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课程怎样能满分

  风越来越大, 户外的气温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在夏季了,代表着温暖和光明的民宿就在眼前,前面几个人不知抽什么风忽然赛跑起来, 比着谁先到达。季辞和阿邹本来就在后面,这下被落下一大截, 也懒得追赶。

  民宿进门有一截仿佛隐形的台阶, 想不通当初建造者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很多住客都会被绊一下,仍没有拆除,只是在旁边贴了个「小心门槛」的标志。

  等到他俩快到门前时, 听见大厅里传来热闹的讨论声。先回去的伙伴们聊了起来,似乎是真正的房东回来了,话题都围绕着他, 好像名气不小,人人都认识似的。

  季辞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门楣上悬着的晴天娃娃,手工画出来的,丑丑的, 和颇具格调的房子一点儿也不搭,而且说不上来的眼熟。其实他下午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不过那时候匆匆忙忙进屋, 没仔细看, 现在倒是有时间。

  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注意力全在那儿, 季辞也没看脚下, 理所当然地被门槛隐形门槛坑了一回, 磕碰着差点摔下去, 幸好阿邹及时扶住他———

  “怎么了?”

  烙印在灵魂上的熟悉嗓音传了出来, 季辞震惊地抬起头,对上走过来查看情况、同样震惊的许游。

  他来不及去思考现在和阿邹的姿势有多么不合时宜的暧昧,脑海里塞满了问号。

  许游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房子是许游的?

  那个传说中挺有名的、刚才和朋友们在室内聊得正欢乐的房东,就是许游?

  他到这里玩是他安排的吗?

  这难道是个圈套?

  阿邹不认识许游,没理解这俩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的情况,也没第一时间把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和真正的房东联系在一块,眼里只有他的心上人。

  他扶起季辞,关切道:“你还好吧?”

  他拉起他的动作熟稔又流畅,而且距离依旧暧昧,仿佛把季辞拽进自己的怀抱里,语气又过于温柔,再加上季辞身上那件外套一看就是和阿邹的背心搭配好的———许游冷漠地扫了一圈,尽收眼底。

  龙的眼底腾起熊熊燃烧的怒意,表面上的微笑却没有丝毫破绽。

  许游站在屋里,灯下,居高临下,阴翳落在身后,讲出的话愈发柔情:“宝贝儿,这是你的新「朋友」吗?”

  *

  阿邹今年二十五岁,入行却有二十年了,许多年纪比他大的演员反而要称他一句前辈。

  和昙花一现的季辞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比当做童星来培养的,专业且刻苦。六岁那年被带去给杂志拍广告时,遇见一个长得白净可爱的更小的男孩,眼神有种冷漠的天真。

  他俩分在同一组,对那个孩子印象深刻,一举一动有种天生的贵气,仿佛不是来参加拍摄的小演员,而是下来视察家族公司的小少爷。

  他猜得没错,男孩还真是季家的小少爷。不过二十年后,两个人早就不记得彼此,在小温的牵线搭桥下重新相识,纯粹是个意外。

  阿邹底子好,演戏有灵气,一路走来鲜花掌声不断,星路顺畅。他凭着自身条件男朋友女朋友一串,战无不胜。

  这回看上了季辞,一天相处下来,没得手,还反反复复碰壁,他非但没气馁,反而激起了征服欲,更想一步步去攻破他的防线。

  季辞虽然看看着有点儿高冷,实际上不是个特别会拒绝别人的性格,况且阿邹说话做事很稳妥,不越界,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就稍微撤了些壁垒。

  阿邹正得意于自己进攻的小有成效,离防线还有距离呢,砰,踩到颗地雷,直接给他炸懵了。

  新朋友肯定指的是自己了。

  那「宝贝儿」……喊的是谁?

  是季辞?

  房东和季辞认识?

  男人看起来比他们大一些,但也没差太多,英俊挺拔,有他们这些毛头小子不具备的成熟魅力。季辞二十多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能对一个成年人用上如此亲密的称呼,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阿邹满腹狐疑,对上房东看向自己笑吟吟的表情,目光却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死。

  年纪轻轻,在强者如林的娱乐圈混上如此地位,阿邹是何等聪明,短暂的疑惑后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终于明白了先前和季辞对话中的「她」其实是「他」。

  啧,有意思。

  这两个人明显看起来都同对方有话要讲,碍于自己杵在这儿,都没开口。阿邹审时度势,决定先走,但也不能完全把舞台让给无情的有情人:“那你们先聊,别太晚回来,我在房间等你哦。”

