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49章 抵达普元

  普元机场刚刚降落了一架圣地军用飞机,编号为“三千须弥”。

  但凡对圣地有些了解的人,便能一眼认出,这是降佛的专用机。

  几个身着黑色长衬袍的长者排成一排等在停机坪,他们是普元学院的大学士。

  由大学士们来接机,塔组织护送,这是普元最高的待遇。

  升降梯缓缓降下,先是几名警卫员整齐列队走了出来,每隔几节守在梯子两边。过了一会儿,一个全身发散着金色闪耀光芒的人,出现在了飞机出入口。

  正是华服加身的袁印光。

  袁印光时年189岁,在异能人里也算是长寿的。他的发色是金色,及腰长度。上部头发梳起,在后脑处盘成一个发髻,两缕刘海顺着搭落到下颌,面相则与年龄极度不相符。

  异能人的衰老速度本就要比普通人慢很多,18岁成年之后,可以保持一百多年的最佳状态,这个特性在向导身上尤为突出,哨兵则要看结合情况而定。

  袁印光则是在接近年龄上限的当下,依旧保持了年轻的容貌。有不少人说,这是因为他的面部与身体进行了多种抗衰手术,好让教徒们更为深信他是与众不同的、更接近于神佛的人,当然这说法并无从考证。

  他的骨像与联邦人不太一样,眼窝更深邃,鼻梁高耸而精致,嘴唇丰满而红润,最醒目的是瞳孔是浅灰色的,透着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

  在他身边的正是他的哨兵——韩律。

  韩律身形高壮,比袁印光大出几个维度,剪裁合身的军装几乎勾勒出肌肉的弧度。他肩宽腰窄,一米九多的身高,站在面前就极具压迫感。

  袁印光将手轻轻扶在他的臂弯处,慢慢走下了升降梯。

  与大学士一一致意寒暄后,两人坐上了提前运来的专车,开往圣地在普元出资建设的办事处。

  几辆黑色氢能源车飞驰在机场通往城镇的高速公路上,韩律摘下军帽,漫不经心地问道:

  “办好了?”

  这时一双眼睛从后视镜往后看,司机正是耿瑞,他道:“是。”

  “郑惑怎么样?”韩律脱掉手套,叠在一起放到了军帽上。

  耿瑞有一丝迟疑,他在想要不要把不小心让贺安清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但确实又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韩律见他没有立马回答,抬起眼皮,问道:“出什么意外了?”

  “没、没有。”耿瑞连忙否认,他还是决定不要节外生枝,说道,“郑惑的表现可以给到九分,很干净利落。”

  “那这一分差在哪?”韩律饶有兴致地问道。

  耿瑞如实说道:“手段过于极端。”

  他本想说残忍,但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表达。瞬间把人切成肉块这种事,一个正常的17岁少年可干不出来,而且做完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与死者的儿子朝夕相处,甚至传了绯闻,也并非常人之举。

  韩律反倒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说道:“他的精神体做不到不极端。”

  “你们在说黄永利?”一直闭目养神的袁印光睁开了眼睛。

  韩律岔开了话题,说道:“你从早上就没有进食,饿了一天,到了办事处想吃点什么?”

  “他们准备了几道普元特色甜汤,您还有什么其他要求,我随时吩咐厨房。”耿瑞说道。

  袁印光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律,问道:“你让个孩子去暗杀黄永利?”

  车里的空气有些凝结了,吓得耿瑞一个字不敢再说,也不敢向后看,像个机器人一样小心翼翼地开车。

  车子驶出高速,来到普元镇上最宽的一条绿荫大道,两边树木茂密,各在不同的生长阶段,有的郁郁葱葱,有的则变黄变红。

  过了好一阵子,韩律才慢悠悠地说道:“郑惑不是孩子,是军人,这是军人的使命。”

  “作孽。”袁印光吐出了两个字。

  “那就请你为他们超度。”韩律抓起袁印光白皙修长的手,在指尖轻吻一下,说道,“降佛就是为原谅罪孽而生,这是你的使命。”

