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一篇章休止,进合唱,唱诵班的军

  只有容麟担心地看着站在角落里,没有上台的贺安清。

  他从进入净堂没多久,情绪就不对劲了,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或者看见了谁,让他如此心神不宁?

  是不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十三阶哨兵?

  如果贺安清跟他结合了,那只鲲又怎么是箱水母的对手。容麟索性就不张嘴了,反正他面前的麦也是假的。

  在庄重的歌声里,总有人无心聆听,其中之一就是贺安清。

  一个十几年没见过的旧人,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又怎能平静。

  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他们认识了彼此,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片段,却在看到郑惑那张熟悉的脸时一涌而上,再也退不去。

  圣歌唱完,他带着唱诵班退场,坐到了宋陨的斜后方,中庭空了出来,准备下一个环节。

  “你到底怎么了?”容麟坐到了他旁边,不依不饶地小声问道。

  贺安清极力压抑着情绪,飞快道:“没事,看到个熟人。”

  “谁啊?”

  “没谁,你不认识。”

  容麟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说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弄他。”

  “我像这么容易被欺负的人吗?”这不着调的问题反而让贺安清慢慢缓和了一些。

  容麟伸手帮他捋了一把刘海,说道:“反正现在有我在,谁惹你我毒死谁。”

  远处的高台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将容麟的动作纳入眼底。郑惑抬了一根食指示意正式的朝拜仪式可以开始了,主事站起来说道:

  “请东华联邦皇帝贺平晏上前。”

  贺平晏一直就站在靠宋陨的一边,他脸色有些苍白,昨天折腾了一宿,一早来到圣地就换上了几十斤的饰物和华服,别人都可以坐着,只有他一直站着等待,很容易体力不支。

  与容麟聊了几句之后,贺安清不再沉浸于震惊中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朝拜日搞砸。而且他有些担心贺平晏,怕他坚持不下来。

  斜前方有两个人开道,后面同样有两个人负责拖着长长的外袍,贺平晏一步一顿地走向袁印光。

  袁印光的身后就是与他精神体等高等大的黄金佛像,佛像呈站立状,双手交叉在胸前,面部微微向下,好像在接受供奉与祈祷。

  贺平晏浑身绫罗绸缎,饰物间互相碰撞的叮当声被高阔的房顶放大出回音,四面都很安静,人们注视着这重要的时刻,让这声音显得更响。

  他缓慢地上了三节台阶,走到袁印光的面前。

  按照往年惯例,袁印光先摇铃两下,表示肃静,然后用手沾了甘露水掸洒在皇帝的头上,再念加持经文三遍,互行点头礼即可。

  贺平晏在听到两次铃声之后,刚准备低头接受甘露水,只听主事唱道:

  “跪。”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贺安清,他跟回过头的宋陨对视一眼,警觉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要求行跪拜礼?!

  所有流程都是唱诵班与佛会主事的团队沟通好的,但对方从未要求过行跪拜礼,以往也没有先例。

  贺平晏倒是保持着镇定的模样,他直立着身子,没有要动的意思。

  贺安清知道弟弟绝对不会跪,他必须去解围,便拉下耳麦扔给容麟,从座位上跑到中庭。

  还未接近就被圣地军拦了下来,他上前解释道:“陛下奔波一天过于劳累,仪式中止,先扶去休息。”

  袁印光没有表态,只听主事又唱一遍:

  “跪。”

  是故意的。

  贺安清如鲠在喉。

  为了死去的那三个人,要让联邦的皇帝跪下认错,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容麟见贺安清与圣地军有了肢体碰撞,起身就要过来,被他一声呵止:

  “坐好!”

  然后不顾阻拦,又逼近两步,说道:“唱诵班三十人请求代为行礼!”

