,在贺航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悬空影像,上面是一块晶石,表面有凹凸的弧度。为了能让人看得更清楚,它正在慢慢旋转,里面好似有星河涌动,仿佛有了生命。

  “月轮石,旧历的皇家资料里应该有记录,只不过很快,随着‘曙光日’的到来,没人在意它了——却不知道‘曙光日’正是因它而起。”

  沈归尘挥挥手,将全息影像推到贺航面前,继续道:

  “简而言之,它能让你觉醒成拥有人像精神体的顶级向导。”

  全息的光亮打在贺航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他问道:“你想让朕替代袁印光?”

  “不,是让袁印光把本属于皇族的东西还给你,而塔组织,会成为在下一个时代围绕在你身边的、最重要的支持者。所有异能人都应该受到塔组织的管理,我们拥有最顶尖的学府,最博学的大学士,最核心的精神力技术,我们掌控着这个世界所有尖端精神体科学,我们——”沈归尘语气逐渐激昂,道:

  “——不该只是个中立地区。”

  “丰主席当年同意你们独立出去,就是为了守住最后一片知识的净土,让其不因个人意志而动摇。”无论理想有多么高尚,贺航听到的却只有野心,“可你却辜负了她,你太贪心了。”

  “人都是不满足的,没有欲望,人类不会进步。”沈归尘透过全息投影注视着他,“异能人本该归属于塔组织,由我们来规划、觉醒。而不是靠什么信仰或法律来约束。异能人是天生的战士,这些花样却磨掉了他们锋利的爪牙。”

  休战年代,精神体不再为战争所用,而慢慢变成了娱乐的附属品。在燕都或者普元,甚至开展了精神体嘉年华,不能说这样的发展是好是坏,这只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贺航是向导,即使精神体被摧毁过,他也能切身体会到异能人内心的躁动,尤其是哨兵,他们的本能就是好战而富于攻击性。

  “月轮会的先知在哪里?他是谁?“

  沈归尘没必要再隐瞒月轮会的内情,大方地说道:“先知在赛区里,替你解决那个最大的阻碍后,会回到这里见你。”

  谁是那个最大的阻碍一目了然,贺航蹙眉道:“解决韩律?那是堕龙,你忘了青川战役?”

  “堕龙早就不在了,只有联邦还笼罩在青川战役的阴影中避而不谈,韩律和袁印光现在只是两只纸老虎。”

  休战条约签署之后,韩律确实没在任何场合放出过精神体,袁印光也是,终日坐于净堂中,面对那尊降佛的雕像祈祷。但即便沈归尘说的是真的,曾经那些惨烈的牺牲,也让人不敢轻信。

  “这都是先知所说?你如此信任他,你们一定是老朋友了。”贺航腿上的伤口裂开了,有血从夹板中渗出来,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庆幸还有知觉,忍着疼说道:

  “但这在朕看来依旧风险巨大,你有家庭,也有孩子,你的儿子好像才九岁,你本不该这么冲动。”

  “就是为了戎儿才这么做。”沈归尘毫不在意他挑拨离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孩子继承了我强大的精神体,只是他无法好好控制,发狂症会比其他哨兵来得都早,先知会帮他找到匹配的向导,戎儿会长命百岁。你也是父亲,你会明白我铤而走险的理由。”

  贺航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一切都是月轮会的意志,无论是沈归尘,还是他,也许都是先知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在外界看来,你挟持了朕,联邦军就有理由进入普元。”

  “待你觉醒成佛,联邦还是圣地都不足为惧。”

  “那袁印光会怎么样?”

  沈归尘冷哼一声,道:“袁印光缺了韩律,只是一个会撒谎的小护士,亏他在旧历时期跟先知还是旧识。”

  贺航愣住了,袁印光跟先知的关系,他第一次听说。

  东华联邦对月轮会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除了那星月标志,以及一些无可考证的传闻,就再无其他。

  他天真地以为圣地的情报与他们相差无几,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深远。

  沈归尘在作品前的长沙发凳上坐下,看了看手表,说道:

  “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我讲个丰帆和你已故的父皇贺焱都不知道的故事给你听。

  “一个关于堕龙的故事。”

  鲲已经远去,曳出一路精神体碎片,好似星河一般。

  贺平晏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次睁眼都是夜色,雨下得更大了,溪流比之前湍急,灌入了他的鼻腔。

  “咳!咳!”他一下清醒过来。

  幸亏呛了口水,不然他有可能在低温的林子里因失血失温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他蹬着旁边的石头借力侧过身,一只手拽住溪流里的藤蔓,使劲儿爬了起来。全身冷得直哆嗦,嘴唇发紫,伤口倒是不怎么流血了。

  原色美术馆在落园西侧,正对后门,如果他没记错,离这不远处就是南区边界,那里有一个大型医疗中心,专门为受伤的学生们设置。

  他身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好在平日喜欢来落园写生,对地形有些了解。他镇定下来,细细观察树木的倾斜角度,以及叶片分布的细微差别,大致辨明了方向。

  无人机就像死神一样跟在他身后,他知道求救没有用,也许这就是想让全国人民看贺氏出丑的,他不能让皇族蒙羞。

  蹒跚地走了不知多久,总算在不远处看到一座栈桥,走进一看,才发现桥已经断了,看样子是被精神体冲断的。

  贺平晏蹚着没腰的水过了河,感到迎面而来一阵暖流,让他舒服不少。

  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便发现暖流来自于前方的火光,烟雾飘了过来,呛得他不住咳嗽。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有几个人影在火焰中跳跃,哭喊声、叫声,混着坍塌的声音传进耳中。

  南区医疗中心湮没在了熊熊大火中。

  周围的高温,让贺平晏的四肢活络了不少,他捂着伤口跑向火场,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扑倒在他面前,嗷嗷喊叫:

  “里面还有孩子!还有孩……”

  话没说完就停止了挣扎,吓得贺平晏呆立在原地。

  二层的阳台上,有个瘦小的身影正往下跳,正好落在楼下的氢能源车上,贺平晏赶忙抱住那孩子落了地。

  “医疗中心怎么了?”贺平晏大声问他。

  那男孩看着初中生模样,还穿着普元附中的校服,全身已被熏成了灰黑色,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哭丧着脸说道:

  “我负责给圣地的韩律将军带路,但是他们突然就打了起来……”

  “什么味儿?”贺平晏扶起孩子,闻到一股醇硫的味道,这是为了让人辨别氢能源泄露而设置的添加剂。

  “轰”地一声,二层的窗户随着爆炸全部碎裂喷出,落了两人一身,他看了看一层蔓延开的大火,心道不好,还会有更大的爆炸。

  贺平晏护住男孩的头,抓起他的胳膊就往旁边溪流汇合的内湖跑去。到了湖边栏杆处却胆怯了——他不会游泳。

  小男孩比他矮半头,惊恐地看着他。

  贺平晏问:“你叫什么?”

  男孩带着哭腔道:“宋陨。”

  他又看了看无人机,转身抱起男孩跳入湖中。下一秒,医疗中心一层爆炸,直接炸塌了整座楼,门口的氢能源汽车都飞了起来。

  无人机受到冲击,撞碎在了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