  他在「等你」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仿佛在暗示,讲得谄媚悱恻,末了还做了个飞吻。

  他满意地看见季辞一僵,以及那个男人牙痒痒的愤怒表情,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还安全地避开门槛。

  *

  他俩的关系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虽然现在不知道的也没几个了,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季辞转身就走,许游愣了下,也追了上去,临走前没忘拿上外套。

  外面实在冷得厉害,他们没走太远,停在一棵树下面。它的枝干上缀满了小彩灯,有几分火树银花的味道。非常粗壮,需要几人合抱,夏天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现在是夜里,看不出来,等白天就会罩下大片树影,荫泽一方。简直是旺盛生命的化身。

  季辞想起古堡坐落的那片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外界的罕见植株,在那儿遍地都是。

  他其实有点儿想家,但他不敢跟任何人说,怕勾起季家人的伤心事:自己才住了不到二十年,尚有如此之多无法割舍的回忆,那么对于在这儿度过了十几万个日夜的他们呢?

  从这里看得见室内辉煌的灯火,还有同伴们隐约的欢笑声,八成在玩新的游戏,就算是刚从如此冷的山顶上回来,也依旧有精神。

  那些声音遥远如浪潮,无法企及。灯光最远也就斜射到他们脚边,像是某种分割。

  也的确是道分界线、踏过去,他还是个普通的、和同学们毕业旅行的大学生,为前途烦恼,又充满憧憬;缩回来,他就回到和巨龙纠缠不休的人生,永世不能与「平静」二字沾边。

  前前后后也就几分钟罢了,却仿佛两个世界。

  那件明显属于别人的外套在许游看来格外扎眼,他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件半披在季辞肩上:“穿这个吧,厚一点。”

  季辞抓着他的外套,嗅到布料上淡淡的梨子味熏香,没有拒绝,也没有披上,黑亮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他,很直白:“你很介意?”

  在现在的季辞面前,撒谎或者否认显得毫无必要;可要是就这么承认了,跟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争风吃醋,哪怕不论龙类身份,他好歹是堂堂S.O.T.总裁,也太掉价了吧?

  所以许游反问回去:“那是什么人?”

  “刚认识的朋友。”季辞并不隐瞒。

  许游拧起眉心:“你们晚上住一间?”

  刚才阿邹临走前,是说了「在房间等你」之类的话。但季辞也是那时候才得知,他俩被分配到同一间,下午进屋的时候只看见旁边的床上有放着被人的东西,还没等来室友,就被匆匆叫去集合。

  本来他肯定是会和宁延年一间的,结合今天的情况来看,只能是阿邹找了宁延年换房间。后者为什么会同意,还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在许游面前,他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同样不知情,坦荡道:“没错。”

  这句话好似开关,把许游先前一直尽力掩藏的愤怒悉数勾了出来,音调不自觉高了起来:“你太没有戒心了,怎么能跟他住一起!他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

  “对我……什么心思?”季辞喃喃,并非问他,而是自语。片刻后又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我早就成年了,大学毕业,单身。这样的状态,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不是吗?”

  *

  晚风在他们耳旁猎猎作响,仿佛身处并非炎夏,而是深冬。

  民宿明明就在他们不远处,为什么显得如此陌生?好似他们不是站在几步路的树下,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牢笼。

  许游愣了愣,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反问回来。刚才那个男生,从来没见过、同季辞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男生,竟然已经可以撼动他的心了吗?那个人究竟有什么魅力?

  许游目光沉了下来:“哦?那你的意思是,你要答应他?”

  龙的脑海飞快运转,构建出自己的情报网,要将这个人类男孩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查一查。

  季辞不甘示弱看过去:“你想知道?”

  “如果你还没打算告诉我,说明你没有考虑好。”

  季辞听闻,竟然笑了:“是啊,没有人比你更懂逃避和犹豫的法则。”

  许游不知道自己该调整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的指控,因为那控诉全是真,他无法申诉。

  好在季辞没有纠结,而是大方地答应:“回答你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是以长辈关心小辈的姿态,还是朋友间的八卦,又或者站在一个男人评估潜在竞争者的角度?

  他这句话看似弯弯绕,实际上想要点破的,是他们旷日持久的拉锯点:许游,究竟把他当什么?

  “我不知道。”许游沉默半晌,最终回答。他专注地望着他,不该只是「望」了,是在研究,脸上带着点显而易见的、难得的困惑,好像眼前的人类不是个对于龙类来说相当单薄的生命体,而是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

  许游诚实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问题。

  季辞自然不会满意这样的答案,但许游忽然岔开了问题:“你看见门口挂着的那个晴天娃娃了吗?”

