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术离有点耳熟，但他没想那么多，直接走近想要去抱青楮，可他的双手却穿透了对方的身体，他又试了几次，才确认眼前的是虚影。
但这也太真实了，眉眼、睫毛和头发都根根分明，这就是虚妄之眼吗？
最后他转身顺着青楮的视线看过去，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具巨大的骨架，那骨架大到他的视线都装不下。
后退几步想要看的更完整，却一点用也没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能看到的东西仅限于青楮看到的。
“你觉得我是会开玩笑的人吗？”青楮的声音很冷，和术离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属下不敢质疑您。”那道女声说完后就没有动静了，应该是离开了。
青楮慢慢向前走，随后凌空而起，他的视野也跟着开阔了起来，他才看清那是什么，那是一架站着的禽类的骸骨，张着双翅让他感受到了这具骨架对飞翔的渴望。
青楮抬手，灵力在手心聚集，咔嚓一声，他看到那骸骨的肋下有两根骨头断了，那比他大腿还粗的闪着莹润白光的骨头飘至对方手中，慢慢的变小，直到和人类的肋骨大小差不多。
青楮摩挲着那两根肋骨，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下符文，他看不到对方画的是什么，却能通过表情猜出对方的重视。
符文画完后，肋骨已经被血染红了，随后飘至青楮的身前，已经不见原来的莹白色了。
还不等他想明白青楮的目的，就看到对方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拿着匕首直直的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一惊，连忙走近下意识的想要查看伤口，手穿透而过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只是虚影。
青楮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扎进胸口的不是一把刀，他引导这流出的血一点点的融入那两根肋骨。
这是？
青楮这是在取心头血。
术离想起在山洞那晚，他意识不清时，好像有摸到青楮的胸口有凹凸的痕迹，后面几次他都没太注意，原来那伤口是去心头血留下的。
心头血是由修士的精气神凝聚而成的，损失心头血等于直接损失了修为，他想不通为什么，青楮身为栖迟宫的宫主，活了几千年，修为深不可测，为什么会取自己的心头血？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他只能看着青楮用自己的心头血去滋养那已经合二为一的肋骨，他眼睁睁的看着青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什么都做不了。
中途进来过一个女人，说：“宫主，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这次的声音和上次的不同，看来不是同一个人。
一百年？这就过了一百年了？
青楮居然持续不断地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一百年？
再强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大小额消耗，那些人为什么不阻住？
他急得在原地直跳脚，可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可他再急都没用，青楮连姿势都没改变过，一直持续不断地用心头血去养那根肋骨。
这一方的空间好静，最后他坐在了地上，抬头远远地望着上面的人，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感觉不到任何的时间流逝，只能通过青楮的脸色来判断。
青楮的脸色每白一分，他的心就抽痛一下，他想不通。
师兄，你到底在干什么？
另一边青楮看到了青鸾，这次他不是以青鸾的视角看到青鸾，而是站在一旁，看着青鸾温柔的笑着安抚受伤的人族。
他看到了青鸾与魔神战斗事的漫天华光，跟着她行走人间时看到了民不聊生的画面，也看到了她是怎么从人族里挑出有根骨，能修真的人传授其修真功法的。
她说：“人族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护住自己的同族。”
在魔神被打散封印后，青鸾把自己挑出来的那些人集中到了一起，将自己的医术和为人族特意创立的功法倾囊相授。
人族的天分很高，有刻苦，修为增进很快，就算他一向感情淡漠，他也能感觉到青鸾的开心与满足。
可人族不满足了。
青鸾是神禽，不可能一直留在人界的，时间到了她就得回去。
可那些人的修为还是太低了，“青鸾仙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神界？”
“过几天吧。”青鸾看着自己选出来的最有资质最好的人，温柔地笑着说：“你也马上要突破化神了，是修为最高的人，以后要肩负起保护同族的责任。”
那人犹豫的说：“可我...可我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你们人族的潜力很大，会慢慢走到最高处的，不急。”
那人见青鸾没有留下的意思，端起旁边的茶杯，说：“青鸾仙子，你是我们人族的恩人，也相当于我的师尊，我敬您一杯。”
青楮死死地盯着那杯茶，想要提醒青鸾别喝，可他知道没用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其喝下。
茶水里掺了魔血，被浓郁的茶香和青鸾对人族的信任掩盖住了，磨血入体，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的侵蚀着青鸾的神性，她捂着腹部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问：“为什么？”
“对不起。”男人低着头深深的鞠了一躬，才说：“枯浪屿的封印只能封住魔尊们一时，我们人族现在还不是妖族的对手，所以想麻烦仙子再在人界留一段时间。”
“那你也没必要骗我喝下魔血。”
“仙子是神，您要是想走，我们留不住的。”
那人的话虽然没说完，但青鸾懂了，“魔神是没有血的，但其他魔物早在五百年前就被了悉数除掉了，所以你们在五百年前就留下了后招？”
“因为我们听说神界的大门只有纯粹的神能进入，您...”
