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荒谬之敌【完结】>第70章

  谢敏低头,凝视着高脚杯中深邃的液面,头顶水晶灯的光团在其中坠落。身侧有人放下盘子,刀叉触碰时引发的震动使平静的酒液一颤,小小酒杯中,涟漪泛起。

  他正双手拄着桌子,见此,屈起的指尖微微一抖。

  仿佛开关一响,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从指缝泛起,烧过骨骼,燃向全身。

  触感放大,鼓膜胀痛,耳边传来嗡鸣,眼前炸开光点,颈后腺体开始疼痛,皮肤像被蚊虫蜇过一样,痒意加剧。

  他舔了下唇,干涸的唾液不能润湿唇缝,体内的水分如同凭空蒸发,令他下意识想喝点什么。

  谢敏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红酒。

  辛辣酒液下肚,灼烧着胃黏膜,令他因不适而皱眉。

  更渴了……谢敏放下酒杯,眉间一片阴翳。

  “你看起来有些不适?”

  耳边嗡鸣逐渐加重,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问话使谢敏从短暂的头痛里摆脱出来。

  傅闻安已经来到他身边,平淡地看着他,仿佛关心只是例行公事。

  “喝酒喝急了。”谢敏笑了笑,毫无异样。

  他刚说完,傅闻安的手便落在他颈侧。

  谢敏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好在对方只是试探温度,摸了下他的脉搏,又用掌心贴着他额头,而后收回。

  “如果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正好我也没空继续在这里陪你。”傅闻安垂眼,在谢敏刚才喝过的酒杯上短暂落了下视线:“另外,这酒度数不高。”

  “或许吧。”谢敏敷衍地回道。

  对两人来说,酒会毫无吸引力,但无趣并非傅闻安提前离场的原因,推不开的应酬才是。

  走出执政官城堡,迎面吹来的冷风让谢敏骤然清醒。

  更深露重,寒潮将至,城堡前灯火通明的花园广场飘着落叶,夜风刺骨,侵入谢敏的身体,让他在难受之外多了层寒冷。

  过敏的症状更明显了,谢敏在心中暗叹。

  很快,来接他们的车到了。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暖烘烘地包裹着特工瘦削的身体,他像一只从严寒地带跋涉归来的猫,钻到干燥温暖的炉火旁,下意识闭上眼,开始打盹,但意识还很清晰。

  汽车打转向灯后有规律的提示音,空调风路运转时的嗡鸣,衣料摩擦后的细碎声响,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开始在谢敏脑海里奏交响乐。

  窗外灯光闪烁,一开始很慢,后来加快,光带掠过,扫过谢敏平静的脸。

  有人在盯着他,谢敏能感觉到。

  那视线并不锐利,亦毫无戒备的审视,虚虚落在他脸上,没有恶意,仿佛只是暂栖,随便找个落点,处置那人无处安放的隐秘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俯身过来,没发出任何响动,只是在黑暗里,一件衣服盖在谢敏肩头,还带着对方温热的体温。

  鼻端萦绕着对方苦涩的信息素,没有往常的凛冽骇人,变得淡薄而温驯,静静地蛰伏着。

  谢敏本来只是打算小憩,但不知怎的,渐渐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在傅家大宅下。

  谢敏身上的披风堆在腰侧,他爬起来,被久违的安稳所松弛的警戒心回笼,他猛地直起身体,视线扫向车窗外。

  树影昏暝,在沙沙风声中摇曳,宅内灯火不盛,在夜里只显出轮廓,有护送的私军站在外面,严谨肃穆,不知站了多久。

  身侧传来响动,谢敏精神一凛,瞬间转头,同时出手刺去。

  对方似乎早有所料,单手攥住他的手腕,不悦地皱起眉。

  意外的,谢敏的进攻有些疲.软,很好防。

  “你是有起床气吗?”

  男人不怀好气的质问令谢敏松了口气。

  是傅闻安。

  谢敏手臂松了劲,垂下来,自然搭在腰间尚且热着的衣服上。

  他撇下眼,错过对方的视线,看起来颇为可怜。

  “抱歉,习惯了。”

  谢敏的道歉不太有诚意,但傅闻安没和他计较,转而伸手去拿自己的披风,谁知拽不动——谢敏正抱着披风,戒备地看着他。

  护食?