  季辞一怔,想起来之前就是因为那个才差点摔了一跤;他早就觉得眼熟,难道真的见过?

  许游没看他的表情,目光放远了些,看着那幢灯火通明的房子:“是你小时候做的。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跟哪个仆人学会了之后,做了一大堆,非要送给我,而且是全部。我逗你,说怎么不给季先生他们,你就噘着嘴不高兴,瞪着我,好像我再不答应你,下一秒你就要哭出来。”

  “……”他可没印象自己创作过这么丑的东西。

  季辞不太记得这件事,毕竟过去了十几年,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但他没吱声,听他说下去。

  “别人的晴天娃娃都是用布做的,你倒好,都是纸巾。我到处问,有没有办法能让纸巾长久牢固点,当然没有。还好你做了很多,我就一个个挂在这儿,风吹雨淋坏了收起来,然后再挂下一个。现在仓库里有一堆呢,看起来惨兮兮的,不过也算是陪伴着这幢小房子的回忆吧。”

  “我还有很多客人和它的合照,他们都会问我,「这是谁做的?是你家孩子吗?」我当然不能说你这个季小少爷是我家的孩子,就告诉他们,「不,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贝。」有人再问下去,宝贝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回答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算我的什么呢?孩子?肯定不是。朋友?好像又不太像。朋友家的孩子?我还不敢自称与纯血是朋友。

  “我找不到准确的词汇去界定我们之间的纽带,慢慢地,也就不再想。”

  “其实这里,我本想再等等,等你什么时候说想要到山上度度假,我就关了它,重新整修一下,只带你来。”

  “你提前来了,那也很好,对你对我都是惊喜。要是没和那臭小子一道,就更好了。”

  “我爱钱,没错,没有龙不爱钱。我也许爱我的父母,不是很确定,不是每条龙都像你的小舅一样如此珍惜亲情,「家人」之间的羁绊远比不上「家族」。但我确定我非常非常爱你。”许游看着面前年轻人漂亮的眼睛,轻声道:“小辞,我的心里早就全被你填满了。全部。真的一定还要划分出势力范围、给每一种爱都标出详情解释吗?”

  *

  他听起来就是在诡辩。季辞想。绕来绕去,总是不踩中红心。

  然而心脏还是被那句「我非常非常爱你爱」狠狠地击中了,好像月亮的倒影在水面上颤悠了一下,化成无数发光的碎片,散落在无边的海面。

  先前装出来的冷库外表没法再维持下去,季辞把阿邹的外套脱下来,披上许游的,已经算是示弱。

  许游的外套,的确温暖多了。他被包裹在熟悉的香味中,好像找回了一些安宁。

  男人的表情同样因为他这个小小的举动放松下来,伸手拂开他垂下的额发:“宝贝,再给我点时间。”

  季辞不高兴地看着他:“一个月前你就这么说了。我还要给你多久?再一个月?一年?十年?”

  “不会那么久。”许游郑重承诺,“十天。十天后的这个时间,我一定给你回答。”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往近了说他等了几个月,往远了说他等了二十年,也就不差这一个多星期。季辞深吸一口气:“好吧。不过我要你给个清清楚楚的答案,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不能有半点模糊。”

  “好。”许游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答应你。”

  这大概算是个休止符,因为争吵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重新觉得晚风凉薄。

  “冷不冷?”许游语气软下来,“过来,让我抱抱你。”

  季辞没动,反倒是许游上前一步,把他拥入怀中。许游比他高一个头,也壮一些,比起他依旧有点儿少年感的单薄身体,更有成年人的轮廓。他抱他时,就是完完全全把他藏在怀里。

  季辞肩膀僵硬了片刻,尔后放松下来,埋在梨子的香气中。

  巨龙一点都不温暖。

  “我好想你。”

  “哼……”

  “晚上别回你那个房间了,我给你重新准备一下。”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

  “就这么定了。对了,送你的十八岁礼物,还在吗?”

  “那个模型房子?”

  “嗯……”

  “在。怎么了?”

  “季先生说,你们好像要重新找地方建房子了。”

  “我怎么不知道。”

  “不想让你操心。不过,如果真的要重建,都得按照我的那个模型来。”

  “那你不就是大功臣?”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

  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全然忘记了夜里的寒凉,感受着久别拥抱的温度,直到远处灯光熄灭,直到夏夜萤火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