  袁印光不再说话,韩律迷恋地在唇边蹭着他的手,说道:“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了,高兴点。”

  办事处晚上有塔组织首领沈归尘安排的晚宴,邀请了接机的几名大学士,同时让在此地的工读生们共同聚餐。

  工读生代表就是郑惑。

  晚宴流程很简单,袁印光致辞,并赠与大学士庇佑法器,这些人阅历资历都很丰富,虽然不是易教徒,却也表示了十分的尊重。

  黄钦也来了,一直想借机找韩律说话,但无奈韩将军身边全是警卫员,根本无从近身。

  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郑惑低声说道:

  “别急,我会帮你问。”

  原本焦躁的黄钦在看到他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安心,只是想起那天在公寓的遭遇,又道:

  “那个人打你,真是因为你劈腿了吗?”

  “……?”郑惑不明所以,又不想多话,都人道:“不是,别听人瞎说。”

  黄钦拿起桌上的饮料一饮而尽,眼里含着眼泪,冲郑惑点点头。

  郑惑是孤儿,名义上是韩律的养子,实际属于军部与易教共同成立的基金会。福利院里资质相对优秀的孩子会被基金会集中到一起培养,袁印光也时不时会来探望这些孩子。

  相较其他人,郑惑与袁印光的关系更加亲近。

  大学士年事已高,用完餐便陆续退场了,郑惑则与袁印光对上了眼神,然后一前一后从大宴会厅走了出去。

  他一拐弯走上了旋转楼梯,身着普元附中的黑色校服,立领西装衬得他极为凌厉。

  黑色软底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到了二层,比一层要安静许多,走廊里只有一扇门开着,他从容地走了过去。

  一进门,果然看到窗前站着一身纯白色长袍的人。

  袁印光背对着他站在玻璃大窗前,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却没有回头。

  “降佛。”郑惑轻轻落了锁,只行了点头礼。

  袁印光微微仰起头,透过玻璃望着夜色中一轮新月,问了一个郑惑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问题:

  “你恋爱了?”

  郑惑语塞,抿了抿嘴唇,说道:“您何出此言?”

  袁印光语气依旧是平静的,说道:“门口横幅看见的,我捡回来放桌上了。”

  郑惑在桌上看到一盏标语灯,打开一看,一个全息投影映射出来:

  【海岸校草跟神秘人开房,并脚踩两条船。】

  怪不得刚刚黄钦说他劈腿,郑惑不知道这个传言怎么出来的,也许在公寓拉扯被人听见又发在了网上,被一些讨厌他的哨兵听者有心,拉成横幅让他难堪。

  但无论实际是怎样,他心里骂了始作俑者贺安清一万遍。

  他直接捏碎标语灯,把碎末撒进桌下的垃圾桶里。这就是贺安清没在,要是在就让他把这些渣子吃了。

  郑惑抖抖手上的黑屑,这个时候越解释越遭怀疑,除了承认还能怎么办?他硬着头皮说道:“不会有下次了,是我考虑不周……”

  几声低笑打断了他,袁印光用手抵着嘴唇,转过身来,见他一脸茫然,摆了摆手,说道:

  “你长大了。”

  袁印光绕过书桌,拖着长摆走到郑惑面前,看着这逐渐褪去稚嫩的硬朗五官,说道:

  “来年就要升入毕业班了,时间过得真快,去年暑假怎么都没回来?”

  郑惑不是一个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人,他受到基金会的照顾已经够多了,就想着寒暑假勤工俭学,没事不回去。现在降佛问到,他才意识到自己马上就成年了。

  圣地大部分都是异能人,尤其是在成人式上评阶为中阶或高阶的哨兵,会迫切地寻找向导,为了降低发狂指数,国家也鼓励这样的做法,导致年轻人结合会很早。

  “是不是您有了我向导的人选?”郑惑从不排斥这样的安排。

  袁印光却收起了笑意,表情变得有些担忧,说道:“你认为结合应该是什么样的?”