  说罢,看向了郑惑。

  两人的目光交汇,是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像是那年的他,却也不像,时间冲淡了太多,也沉淀了太多,像一坛好酒,越是陈酿越是浓郁。

  僵持时,贺平晏举起了一只手,示意贺安清不要说话,静默了片刻,他说道:

  “朕没事。”

  他抖了抖衣袖,撩开前摆,屈起膝盖,先跪下一条腿,停顿片刻,再跪下了另一边。

  一名尊者弯腰把甘露水举过头顶奉上,袁印光这才起身走到他面前,沾了些水掸在他头顶。

  贺平晏双手扶地,眼帘中只映入了一双素雅的布鞋,他突然向上伸手抓住了袁印光的手腕,对方下意识抽走,却被他抓得死死的。

  他慢慢抬起头,挑着眼皮说道:

  “圣地为了朕牺牲了这么多人,朕该跪。多亏他们的头被锤烂,成为一具具恶臭的尸体,朕才能完好地出席朝拜日,在此深表感激。”

  袁印光无甚表情的面庞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恶言恶语而变化,他语气平和道:

  “愿降佛保佑你。”

  贺平晏放开了他的手,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报复的快意,说道:“朕不信神佛。”

  “也许是信仰选择了你。”袁印光的话音落下,却有一丝怜悯。

  “什么意思?”贺平晏收敛了笑意,恶狠狠地问道。

  袁印光没有念经文,转身离去,无视了这个问题,贺平晏被搀扶起来,在广袖里握紧了拳头。

  贺安清被圣地军护送回了座位,他的担心没有减轻,如果晚上皇帝再受到为难怎么办?如果这根本是场鸿门宴该怎么办?为什么郑惑看他像个陌生人,难道把他忘了?

  等走出净堂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一年之久,而实际上只过了一个小时。

  联邦人重新回到琉璃大道上,这个时间可以回到外事办公室稍作休整、换装,晚上再共进晚餐。

  两家影像公司继续转播了他们出来之后的实况,之后进入外事区域就又禁止拍摄了,转播告一段落,接入回放或实时分析等环节。

  当不用暴露于公众视野下时,贺平晏再也没必要装腔作势,他大步走回休息室,一众宫人赶忙小碎步跟上来。

  皇帝的休息室是独立建筑,外面有回廊,进去之后就是狭长的走廊,走廊一边是一道推拉门,另一边是落地窗。因外面布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如果不开灯就非常昏暗。

  “都别进来。”他丢下这句话就甩掉了宫人们上了台阶,但下摆实在太长了,他一脚踩在上面就滑了下来,身体一个趔趄趴在地上。

  宫人们赶忙上前搀扶,皇冠从头上掉下来滚出老远,贺平晏爬起来吼道:

  “说了别进来,都滚出去!”

  宫人们不敢抗旨,自然是都收了手,看着皇帝一个人狼狈地进了走廊。

  贺平晏解开腰间的绑带,把厚重的外袍甩在地上,他踩着用金线手工缝制的真龙纹而过,下一秒就把鞋底厚重的刺绣缎面鞋子踢了出去。两只鞋磕在玻璃窗上掉下来,发出咣啷啷的响动。

  他边走边气冲冲地扯掉了衬袍,这十几斤的衣服、繁复做作的仪式、袁印光那高高在上的嘴脸,都让他受够了。

  贺平晏越想越气,用手背使劲抹掉为了更显气色而上的胭脂,口红蹭出了嘴唇,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

  沉甸甸的几副纯金手镯,宝石戒指、扳指,全拔下来扔在了一边。脖子上绕了几绕的珍珠项链,被他使劲扽断了,只听“唰啦”一声,无数颗芸豆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此时他身上只有一件半透明的内衬。

  贺平晏感觉整个世界都轻松了。

  走廊里一片狼藉,一路都是被糟蹋的价值连城的珍贵服饰。

  一颗奶白色的珍珠在地上蹦了两下,滚到了远处,那是戴在喉结下方、项链上最大的那颗。

  它滚着滚着,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撞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

  宋陨脱下手套拿在手里,弯腰捡起那颗珍珠,说道:

  “这是三个月前,动用了一百多个工匠给你专门设计定制的,其中一个一百九十多岁的刺绣工艺师还过劳死在了绣台上。”

