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香脂刀>第五十三章 守候

  图罗遮本是一个很少会哭的人。

  因为哭泣意味着鞭子、耳光、人贩子的殴打、会给他和母亲惹来麻烦。后来母亲死了,他就再也不哭了。

  母亲病得很重很重,那时他们已经逃离了人贩子的囚笼好几个月,距离伊犁河也越来越近了。但是母亲的病依旧一日重过一日。有一天,她几乎不能起身,突然对图罗遮说道:

  “我的孩子,咱们总有一天,会在母国相见的。”

  他以为母亲是病得太重,说起了伤心话,但是母亲只是笑着抚摸他的头,然后在某一日突然地消失了。当晚,苏伯彦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从此后,他就是他春风拂雪剑的徒弟。

  图罗遮闭了闭眼。

  最后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皮下流出来,之后他便擦了擦眼睛,扭过身去,一声不吭。

  李殷只是望着他笑,用手为他揩去眼角的湿痕。图罗遮躲着他的手,那微凉的指腹很快擦过他蒸红的眼皮,如同一滴温柔的春日细雨。

  图罗遮不说话,与他同坐一床的人,自然也不说话。直到图罗遮自己先沉不住气,抬起头来,却见到那人的手指刚刚离开那人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刚刚将染着泪痕的指尖吮了一吮,图罗遮警惕地耸起了眉毛。

  李殷无辜地望着他。

  图罗遮似乎想要发作,但是看样子很快忍耐了下来,敛着眉头,只有沉郁和无奈;而李殷还正托腮望他,仿佛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姿态都不肯放过。图罗遮虽不自在,可又想道:难不成他就这么思念我?他……我还是低估了他,没想到他有情有义,又追我到这里……可……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难受,心想,可我终归要辜负他的一片情义了。

  “我……”

  “师兄,我来之前,本来已经全都想好了。从此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图罗遮张了张嘴。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师兄只把这些当作你自己的事,全不会让我插手。”

  图罗遮本以为他要游说自己,使得他李殷好留下来,听此一言,不由得心中怅然,傻傻“啊”了一声。

  “如今断云峰上,只有春了一个人勉力支撑,我想了想,确也不太放心。”

  “自然……你早该回去……”图罗遮喃喃说,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狠心般地,道,“断云峰本就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你的。那两个人也是一样,都最好各干各的去,再也不要来见我!”

  “师兄……”李殷无奈地笑了一笑,莫名其妙还有几分忍俊不禁在里头,又来勾他的手,边勾边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和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且不说那两个人,就是我,如何能够舍得下师兄了?往后,断云峰是春了主事,这是万万不会更改的了。”

  “……更改如何?不更改又如何?就是我死在这里,也和你们毫无干系!”他话音一落,似乎自己也觉出绝情和许多生硬来,又讷讷找补道,“……兰……已经,已经死了。可我那个不明不白的哥哥还在此处。国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上门来,我,我是万不会离开的。”

  “傻师兄!你道你在这儿就拦得住呼玛堪么?咱们两个合起来都不一定在他手上占到便宜,现在又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何况我们在明他在暗!”

  可……图罗遮怔怔抱着布巾坐着,可他根本想不出别的招数了!他没有任何办法,能神兵天降一般,把那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揪出来!他总是要守在这里的。他一个人奈何不得呼玛堪,那他加上一个刁老怪,能不能护得住厚朴呢?

  他抬头望向回音谷的方向,又想,呼玛堪垂垂老矣,就算这么僵持下去,熬到最后,先死的也定然不是他。

  “师兄一个人在此,终究分身乏术,死守无用,还未免要中对方的计谋。”李殷沉吟片刻,一撩衣摆,站了起来,“我有一计,不过,我是不能在此多留了。”

  听说他要走,图罗遮也慌忙站了起来。他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板上,潮湿的长卷发贴着颊侧垂将下来,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的茫然的大狗。李殷的目光立刻从精光四射化作柔情万种,按着图罗遮的肩膀叫他坐下。

  “我去去就回来了。师兄不必担心。我回来的时候……”他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锋芒,“必定是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

  *

  说来奇怪,图罗遮原本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临大敌般在此处死守。可是李殷一来了,又把此事大包大揽之后,当晚图罗遮却再没有如前三个月一般,睁眼到天明。

  他睡得很好,可似乎还做了一个怪梦。

  他走在一条浓雾弥漫,所以望不见尽头的羊肠小路上。

  路上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走着走着,他想,这雾未免太大,要是有一盏灯就好了——他心念一动,低头一看,只见手中提着一盏兔子形状的纸灯笼,那灯笼还用朱笔点了兔子的两只红眼睛,看起来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他依稀想起,不知道是谁,要拉着他去放河灯,他皱了皱眉,就提着那灯,继续朝前走去。从成人后,他从来武器不离身,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抓,却没抓到自己最熟悉的那把玄铁苗刀,手指一痛,再摊开手,只看见一把卷了刃的小刀攥在另一只手里。

  奇怪,我要这种小刀做什么?

  他想不明白,却鬼使神差地没有顺手扔掉。

  羊肠小道总有尽头。浓雾散去,他想,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死气沉沉的,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他刚一转念,就听见一声鸟叫,一只大鸟从林中飞过,落在一颗老树上。它长得奇怪,圆头圆脑,湛黄眼睛,翅膀上还缀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羽毛,倒显得与众不同。

  图罗遮便如此提着灯,握着刀,由一只怪鸟跟着,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庙。那庙看起来并不如何气势恢宏,可墙漆崭新,妆点雅致,他便自如地推门进去,没见一个人,只见到一尊泥塑偶像坐落于高台之上。他看不清那偶像的面貌,只觉十分明眸善睐,姿态婀娜。他走到近前,只见香案上放着一张写着婆罗钵文的纸柬。

  洒红香笺,似乎还是一张婚柬。

  他看了又看,只见自己的名字就在“男”的一列,“女”的一列,似乎不止一个名字……待他要细看之时,突觉一阵心悸,是要从梦中醒来的征兆——忽地一下,仿佛一脚踩空,他从梦中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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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