  “匹配高,最好能直接触发结合热。”郑惑如实回答。

  袁印光拍了拍他的手臂搭在上面,示意去沙发上歇息片刻。郑惑搀扶他走了几步坐下,弯腰将华丽的下摆抻平。

  他发现袁印光脚上依旧穿着那双与华服格格不入的素雅布鞋,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更亲近的缘由。他很佩服袁印光,在光环笼罩下依旧坚守着淳朴单纯的内心。

  “结合是两个人的心意相通,不只是生理上的。”袁印光像一个慈祥的长辈,语重心长地说道:

  “第一条件是你要爱他。”

  “他?”郑惑站到一边,有些不解,问道,“‘他’是指谁?”

  “不是我或者韩律、或者任何一个人给你安排的配偶。而是你本能地被那个人吸引,这才是爱。”袁印光抬起头看着他,温和地说道,“这个人也许匹配度没有那么高,也许根本不是向导而是哨兵,也许连异能人都不是,是个普通人。可你的情绪就是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他。”

  听到这番话,郑惑莫名其妙想起了贺安清的脸。

  这很奇怪,为什么自从跟贺安清纠缠上之后,睁眼也是他,闭眼也是他,而且明明自己以前没什么情绪起伏,可碰上贺安清的事,就总是气急败坏。

  比如被纹了心连心纹身之后,就忍不住总是看那人的踪迹,特意跑去评级测试的场地工作,好像离他近一点,心理上就安心一分。

  当看到他身处校医院的时候,情急之下撞断了胳膊,也要迫不及待去看他是不是受伤了。

  在门口听见他跟丰东宁卿卿我我地海誓山盟,一瞬间有放出鲲去袭击丰东宁的冲动,最终理智回笼才阻止了已经伸出去的手。

  当贺安清在黄钦面前撒谎说他劈腿时,他生气之余更多的是委屈,在这人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印象。可难以置信的是,贺安清把他推离黄钦说他们开过房时,又让他有些沾沾自喜。

  还有昨天晚上在沙滩上那些冲动的肌肤触碰,在派出所看到丰东宁将其带走后的不甘心,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郑惑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的情感波动,时而气得想杀人灭口,时而焦虑得坐立难安,时而又兴奋欣喜,时而低落沮丧。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如此牵动过他的心。

  而现在,降佛对他说,这是爱?

  他爱上了贺安清?

  郑惑陷入了沉思,他们才认识了短短三天,72小时。

  相遇那一刻,他在杀人,他在嗑药。

  这怎么可能是爱?

  郑惑内心乱了阵脚,他想若不是降佛看到了那子虚乌有的标语,也不会扯到这个话题,原本不欲辩解的他,还是决定为自己澄清两句:

  “我并未与人有过亲密关系,也不是传言中所说那样。”

  “你是指贺安清?”

  耿瑞已将他进局子的事上报了,袁印光也确实有些惊讶于这两人会凑在一起,但一想到郑惑如此优秀,就算得到皇族的青睐也并不意外。

  一听到这个名字,郑惑就有些语塞:“不,我……呃……”

  “你不要拘谨,坐下说话。”袁印光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至于贺氏,别看他们每年都来参加朝拜会,但我并没有那么了解。贺安清在你们学生圈子里,很有名气吧?”

  郑惑坐了下来,两腿都不敢岔开太大。怕袁印光问及两人是如何认识的,他应付道:“他是皇族,总参与一些学府组织的公益活动,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他很有魅力?”

  郑惑想了想,如实道:“虽然他是普通人,但他很强大。”

  “也很漂亮?”

  郑惑叹了口气,说道:“降佛……”

  袁印光见他局促的模样,没再继续调侃,道:

  “我只是想说,爱上一个人是种幸运,这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无论身份为何,无论匹配与否,爱就是爱,是不能被其他所代替的。”

  郑惑是第一次与降佛谈论这么私密的话题,道:“您是说,如果爱上了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身份与匹配都不重要?”

  袁印光点了点头。

  郑惑则道:“那在我看来不是幸运,是灾难。”

  袁印光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苦笑,道:

  “嗯,也是灾难。”

  楼下的聚餐已经接近尾声,时间不早了,郑惑心里想着任务的事,便问道:“我可以单独见将军吗?”