  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你想说我是昏君?”贺平晏背对着他,不屑地哼笑一声,说道,“我就算再昏庸,也不想跪在那尊令人作呕的佛像前。”

  与其说这是发泄,不如说这更像一句埋怨。埋怨宋陨没在那一刻站出来,阻止他下跪。

  但宋陨对国务的处理永远都是理智的,这也许就是丰帆选择他,而没有选择丰东宁的原因。他的底线在国土安危,不在皇帝有没有脸面。

  “你不跪,贺安清也得跪,你替他披上黄袍的时候就应该有这觉悟。”宋陨知道他委屈,难得软下了态度劝一劝。

  “你倒是能屈能伸。”贺平晏转过身来,透过纱质内衬,隐约露出皮肤上的斑驳。外面的一阵风把爬山虎的叶子吹起,几束光透了进来,在他身上留下光影交错,显得风情万种。

  宋陨踩着那些绫罗绸缎来到他面前,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想让鲛鲨咬死袁印光,但不是今天。”

  即使只能想想,袁印光奄奄一息的画面也让贺平晏感到振奋,他悻悻地说道:“这个老不死的还故弄玄虚,真当我怕他。”

  宋陨很欣赏贺平晏,从不掩饰对他人的厌恶,最深有体会的大概就是自己了。贺平晏爱恨分明,与贺安清那个瞻前顾后的废物不同,东华联邦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能逐渐扭转多年来与圣地不对等的关系。

  “袁印光已经是风烛残年,更关键的是郑惑。”

  贺平晏挣开了宋陨的大手,挑唆道:“他也是十三阶,跟你比,谁更强?”

  宋陨咬了下后槽牙,说道:“要看实战。”

  贺平晏向前一步与他几乎贴在一起,推着那宽厚的胸膛又进一步,他只能后退一步,贺平晏慢慢把他推靠在了墙上,说道:

  “那就去结合,就算没有什么福音者,随便找个向导结合,毋庸置疑就会比他强了。”

  用这双无比柔软的嘴唇,却说出了如此冷硬的话,分明委身于他的时候,还像水一样包裹着他,任人可欺,喘息声不绝于耳,那是世间最动人的音色。

  但这些都是假的,只要他露出了破绽,贺平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尖刀刺向他的心脏,即使那一刻还在与他缠绵。

  所以他不能暴露软肋,即使被将了一军,也不能败了下风,说道:

  “那就贺安清你看如何?”

  贺平晏抬手就要抽他一巴掌,被他一把捏住手腕,说道:“就算我不结合,那头鲲也不是我的对手。”

  说罢低头亲吻贺平晏的嘴角,抹掉那蹭出嘴唇的胭脂,留下一句“休息吧”,便走出了回廊。

  贺平晏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不断回想着“鲲”这种生物,巨大而美丽,就快要抓住了头绪。

  这样特殊的精神体,明明一旦见过就不会忘记。

  到底是在哪?

  猛然间,记忆重现于“成人式惨案”那日,他的肩膀被子弹打中,胳膊已经没了知觉,一身血污躺在悬崖下的小溪边。天上落下的雨点,密密麻麻,让他难以睁开眼睛。

  他已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很冷,身体在不住发抖。突然间,雨停了,上方的天空被遮住了。

  巨大而华丽的轮廓在眼前划过,那远古的生物遨游于高耸的杉树顶端,在灰蓝色的雾气中显露出鳍肢,周遭的空气形成气流,吹起了他腥红的发丝。

  是他!

  没错,是那个混蛋。

  他没死还当上了圣地的将军?

