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历一千六百一十二年,七玄宗,地玄宗议事大厅内。

  五位仙尊对面而坐。

  地玄宗主坐在中央主座上,语气颇为不忿:“金圣阁今年准备举行仙门大典,现在邀请七玄宗出席当入幕嘉宾,呵,各位怎么看?”

  剑玄宗主季千刃一时没反应过来,愣道:“啊?仙门大典?这仙门大典不一直是我们七玄宗操办的吗?今年怎么换东道主了?”

  南宫夜摇着折扇,扇面一个潇洒飘逸的“秘”字,面色微沉,道:“虽然历年来都是我们在办,但真要说起来,最初各大门派定下的规矩是根据威望和实力排名来决定谁做东道主。只是这么多年,七玄宗一骑绝尘,没人想过要和七玄宗争这个东道主的位子。但谁举办仙门大典,谁就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这点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武玄宗主裘功义平时一心习武,对这些明争暗斗不感兴趣,默了半晌才咂摸出金圣阁此举用意,骂道:“这金圣阁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刚建门百年的新门派,就敢自封为第一大门派?要我说,我们干脆不去,什么狗屁仙门大典,七玄宗的人不去,我就不信这一群臭鱼烂虾的大典还能办得下去。”

  “金圣阁可不是什么臭鱼烂虾,人家这些年不知道收了多少奇人异士,不仅四处招揽根骨奇佳的修士,甚至连世间修习禁术诡道都来者不拒,现在在修仙界风头大得很。”怜青凉飕飕道,看了看其余几位宗主:“倒是有些门派,自视甚高,故步自封;外表光鲜,肚里草包,也不知道这天下第一的头衔还能撑多久。”

  他话音落地,殿内突然鸦雀无声。

  倒不是因同为宗主不好反驳,而是怜青说的是事实。

  自从沈砚枝千年前身陨,七玄宗在整个修仙界的声望就大跌。

  从近些年的弟子大选中就能看出来,前来参选的弟子,质量参差不齐,明显比不上当年。

  因为当年那些天才,大多数都是冲着沈砚枝来的。

  那些年的弟子大选,简直就是清玄尊的大型单箭头比武招亲现场,来者云集,争得头破血流,就为了清玄尊能赏个青眼。

  即使沈砚枝根本不收徒,但没办法,就是有大把的人要热脸去贴冷屁股,贴不上也不恼,反而心甘情愿待在其他宗门,只盼有朝一日能跳槽入清玄宗门下。

  当然,这些希望大多落空,但这种风气从不止歇,这也帮助了其他宗门捡漏,捡到一些沈砚枝不要的好苗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

  沈砚枝一死,镜非台又是个百年都见不上一面的死宅,七玄宗的两大顶梁柱全塌,整个七玄宗的名望一落再落,其他崭新的修仙门派如雨后春笋逐个冒出,虽然大部分都只是昙花一现,不久便销声匿迹,但仍然有一些门派存活了下来,并且渐渐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有要和七玄宗夺金冠的苗头。

  金圣阁就是其一。

  “修行诡道禁术本就是仙家大忌,金圣阁对这种旁门左道,不仅不杜绝,反而接纳鼓舞,实在恬不知耻,但听药玄的意思,难道他们这样,还值得效仿?”地玄宗主不冷不**瞟了怜青一眼。

  怜青冷笑:“地玄宗主若是觉得修习诡道就是恬不知耻,那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这个消息,你恐怕更觉得骇人听闻了。”

  几人神色微肃:“什么消息?”

  怜青道:“金圣阁阁主——金圣然,他最近派他儿子金修然去了万冥枯海,你们猜是去干什么的?”

  闻听万冥枯海,几人神色均是一变。

  万冥枯海这个名字,他们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了。

  因为千年前,沈砚枝死后不久,万冥枯海的魔族便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一丝魔气都没剩下,仿佛有人对那儿进行了一场大屠杀。

  而魔族被赶尽杀绝之后的万冥枯海,并没有变得比以前魔族肆虐的时期更好,相反,万冥枯海没了魔气,但重新笼罩住了冲天的鬼气。

  万冥国刚覆灭时,那里便是鬼城,当时的鬼魂全以那位鬼王祭司为主心骨,后来祭司转世投胎,只有尸身留于万冥枯海,万冥枯海鬼气大弱,所有被丢在那里的鬼魂没了祭司的仰仗,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能夹起尾巴做鬼,因此被魔族碾压了世世代代。