  “他一会儿就上来。”袁印光已经知道他心中疑虑,道,“你想问黄永利的事?”

  郑惑不语,任务是韩将军亲自下放的,就算是降佛,他也不能轻易泄露。

  “他是为军方工作,并不是发狂症潜逃犯。”袁印光带着歉意,说道,“但他确实犯了叛国罪,其中涉及诸多机密,韩律无法向你一一说明,请你原谅他。”

  面对降佛放下身段的恳求,郑惑就算是心中再有不满,都只能咽下去不再追究,他道:“请您别这么说。”

  袁印光问他:“得到了我的答案,你依旧还想去韩律那证实吗?”

  降佛没有告知黄永利到底是为军方做什么样的工作,说明不能让他了解更多的真相,郑惑明白他再问也无济于事,说道:

  “很晚了,您跟韩将军早些休息,明天我会以志愿者的身份进赛区。”

  “有些事也非他所愿。”袁印光对郑惑有着长辈对晚辈的爱惜之情,“你完成学业之前,我不会让他再给你指派任务。”

  郑惑起身行礼,为表明忠心,说道:“从我作为圣地人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会无条件服从于韩将军和您。”

  袁印光看着郑惑的背影,几个月不见,他又高了,也又壮了,说话也更有分寸,虽然还没有评阶,但强悍的精神体是一目了然的,他会成为一个不亚于韩律的领袖。

  越是强悍的人,背负的使命也就越沉重,就像他与韩律,都背负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罪孽,任凭他如何忏悔,都无法减轻一丁点痛苦。

  他只希望郑惑在扛起重任之前,能找到可以共同承担的伴侣,以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韩律……”

  听到了袁印光的声音,郑惑驻足在门口回头看他。袁印光起身,说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不要怪他。”

  郑惑从办事处出来,坐在送他回宿舍的公务车上,反复思索着袁印光的最后一句话。

  韩将军做一切是为了圣地,还是易教,还是说只为了降佛?

  看上去是一样的,但在韩将军眼里,最重要的是袁印光还是国家?这也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第二天,东华联邦的皇帝低调抵达普元,应贺航的要求,没有欢迎仪式,没有过多报道。从机场出来他就直奔皇室府邸,迫不及待去见他最亲的两个人。

  贺平晏的画展正式对外开放了,正逢第二学期期末,常规课程已经完毕,按理说应该有不少人来参观才对,但却没有预想的那么多

  贺安清与丰东宁集训完毕后来到原色艺术学院,一到展览馆,远远看见贺平晏与同学在说话,贺安清想过去,但那两人似乎结束了谈话,贺平晏直奔休息室。他也低头跟了过去,丰东宁则留在外面跟主办老师寒暄。

  他推开了休息室的门,见贺平晏在沙发上抠手,反手关严门,问道:

  “怎么了?不舒服?”

  贺平晏兴致不高,说:“大部分学生都在外面。”

  “在外面干嘛?安保限流了吗?”贺安清拿起对讲机,说道,“我问问东宁……”

  “不是的。”贺平晏拉住了他哥的手,依旧没有抬头,“外面有人在演练成人式的开幕式,前几天就在了。”

  贺安清还是不太明白,便反过来紧握着贺平晏的手,蹲在他身前:“刚刚你同学说什么了?”

  贺平晏抬起眼皮,与他对视片刻,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向导吗?”

  “你说用精神体创造作品的那个?”

  贺平晏点点头:“刚刚我同班同学说,他在户外备展棚演练开幕式的精神体烟花,好多人都去那里看他了。”

  也就是说,大部分原本要过来参观的人,都被那个同级的向导吸引了去。

  贺安清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但跟咱们是一届的,当初就是艺术特长最高分考进来的。”贺平晏酸味十足地说,“哥,我们普通人就算再出色也比不上异能人对不对?”