  贺平晏呆立在原地,震惊而焦灼。

  经宋陨吩咐,小宫人们纷纷进来收拾打扫,皇帝也被伺候着进了房间。

  才在倦勤斋听了墙根,又撞上宋主席和皇帝不欢而散,这个叫七彩的小宫人浑身不自在。他哆哆嗦嗦地拿了一个竹篓,小心翼翼捡起一颗颗珍珠,不经意瞥见了皇帝无助的样子,除了害怕,心底却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同情。

  下午是各部门与圣地会谈的时间,主要议题还是围绕着青川矿的交易。

  青川矿的价格在两国都是统一的,有专门的实时指数看价格走势,也有不少人通过炒期货来赚钱。

  之所以价格居高不下,是因为产量低,并且产量不能由圣地的三军总部控制。

  青川县是个自治县,从前作为开国将军的韩律,授予了他们很高的权利,在百十年间从未更改过自治条款,也就没人敢提。

  起初青川矿并没有发展成战略性资源,人们对青川矿的利用价值和认知都不够。

  随着这些年社会形态的发展,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都加大了对青川矿的需求量,所以控制青川矿的产能和用途是最先考量的。

  首先,普元开发了精神力相关的武器,其重要原材料就是青川矿。

  其次,人类文明在不断进步,为了避免激化人种间的矛盾,约束异能人的行为变得越发重要,这就也要用到大量青川矿。

  普元学院的研究指出,并非是矿石本身含有抑制能量,而是青川这个地区由地热散发的能量辐射了矿石,相当于抑制能量刚好依附于矿石这个载体上。

  所以青川矿是耗材,开采后经过处理并制成工具后,抑制力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退。

  就像之前在坛城公园的那两块,几十年前是可以抑制整个高仿净堂,而现在只有近距离接触才有效。

  佛会和三军总部虽然无法管控产能,但却可以管控渠道,东华联邦是不可以跳过圣地军委直接对接青川县交易的。

  县长樊松从未来坛城朝拜过袁印光,以至于有人猜测他是无神论者,对于坛城与东华联邦,只能是讨厌和更讨厌的态度。

  “成人式惨案”发生后的七、八年里,东华联邦的情报网一度非常活跃,但只要跟青川沾边的,全部是有去无回。无一例外人间蒸发,不光尸首找不到了,连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抹杀。

  军委无法承担失去大量情报人员的后果,全军覆没也相当打击军人士气,再加上丰帆去世,宋陨就没有再贸然行事。

  所以之前陆宗域和An没有去过青川,大概是军委怕这两个重要的情报人员折损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贺安清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跟佛会事务部确定好交易金额、交易物品和交易时间。

  但从宋陨传达的消息来看,这几乎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他要在短时间内准备出大量的物资根本不现实,总不能为了上供,回家让自己人饿肚子。

  他想讨价还价,哪知对方态度极其强硬,大意是你们不光要上供,还要兴高采烈、五体投地地上供,上供是你们的荣耀,圣地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要,一定是品质最好最优的东西。

  给贺安清气得想一人甩几个大耳刮子,这副嘴脸就应该放在那些忠实信徒的面前,让他们看看,这就是他们每天跪拜的尊者拯救苍生的德行。

  见数量上没有可谈的余地,贺安清只能曲线救国,钻别的空子,说道:

  “那么我们就按月交付,总数量不变。”

  佛会主事坐在对面,悠闲地把玩着胸前一枚蜡烛吊坠,道:“按月?你当我们是银行呢?青川矿先拿走,每月还款。哦不,不如银行,是慈善家,还不收利息。”

  贺安清注意到那挂饰并非普通法器,不是月轮也不是金佛,也不知道蜡烛代表了什么,一天天神神叨叨的,真是丑人多作怪,差生文具多。他将清单扣放在桌面,道:

  “立教之本即造福于民,换种说法就是慈善家,可你们还要在交易中获取高昂的利益。”

  “我们只是中间人。”主事说不过他,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架势。

  “从青川运出的矿产价格如何,纯度如何,这是纸包不住火的。”其实贺安清并不知道这些情报,只是诈对方,继续道,“你给青川送的那些劣质军火并不值那么多钱。”

  他就是赌佛会肯定也在与青川的交易中耍了把戏。

  “你强词夺理!”佛会主事被他一通怼,险些失态,说道,“总之,数量不能少,时间不能改,无需多言!”

  说罢就要起身离席,却听到会议室门口警卫员的声音:

  “郑将军!”

  贺安清猛地看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