  现在却不知为何,仿佛那位祭司再世似的,所有亡魂全部活跃了起来。

  万冥枯海改头换面,干起了老本行。

  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冥鬼城。

  就连土地缝里,渗出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气。

  那些鬼气比魔气还要让人胆寒百倍,魔族至少还是有血有肉的生物,虽然除不尽,但至少杀得死。

  鬼气却不一样。

  自从万冥枯海被鬼气缭绕,派出去的修士统统有去无回,而且,去一波人,那里的鬼气便重一分,去一波重一分,所有的修士都成了那些鬼魂的养料。

  仙门百家全部犯怵,再也没派过修士去白白送死。

  好在,虽然万冥枯海被鬼族统治,但那些鬼魂似乎并没有离开那片土地的想法,更没有为祸人间。

  甚至有修士后来途经万冥枯海,发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在举办婚礼。

  大红花轿大棺材,一群恶鬼在那方寸之地,生活得似乎有滋有味。

  于是所有正道人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儿划为禁地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所以现在金圣阁主之子金修然去那儿,干嘛?

  ——

  金修然刚踏入万冥枯海的地界儿,就打了个寒颤。

  他拢了拢身上的明黄披风,举目四望,除了断壁残垣就是悬崖峭壁,那些悬崖全部是土地塌陷裂缝后形成的,在悬崖下的深渊内,缓缓流动着万年不熄的岩浆。

  金修然站在崖边,伏过身子遥遥一探,不仅没感到一丝暖气,反而冻得牙齿打颤。

  这地方的鬼气着实太重了些,甚至连岩浆都是一副要被森寒鬼气冻住的样子。

  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派我来啊?金修然欲哭无泪,他最怕鬼了。

  刚生出原路返回金圣阁的心思,父亲的话就在耳边响了起来:“修然,这所有的寄托都在你身上了。只要你前往万冥鬼城,找到鬼族首领,劝说他归顺我们金圣阁,到时候别说是修仙界,整个寰宇都是我们金圣阁的!”

  是的,金修然并不是脑子抽了要来鬼族找不痛快,他是来建交的。

  俗称——外交官。

  但即使他金修然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与鬼建交的,实在不知道他亲爱的父亲是真的器重他还是坑他。

  但来都来了,不见一见鬼长什么样子就回去,也很亏。

  金修然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即将跳出胸腔的心脏,一边自欺欺人一边给自己壮胆:“这一路上,也没看见鬼啊。这些鬼不会知道小爷要来,都吓得躲起来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自我麻痹刚奏效呢,金修然一转头,一张大白脸突然凑到他眼前,那面颊上的两坨血红直直地扎进他的眼珠子,金修然僵住,盯着面前的鬼脸,笑声戛然而止,双眼一翻,“咚”地晕死了过去。

  “呃……”那把他吓晕的鬼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看向一旁同样白脸红颊的两个同伴,哼道:“这人如此没有见识,不过是见到本小姐的芳容一眼就能激动到晕死过去,想必在人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干脆直接把他丢火海里算了,懒得带回去污大人的眼,你们觉得如何?”

  另一个比她稍矮,只有半边脑袋的女鬼道:“别丢,最近快活街就缺这样的货,丢了多可惜,带回去给小姐妹们尝尝鲜,都好多年没玩儿过活人了。之前那些修士,根本没几个中用的,好生养着还是活不了多少年,不过是扒他们衣服就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看着心烦。这个倒是不错,虽然不经吓,但长得俊俏,况且晕了更好办事,正好免了那些啼哭。”

  半头鬼又端详了一番金修然,赞叹道:“体格也不错,应该不至于玩个几天几夜就半死不活的。”

  方才那鬼小姐似乎觉得这提议不错,咬了咬牙有些踌躇,瞥向站在最远处不发一言的第三位同伴。

  那同伴面部焦黑,虽被她们俩打扮成了白脸红颊的喜庆模样,但并没有喜庆效果,就连阴森也不曾有,反而只显得骇人。

  煞气深重。

  煞气鬼对半头鬼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飘上前两步,单手扛起了地上的金修然,声音冷若寒潭,像被烧过的砂纸一般粗粝,但依稀听得出来,生前应当是一把好嗓子。

  她说:“先带回去由大人定夺,大人若留,便送去快活街。若不留……”

  她看向两位同伴,焦黑的眸子一转。

  金修然紧闭着眼,吓得冷汗直冒,很想问问,若是那大人不留他,她们又要把他怎么办。

  他一边想一边哆嗦,只听扛着他的女鬼突然冷声道:“若不留,便送去肉铺上剁了给姐妹们加餐,一样物尽其用。”

  突然觉得,留下来在鬼界当男妓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