  “怎么会,在我眼里你是……”

  “别说了哥,只有你这么想,因为我跟你是兄弟。”贺平晏打断了他的话,“异能人,无论是体能上,还是思想上,都远远强于我们,他们才是人类的进化,我们是被抛弃的,最后一定会经历衰败,最终消亡。丰帆把我们贺家立起来,无非是想在这交替的几百年里寻求稳定,其实我们皇族有什么用?即使是父皇,他又有什么话语权?还不是掌握在军委手里……”

  “平晏!”贺安清及时制止了他极度负面的情绪发泄。

  贺平晏被吓了一跳,住了口。

  他又后悔态度过于严厉,软下语气说:

  “王管家说,父皇已经到了,我是来接你一起回去的。”

  贺平晏这才想起来,贺航今天下午抵达普元,他赶忙起身,说道:

  “哥,对不起,我失态了。”

  “说什么傻话。”贺安清从衣架上拿了个围巾围在贺平晏的脖子上,道,“你没给皇族丢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七月的普元在十度上下,而且总是下雨,体感温度就更低了。

  再刮上一阵风,便有刺骨的凉意袭来。

  丰东宁抓着贺安清的手上了黑色公务车,贺平晏紧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昨晚贺平晏一直问他一起被抓去派出所的人是谁,他只道这些都是误会,而丰东宁却一个字都没提,这反而让他有些不踏实。他想现在解释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那就成人式之后再说,忘记郑惑,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中去,才是他应该做的。

  车到了门口,马上要见到父亲,兄弟俩都挺高兴。

  两人在玄关扔下外套,一路小跑着上楼,在二层的客厅见到了时隔一学期没见的贺航。

  “父皇!”贺安清推开双扇门大步走了过去。

  贺航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下抱住了他。

  贺平晏也蔫声蔫气地凑上来,小声叫了句“父皇”。

  贺航笑着摸了摸贺平晏的头,说道:“怎么几个月不见就变样了。”

  贺安清注意到贺航面相没什么改变,但头发白了不少,他有些担心地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贺航穿着便服,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他长相清秀和善,说话也慢条斯理,但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

  “您的白头发多了。”贺平晏说出了贺安清没问出口的事。

  “55岁了,还不能有点白头发?”贺航故作轻松地说道,“丰主席说让朕去改造一下毛囊基因,但朕觉得这样也挺帅。”

  在大多数人寿命200岁的时代,55岁属于正值风华。但贺航看上去却要孱弱许多,个子不高,过于瘦,浪费了这个好底子。

  这时,丰东宁被贺航的随行宫人领进了会客室,他恭敬地准备跪拜。

  “东宁,不必多礼。”贺航抬抬胳膊,说道,“这不是在皇宫,随意一点。”

  “陛下别来无恙。”丰东宁简单寒暄了一下,便坐在了贺安清旁边。

  贺航知道他一定想问丰帆的近况,便主动提道:“你奶奶身体还不错,只是有些操劳,你知道军委那些事,只能她去管。”

  “奶奶昨天跟我通了电话,说她会关注成人式直播。”丰东宁对丰帆不来并没有不满,反而轻松许多。

  “你们明天成人式别有压力,尽力就好。”贺航嘱咐道,“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排名放在第二位。”

  贺安清还没说话,丰东宁便认真承诺道:“陛下放心,我会保证安清的安全,不会让他受伤。”

  丰东宁说这话是有底气的,虽然他不是海错系哨兵,但他的精神体能具象出写实动物,一定是归为高阶哨兵的。据他了解,这届报名的学生中高阶并不多,他的胜算很大。

  “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贺安清并不想被当成弱小保护起来。

  二人的互动贺航看在眼里,如果不是知道昨晚贺安清跟个陌生男孩被派出所抓了,也许这场面还算令人放心。

  “今晚朕没有别的安排,会在这里陪你们用晚膳。”贺航不露声色地说道。

  贺安清很意外,道:“我还以为您要去见沈归尘。”

  元首来到中立地区,按理说当晚都会与塔组织和学院先会面,但贺航显然不这么想,道:“他们邀请了朕,但朕拒绝了。”

  兄弟俩闻言,都掩饰不住高兴的心情。

  皇帝也难得有任性的时候,比起外交工作,他更想来陪孩子,又道:“等成人式结束,朕还会多留一天,去看看平晏的画展。”

  贺平晏一下直起身板,脱口而出:“真的?”

