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褚钰都没有同周牧主动提起文章拒稿这件事情。
周牧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字不提。
时间一晃来到了第二天下午,褚钰独自去参加眼科学杂志在N大的答疑讲座。
褚钰早早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随后, 便陆陆续续进来听讲座的人了, 不一会儿, 整个会场都坐满了人。
褚钰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型的答疑讲座,竟然会来这么多人,而且似乎不仅仅是在读的学生, 还有医生,研究员, 甚至他还认出及个Z大的教授。
听众之多,连后排、门口都站满了人,主办方逼不得已, 还从外头搬来了几张塑料椅子。
褚钰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然还真没位置坐了。
不多时,就看到周牧和几个外国的编辑走进来。
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变小,随后不知谁先开始鼓掌, 然后全场便响起了激烈的响声。
周牧是走在最后面进去的,进去的时候, 又是稀稀落落一些掌声。
周牧今天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和一条辛苦, 外套搭在手臂上, 比起往常,不算特别正式。
褚钰一直盯着周牧进门, 然而周牧却没有看向观众席的方向,而是一直同走在他前面的外国主编低声说着什么。
直到落座到侧边的主编席位上, 周牧也没与褚钰对上一眼。
虽然褚钰事先没有同周牧说自己回去参加今天下午的讲座,但周大教授没看到自己,褚钰同学难免有些失落。
主编门落座了,然后又有几个客座编辑进门,一一介绍过后,便落座到相应的位置。
这次答疑会似乎不是很正式,没有设立专门的主持人,而是让其中一位客座教授主持。
首先第一个环节是让来自英国的主编Mark上台讲关于杂志最新的变动。
Mark一边在台上讲着,主办方一边往观众席传准备好的小册子。
坐在前面几排的褚钰,如愿领到了一份小册子。
翻开小册子,上面是中英文都标注的,褚钰阅读起来觉得还算顺畅。
只有不到二十页的小册子,褚钰三下两头就翻完了,主要还是关于杂志是怎样创立的,杂志是怎样发展的,目前杂志的固定三位主编,还有一些近期引用率很高的文章在上面。
翻过一遍后,褚钰又往回翻了翻,最后停在了主编那一页。
只见周牧的彩色照片印刷在上面,底下有数不清的头衔和荣誉。
可这张照片有些不同,上面的周牧看起来很年轻,并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框眼镜。
这让褚钰不由猜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褚钰同学这一走神,就完美错过了Mark的演讲,以至于到后头现场提问的时候,褚钰都想不出相关的问题来。
然而,褚钰的心思似乎从周牧进门的那一刻,就不在讲座本身了,他一直盯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他时不时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的模样,那副面对什么事情都云淡风轻,那种从容、永远不会失格的样子,无论何时,都会让褚钰移不开眼睛。
Mark的演讲结束后,主办方放了一段短录像。
而这个时候,主编席上的几个人离席了,往幕后的方向走去,好像是一个默认的休息时间。
褚钰不由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就休息了,整场活动才不到两个小时呢,主办方还真会水时间。
头一回觉得休息的时间很长。
褚钰百无聊赖地抬头,正当这时,录像的画面正好播放到主编班子。
“Journal of Ophthalmology于1955年在英国伯明翰成立,经历数十载的洗礼,影响因子稳定在8分以上,为眼科领域的顶级刊物,我们坚持发展,包容多元,主编团队都是行业翘楚,如今是我们的第十一任主编团队……”
就在这时,大屏幕上出现了第十一任主编团队的照片。
褚钰一眼就落到了上面唯一的一个华人身上。
照片的像素不算太好,似乎是七八年前的产物了。
照片里,周牧站在两个外国主编的右侧,身穿深蓝色的西服,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照片里的男人没有戴眼镜,五官同现在没什么太多变化,但肉眼可见的年轻,双颊还留了点婴儿肥,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老式文件夹。
七八年前,褚钰掐指一算。
二十六岁的周牧,在照片的一侧,意气风发。
他的眼睛里像有光一样,趁得整个人都异常出众。
褚钰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知二十六岁的周牧是怎么样的,他会孩子气吗,会甩小性子吗,如果那个时候认识他,他还会选择同自己在一起吗。
但显然褚钰永远无法跨越时空去识得二十六岁的周牧,两人自打相遇开始,就注定会有年龄差。
然而照片没能停留太久,褚钰正想拿手机对着屏幕拍一张,快速按手机,最后也只留下一张十分模糊的照片。
这个录像放映也算有个意外收获吧,褚钰这么想着,休息时间就结束了。
三位主编从后台出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周牧还是没有注意到坐在观众席前排的小男友,而是自顾自地翻起主办方发的宣传小册子。
接下来是一位客座教授讲话,主要还是关于一些投稿的指南、建议什么的,其实这些杂志的官网上都有,略有些无聊,以致于讲完后,也没几个人提问。
终于,主持的教授宣布:“接下来有请周教授上台给我们分享关于文章返修的经验,有请周教授。”
此时,整个会场响起了前所未有地剧烈掌声。
一下把褚钰给轰得耳鸣都要犯了。
他不由左顾右盼,发现刚刚还在偷偷玩手机的听众们,竟然收起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
原来大家都是冲着周大教授来的。
褚钰经不住好奇,还小声问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女生:“你们都是来听他讲课的吗?”