  傅闻安挑眉,又扯了一下,扯动了,但还是没拿到。

  “我的衣服。”他冷冰冰地道。

  特工似乎睡懵了,总之,反应很怪。他几乎是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傅闻安在说什么,转而低头,仔细端详衣料的纹路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抱歉。”谢敏这次的道歉依旧没诚意。

  “这也是习惯?”傅闻安一哂。

  “不是。”谢敏盯着傅闻安把披风穿上,但那衣服在刚才的争执中有了褶皱,看起来与执政官严谨冷肃的风格不相符合。“就是觉得这料子挺舒服的。”他语气中隐有惋惜。

  “是,适合给猫当睡垫。”傅闻安瞥了他一眼。

  谢敏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回去吧,我看着你上去。”傅闻安朝大门的方向抬了下下巴。

  谢敏一怔,而后皱眉:“你呢?”

  “你很关心我?”傅闻安问。

  被特工关心去向绝不是好事,傅闻安潜意识如此认为。

  当然关心,不然我折腾这么久给谁看?谢敏腹诽。

  谢敏正踌躇如何说,他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被睡眠隐藏的痛感随着注意力的回归而上涌,车内安静,噪音却如影随形。

  但好在,傅闻安这次不需要他接话。

  “不要多管闲事,谢敏。”傅闻安俯身过来,低头,唇在谢敏耳边蹭了一下,明明是相拥的姿势,气氛却如僵直的皮筋一样紧绷,再施加一点力就会尽数崩裂。

  “我是怕你不小心死在外面。”谢敏小声道,他垂下眼,手指绞着对方披风上金色的穗子。

  傅闻安抬起手,很轻地拢了下谢敏的后脑勺,而后放开,眼神示意谢敏该走了。

  谢敏又看了他一眼,有些失望,还夹杂着点别的什么,傅闻安没能第一时间分析出来。

  昏黄路灯从车窗外照来,只点亮了谢敏的半张脸,他的眼珠深邃漂亮,凝着人的时候,总有种令人刻骨铭心的美感——就像被钻石打磨的刺穿透,危险却诱人。

  但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藏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特工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谢敏上楼,过了几分钟,傅闻安才让黑枭掉头。

  从格棱窗外扫来的车灯点亮大厅内辉煌却冷寂的装饰,窗框的影子随光线变换而转动,很快,车辆远去,宅内归于死寂。

  谢敏立在门口,夜间寒意被室内热气驱散,源源不断的黑暗却从四面八方袭来。空寂的周遭如打翻了的颜料桶,扭曲色调纠缠着向谢敏倾轧而来。这里太大了,名贵壁画与瓶器的轮廓在夜色里搅动,尖锐的、冷漠的形状不断拉扯,影影绰绰,茕茕孑立。

  他站了接近半小时,而后,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额角像被两只长着长指甲的手揪着,指甲刺进血肉,硬生生往后脑勺撕扯。视网膜爆出斑驳的白块,像狂放泼洒的颜料,将黑暗涂成张牙舞爪的怪画。耳边像鼓了风筒,狂躁的风呼啸着,令谢敏头痛欲裂。

  冷,谢敏从未像现在一样冷,如同四肢百骸都泡在冰水里,又或者穿着单衣倒在三九天的冰窟中,那如同能将灵魂戳伤的冷意使他呼吸困难。

  咽喉剧痛,刀刮一样痛,呼吸却是灼热的,像夹着火,燎过呼吸道时又会加重痛感。

  最严重的是腺体。

  谢敏跪在地上,他起不来,腿软,骨骼像被打断了,肌肉松弛着,使不上力量,先前他在傅闻安面前能装,现在对方一走,吊着他的那根弦断了,便再没法打起精神。

  颈后很痛,撕裂一般的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严重,那种痛感连着颈椎,让他整个大脑都被搅得支离破碎。

