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处就坐了个人,他面前烧了堆柴火,微弱的光芒映着他的脸庞,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但依然不难辨认这是位极其英俊的男子。
在这个世界里,能够拥有如此气质和长相的人并不多见。
再者,顾景哪怕是把自己给忘了都不会忘记面前的人是纠缠他三世的魔头——段渊。
嘴角不由一抽。
“……”
虽脑海里一片空白,记忆仿佛被抹掉了大半,连最基本的印象都变得支离破碎。但现在,身体轻盈得就像踩在棉花堆里,浑身充斥着使不完的劲儿。
好在大脑罢工的时间不长,卡壳的机器在慢悠悠运转,衔接上之前的画面,算是勉强理出个所以然来。
他微扭动了下筋骨,咔哒一声骨头间的脆响刚发出,刺痛紧随而至,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因这一瞬的巨疼,更显苍白。
倒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样。
又是一截干木柴丢进燃得正旺的火中,段渊低头看着这火少卿片刻。随后,他抬起了眸子,漆黑如墨的眼,映照出光火以及自己如他所说般糟糕的面容。
几乎下意识去看发丝。
指尖触碰到肩头披着的外袍,掉落在身侧,额前的碎发轻轻掠在他脸上,眯了眯眼。
便听到坐在火边上的段渊出了声:“醒了就别折腾了,过来烤火取取暖吧?我当时醒来看你唇瓣发紫,还以为你就这般去了。”
四周的环境是寒酸凄切了点,但血腥味绝对没有他睡之前要浓烈,隐约,空中还存有淡淡的雪松清香,味儿极淡,不注意,难以发觉。
“有你这么诅咒我的吗?臭崽子,越大越叛逆了不成?”顾景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好笑着回望向对方。
“突然发现,能再听到你骂我,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屠杀修真界,暴戾恣睢疯批成性的段渊,也曾想过和一个人隐居山林不过问红尘纷扰。可就是那么简单的要求,寻到这一世,顾景总算得以吝啬地施舍些爱出来。
微乎其微
甚至
主动方一直是段渊,即便如此,他仍如吃了蜜糖,喜悦上瞳底,一眼方能瞧见。
他很容易满足。
为什么小师尊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
深邃的眸子危险地垂着,段渊在等面前准备坐过来的顾景回复。
等得火候变小了点,不得已加了术法重新燃烧起来,顾景才动身过来,边走边嘀咕着:“我又不是纸糊的,哪能轻易就没了?好歹你师尊我也是……”
声音轻如缕幽风,清淡的似乎没过多的情绪,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捏造事实,或简单来看,更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身世。
段渊不动声色地转动葫芦,问道:“上辈子是谁下毒还忘记给自己备解药的?”
葫芦转起时,带动的碎石子滚到火堆里,烧着的声音忽而变响,显得他打断的话有点听不太清。
“还不是把你杀了,我也逃不了,就合着与你一同下酒泉之路,有个伴不是?”
或许是病美人的身份用了太久,给磕磕跘跘了点,随便吐上几口血都能惹来注意,唯恐放任不管,会立马一命呜呼,脆弱得跟个玻璃人般,一碰即碎,没有挽留修复的余地。
听了他的解释,段渊偏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只相隔半臂之远,怕冷而凑近火堆的顾景。
他笑了,笑得很温柔,连眉梢都染了淡然的月色,却不曾想过,说出来的话,让顾景如同跌入寒潭之中,呛得窒息感涌来,眼前一瞬的发黑。
“就这般对我恨之入骨?杀了我千万遍,最后如你所愿,结了心头恨?”
如果说段渊没有前两世的记忆,这辈子顾景可能没那么难对付。想到对方把往事种种牢记于心,就觉阵阵后怕,不知该怎么解释。
同他说
我一心求死,切勿拦我?
就怕他回应:那好,我看你死千万遍,但我执意要把你从阎.王那抢回。
顾景相当心虚,但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微仰起头,露出脆弱得的喉结暴露在段渊的眼下。
叹息一声:“你若正常点,别偏激化,又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他的声线低沉醇厚,像是被岁月磨砺过,透出无尽的沧桑,在这夜里,更衬得凄凉悲戚。
可惜,那是一种极致的倦意,历经太多的苦,才能说得出来的人。
“师尊不讨厌我。”
顾景怔忡片刻,垂眸道:“是啊,不讨厌你,你自当能理解成欢喜,可并不代表对你生出男女间的情愫。”
“师尊当真就没爱过我么?”