“所以你就想让我被魔血侵蚀，那样我就回不去了是吗？”
“对不起。”
“一千年，我在人界待了一千年，你们...你们就这样报答我？”青鸾对人族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挥手将房屋震碎后化为巨大的鸾鸟飞向南海。
她不信，她不信就因为一点点魔血，神界就不让她回去。
早就知道结局的青楮不想再去体验青鸾的绝望，可虚妄之眼不允许，裹挟着他一起来到了南海。
他凌空而立，看到了那片仙境，也看到了仙境的消失，更看到了巨大的鸾鸟是怎么坠入辽阔的南海的。
也看到了弱小的自己是怎么被青鸾捧在手心的，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青鸾的温度。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他看到青鸾伸手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脊骨，看着那根骨头在青鸾神性的淬炼下，一点点变成了他很熟悉的九霄剑。
不。
他后退了好几步，他知道四件神器是怎么来的，但却一直没有亲眼所见过，他不想看到。
他想转身，却做不到，他的视野是跟着青鸾移动的。
青鸾看到的他就一定要看。
甚至连闭上眼都无法避免。
青鸾将剑放下后，化成原形用爪子扯出了自己的鸣管，青鸾修长优雅的脖颈迅速软塌了下去。
可能是为了一次性痛个够，青鸾将鸣管丢在一边，同时挖出双眼和拔下翎羽，原本浑身被浅青色神光覆盖的神禽瞬间暗淡了，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神陨落了。
青鸾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三样东西分别淬炼成了琴、一对玉珠和一把羽扇，随后化作流光一点点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具庞大的骸骨。
青楮看着那具骸骨一动不动，为什么要在他已经打算放下的时候让他看到这个？
唉！
一声巨大的叹息落在了青楮的耳边，他却保持着原状纹丝不动。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神界的大门会关闭吗？”
“天道？”青嗤笑了一声，“你在这个时候出声，是想安抚我？”
“只是有些事你该知道了，上古时期，魔族的诞生大多数都源于神族的欲念，那时候的人妖两族太过弱小，根本无法催生出那么强大的魔族。”
青楮知道这个，不然青鸾也不会一意孤行的要下界，“所以呢？”
“神魔两族对立，彼此压制，但弱小的人族根本无人在意，直到好战的应龙重创了魔神，青鸾抓住时机下界，趁机彻底压制住了魔族。”
青楮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了，抬头不敢置信地问：“既然魔族都被压制住了，神族也不该再随意插手人界的事，所以你就干脆把神界的门给关了？”
“神界的门不止是通行的路，还是欲念流通的渠道，为了平衡，只能彻底关闭神界，这样魔族失去了最大的养料来源，就不会再轻易的死灰复燃了。”
“那青鸾呢？”青楮双目通红，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让青鸾回去？”
“青鸾身上带着人族的气运，她不能回去。”
“哈哈，哈哈！”青楮觉得这一切讽刺极了，青鸾拿命护住的一切居然都是算计，人族算计她，天道也在算计她，“所以就算没有那一滴魔血，她也不可能回去，对吗？”
“对。”
“凭什么？凭什么要牺牲掉她？”青楮指着那几件神器，“她到死都在惦记着人族，惦记着那群蝼蚁，留下了能牵制魔尊的东西。”
天道沉默不语。
“你知道抽骨的滋味吗？你感受过自己扯断自己喉咙的痛吗？你看着她亲自挖掉自己的眼睛，拔掉自己的羽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青楮说完嘲讽地笑了，“你不知道，因为天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