  贺航点点头,贺平晏冲贺安清露出欣喜的笑容。

  “你跟东宁先回去休息,朕跟安清有话说。”贺航说道,“过会儿我们直接去餐厅。”

  丰东宁和贺平晏出去了,宫人关严了门,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贺航与贺安清父子二人。

  外面的雨逐渐停了,但天气依旧阴冷,吹得落叶满地。

  贺航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花园里一滩滩水洼,说道:“安清,你觉得东宁怎么样?”

  贺安清立马就知道贺航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听王管家汇报了他被派出所拘留的事,他公事公办道:“东宁对我很好,我想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只是……”

  “只是?”贺航转过身洗耳恭听。

  “我不是向导。”贺安清决定毫无保留地把心中矛盾倾诉出来,“东宁是个好人,但我不想他因为要跟我在一起,年纪轻轻就发狂而死,这没必要。”

  “因为你没有做好准备对他负责。”贺航推心置腹地说道,“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如果求而不得,那每活一秒都是难熬的。只有在幸福的时刻,人们才会担心余生的长短。东宁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会对他负责任,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他不人道也不公平。”贺安清急于表示自己的决心。

  贺航摇了摇头,道:“爱是不管人道或者公平的,因为爱本身就是这世上最无法合理解释、也无法理性判断的情感,爱是任性,是占有,是不顾一切。你就算不爱东宁,与其他人相遇相识最后相爱,这也很正常,你没有犯错。”

  “不,父皇,被拘留是您误会了……”

  贺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笃定下结论,说道:“安清,对不起,我给了你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家庭,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畸形的家庭。你从小没有母亲,连我也没有见过你们的母亲,这对你们兄弟都不公平。但生在皇室,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只能无耻地让你体量。”

  贺安清一下跪在地上,说道:“这是说哪的话。”

  贺航准备终身不婚,本意是想让皇室结束在他这一代,但丰帆苦口婆心劝说他配合着做了试管婴儿。所以贺航并未见过贺氏双子的卵子捐献者,也就是生母,更不知道这人是谁,这份机密文件如今还被丰帆保管,谁都没有权限查看。

  当时有谣言说是贺航在外不小心留下的两个孩子,其生母是风尘女子,身份背景无法进入皇室,所以才搞出什么试管婴儿一说。

  贺安清一个字都不信,他的父皇他最了解,这个人把一切都献给了国家,全然没有精力去思考私情。

  但这样一板一眼的父皇,今日却跟他聊了那么多情啊爱啊的,这让他有些诧异。

  贺航没有扶他起来,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让你继承这个王座。比皇权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我希望你能做贺安清,而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这很艰难,没有坚定的勇气和过人的觉悟,就无从实现,最终我们都将是皇权的受害者。”

  “我没有这么想……”

  “是我这么想。”贺航打断了他,说道,“但至少选择伴侣这一点,我会尽全力让你随心所欲地去找到自己爱的那个人,无论是丰帆还是皇族,都不能成为阻碍。”

  话已至此,贺安清便不再争论。贺航对皇位的抵触,在贺安清择偶这件事上到达了顶点,也许这只是内心常年郁结爆发的前奏。

  父皇到底为何终身未娶,贺安清现在多少有些明白,这是贺航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抗争。

  想到这,贺安清连忙起身,两步走到贺航身边,搀着他的胳膊,说道:“您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委屈谁也不会委屈自己,我可会心疼自己了。”

  说完他呵呵地笑了,也缓解了父亲的焦虑,贺航长舒一口气,说道:“明天成人式准备得怎么样?我听说第三环节会有海错系精神体哨兵任考官,你们应该是三人一组抽签,主题是‘人间乐园’。”

  “您这是提前透露考试题目吗?”贺安清靠在贺航肩头,说道,“那我会不会跟东宁一组?笔试题您再跟我多说点儿,异能人生理卫生课要背的理论知识太多了,您说他们看着都呆不拉几的,身体构造怎么那么复杂啊……”

  翌日,成人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