“你不知悔改,还要怨天尤人吗?”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口的。
抬起脸,看向段渊的眼神里,充满愤怒,还有强大的令人窒息占有欲。他嘴角似笑非笑,眼尾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纵使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顾景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罢了
这混小子受不得刺激
顾景深呼吸,缓和下来。
轻抚着段渊的头发,柔顺的触感令他想到了对方小时候,自己总是喜欢摸他的头。
“为师不愿再提往事……但有些话还是必须告诉你。”顾景嗓音很是低沉,“你年纪也长了,该懂的也都懂了,不要总把旁人的好意当作施舍与恩赐,你虽然是为师的第一个徒弟,该要明白‘以德报怨’四个字的含义,更知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是什么意思——为师教过你许多东西,却唯独没教过你怎样去做人。”
况且,还是个养了三辈子还没能把人教好,属实有点失败。
段渊抿紧唇瓣,不言语。
他知道若被拒绝很残酷,因此不敢反驳,甚至不敢直视,顾景说的话很含糊,没标明,又想把先前这人说过答应自己任何一个要求的事拎出来。
可到了嘴边,选择了保持沉默。
顾景继续道:“当初,为师将你带到过南桐宗门前,便已决定让你忘记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后让你来长白山的后山处,在那座孤峰上修行五十载,每逢寒暑冬夏皆要服药,终于悟到清心寡欲之道。”
而后,才将他带回家中,悉心栽培,传授武艺、法术,是希望日后成材,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顾景错估了他对自己的执念。
没想到,会一直记挂着我,更不曾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来纠缠。
像是遇水的盐,再难取出。
“师尊!”
顾景抬手,制止了他。
“听为师说完。”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也绝无半分私欲,上辈子是为师的不对,亦有自己的苦衷。”他静默了一瞬,缓缓道,“你若不信,我亦无法可想。”
段渊猛地攥住双拳,胸膛急促起伏。
“我信,我信!”
回音出现在洞内,久久难以消散,他的声音微颤,仿佛怕惊动梦中人一般,低哑压抑,连带着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顾景看着他,目光温暖。
“你是不是等了三世一直在等一个问题,那今日不如借着亲吻夜色的名义来吻你,月光很柔,不及卿的情,月光很美,不及卿之俊容。”
“这话有点耳熟。”段渊眼皮子一跳,压制住内心的情感波动。
便听到顾景逗乐般掩唇在笑:“是啊,老一辈人的爱情,我借用下难道不行?”
“师……师尊?”
“我对你的承诺不曾变过,幻境中你本是要迎娶我为魔后,我应了,便没想着反悔。”
像是天大的喜事降临在头上,恍惚以为做了梦。段渊等待这个答案很久了,终究等到了。
早些年生活在魔界,过着最为黑暗的岁月里,段渊依旧保持着本性,哪怕后来成了这人的弟子,当面哭泣,仍然倔强坚毅。
他的内心仍存有希冀,渴求这位师尊对自己还留有一点点温情。他宁愿相信师父仍爱他,愿意给予他弥补过失的机会,也不愿意接受这份亲近变得遥远的现实。
对于像个木棍的段渊,顾景哭笑不得,分明是活了三世的老妖怪,还像个情窍初开的毛头小子。
不由分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
二者距离骤然贴近。
段渊僵硬地坐在原地,脊梁骨挺得笔直。
他的身体绷紧,肌肉紧张,全凭着一股气撑着。他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仿佛怕下一秒钟,眼前的梦境就会碎裂消散,他所拥抱的一切都随风飘逝。
成了执念的爱,卑微到骨子里。
顾景搂着他的腰,轻拍着他的背部,安慰道:“我都答应你的求偶了,怎么连点反应都没啊,我可不喜欢呆若木鸡的笨蛋瓜子。”
说完这话,顾景就有点后悔,但开弓哪有回头箭,他低头看去,发现段渊双目紧闭,嘴唇却抿得死紧,似乎要咬破皮肤才能勉强压抑住胸口翻涌的酸楚和委屈。
到底是无奈叹气,顾景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吻上那两瓣颤抖的薄唇。
突如其来的吻,落下。
段渊蓦然瞪大双眸,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剧烈震动起来。
呼吸急促又紊乱,脸颊瞬间染上绯红。他想推开师尊,又舍不得挣脱,只能任由对方肆意妄为,到最后耳尖子红得仿若能够掐出血来。
持续有段时日,顾景吻够了,松开后打量他,见他脸色通红,嘴角勾起浅浅笑意,问道:“是我太主动了?”
鼻尖留着他的芳香,段渊眼神满是眷恋,他摇头。
满心欢喜的人儿,即便做出过分的事还能怎办?不还得宠着,谁让他栽在这人身上了呢?
顾景替他整理了下稍微凌乱的衣襟,说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伤养好后我带你回家。”
至于回哪儿,不一定要回南桐宗,随便去个地,最好,大伙不认识他们,换个身份,不也照样活得有滋有味。
段渊猛地从环住他的腰,神情激动地看向顾景,语速飞快地追问:“真的吗!师尊?您真的要跟我回家?”
此处的家指的是魔界。
显然给吓了一跳,头上的几缕青丝给炸毛了般,他用手摁了摁,解释说:“别激动,我说错话了,是‘跟我’回家。”
不出所料,段渊怔住,眼中浮现几分疑惑。
像是无声在问:要去哪。
顾景伸手,指尖轻点,一簇火光便燃烧起来,照亮了周围黑漆漆的空间。
轻颤着的睫毛遮了眸底的部分神情,他抿了抿唇,似觉得洞口位置风比里头要来的大,拢了拢袍子。
缓道:“前两世都是魔界成婚,这辈子换个地方成不?咳,虽然差点就成了,但……总归欠你个洞房不是?”
越说到后边,顾景就看到臭崽子的眸光出奇的亮,那已经可以用狼见到羊羔的眼神来形容了。
如此
哑然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大事不妙,菊花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