那女生转过头去看褚钰,还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是啊,难道你不是吗?”
“……”褚钰一时哑口无言。
“华国作者的文章一般都是让周教授做Editor的,肯定是听他讲最有用呀。”那女生又解释道。
原来如此。
褚钰这才明白过来,昨天晚上的文章刚刚投出去,按道理杂志一共三个主编,能分给周牧审核的概率也只有三分之一,可没多时他就被周牧秒拒了。
原来华国的作者,主要还是周大教授在审核。
周牧上台看了台下一眼,显然还是没注意到在前排角落的小男朋友。
他看见还算宽敞的阶梯教室,挤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下去是乌压压的人头,不由调侃了一句:“没想到大家这么捧场。”
说着,周牧又转头对着后面的工作人员笑说:“主办方,下次我们换个大点儿的教室呗。”
不出所料,台下一片笑声。
“还有宣传册也多印几份,后面的同学不光罚站,还没领到小册子。”周牧又说。
底下又是一片笑声。
不得不说,周大教授是有点儿喜剧的天赋在身上的,光是开场白,就让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两个外国主编几乎没听懂中文,不明所以地望着台下的人乐,然后也跟着鼓掌跟着乐。
周牧调动了现场氛围后,便开始进入主题了。
讲的内容很实在,就是关于作者如何回答审稿人的问题,才容易被杂志接收。
周牧的PPT做得很精美,而且不光是理论知识,他还举了不少例子,特别还有对比的例子,比如对比两个作者的回答,哪个是比较符合审稿人的期待的。
除此之外,他还分享了一些“小经验”,就比如某一个问题,审稿人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怎样回答才是比较完整的。
底下的听众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人拿出本子或者手提电脑出来记笔记。
这阵仗,褚钰还是头一回见,竟然有讲座能让人记笔记,毕竟,在他过去的经验里,讲座都是无聊到叫人打瞌睡的。
周牧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来到最后一张幻灯片的时候,一放出来,众人竟然小小地骚动了一下。
褚钰随即抬头。
耳边响起了周牧的声音:“忠于研究本身,这是我最后要说的。”
“也许,很多时候,审稿人并不能百分百读懂投稿者的研究,因此会建议做很大的修改,或者直接拒稿,但我想说的是,诸位作为第一作者,应该要有第一作者的坚定,你要坚定你的研究,坚定你做的事情,不要因为审稿人的意见,而做违背研究本身的修改。”周牧说道。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了雷声一般的掌声。
这话连熟悉他的褚钰都被惊艳到。
平常听得最多的是,教授给意见肯定有教授的道理,主编谁不是经验丰富,你一个小作者,不要同人家较真。
但周牧今天却说,如果对方的意见完全与研究的初衷相悖,应该坚定自己。
投稿和发表文章的初衷,本身就是表达自己在某一领域的发现和观点,而不是为了发文章而发文章。
而科研的本身何尝不是如此?
周牧讲完了。
提问环节,毫不意外,台下一群人举手,越是站在后头的同学,把手举得越高,生怕周牧看不到自己似的。
褚钰一开始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问题呢,现在倒开始担心,这么点儿时间,他能不能抢到问问题的机会了。
他焦急地看着几个同学站起又坐下,问了一个接着又问一个。
到最后,时间有限,主办方不得已,只好规定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又这么过去了两三个,到主办方说,最后还问两个的时候,褚钰着急得直接就站起来了。
这一站起来,同在台上拿着话筒的周牧,四目相对。
周牧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更多是惊喜,没想到褚钰回来听讲座。
而与此同时,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同学。
粗略数了一下,四个人站起来了。
场面一度尴尬。
最后,还是周大教授幽默救场,他冲着满脸担忧的褚钰淡淡地勾唇,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我看这位小同学最帅,你先说。”
此话一出,台下又一片笑声。
褚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主办方的话筒时,还迟疑了两秒。
最后,褚钰还是问了出口:“周主编,我想问一下,在什么情况下,您会秒拒一个文章,而且连意见都没有。”
闻言,台上的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