  他开始咳嗽,涎水落在地砖上,惊天动地,快要把肺咳出来。期间,他尝试站起身,却两次不能如愿。

  不知过了多久,谢敏踉跄着爬起,扶着楼梯扶手,一瘸一拐,像个将死的病人,挪上了二楼。

  一步、两步、三步……

  平时随意走过的走廊此刻却像铺满钉子一般,遥远到令人近乎绝望。他不断吐出灼热的呼吸,身躯因脱力而颤抖,视野不断收窄,到最后,只剩正前方向的一小片区域。

  太黑了,太暗了,比他曾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孤寂。

  客厅开着灯,灯光从紧闭的门缝溢出,金黄色的光带是唯一光源。

  谢敏双膝一软,他咬着牙,死死扣着墙皮,指甲传来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不知挪了多久,或许没多久,因为也就几十米的距离,但也可能很久,因为他有时一分钟也提不起力量挪一步。

  终于,他推开了那扇门。

  温暖的光拢在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是一瞬间,喉间传来绞尽般的痛,他猛地咳了起来,偌大房中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特工的脊背弯曲下去,衣服上零零碎碎的装饰落在地上,影子投在地板上,同时落下的还有血。

  谢敏愣了一下。

  鲜艳的血从他口鼻处溢出,溅在地上,一朵一朵,血腥又骇人。

  他下意识抹了一下,手背上全是,他笨拙地用袖子擦,但越擦越多。喉间泛上铁锈味,是他把嗓子咳破了。

  他挣扎着起身,走向餐桌找纸,血淌了一路,一开始很多,能连成线,后来变少了,间隔一米才有一滴。

  谢敏像破损的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灼烫的呼吸灌进肺里,再艰难排出,这样简单的事使他筋疲力尽。他好不容易挪到餐桌边,刚要趴下,又意识到这是傅闻安的家,便生生止住。

  他拿走餐桌上的纸巾,轰然摔在桌腿旁,额头一磕,被蹭出点血。但他没管,他先给自己止血,挨着桌脚倚了许久,他一动不动,生息越来越弱。

  胃像是快穿孔了,滚着酸液,令他疼的同时几欲作呕,腺体疼痛到麻木,像剜掉后颈了一样。

  谢敏睁开眼,他死死咬着牙,把自己从昏厥边缘拽回来,而后挪着,用纸擦掉地上的血迹。

  他擦得认真又艰难,手指使不上力就用手掌,血液凝固了不好擦干,他只好去水池旁沾湿纸巾,回来再擦。

  谢敏在昏迷前,只机械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精致豪华的空中餐厅,越过高档餐点与装有名贵红酒的高脚杯,傅闻安冷眼看着对面美艳的女性omega。

  “执政官的兴致看起来不高,是不满意我带来的见面礼吗?”omega向前挺身,娇媚又火爆的身段在这个动作下展示无疑,她眯起眼,随意地交叉手指,笑着问道。

  身为阿迦利亚城邦的首席联络官,艾丽亚的工作是混迹于各城邦的交际场,联络感情,维系外交。而今天,在安斯图尔召开城邦全界会议的今天,她开始争取这个野心勃勃的执政官的支持。

  傅闻安没看她,他兴致缺缺,桌上的东西没动一下,甚至罕见地连酒也不曾动,这不符合这最高规格的邦交利益。

  艾丽亚听闻执政官桀骜冷酷,但凭着她的经验,她有信心在执政官手中讨得好处,只是,她没想到执政官连礼节上的对等待遇都不肯给她。

  “还是说,您是在等待我拿出更多您想要的……”艾丽亚意有所指地抿了下唇。

  她说完,傅闻安终于肯看她了。

  艾丽亚的笑意深了几分,她的手指像幼嫩的葱根,在灯光下白而细腻。虚握酒杯时很好看,握别的东西的时候也很好看。她盯着傅闻安的眼睛,隐晦地勾起唇,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没人能拒绝她,又或者说,没人能拒绝她的信息素。

  艾丽亚的信息素很特殊,简直万金油,在某方面屡战屡胜,无一失手。

  但事实上,她没能在傅闻安的眼睛里看出欲念,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冷漠的讥讽。

  她瞳孔一缩,冷意骤现。

  “如果不是城邦条例中规定过接待友邦外交联络员需遵守条例礼节,在你见到我的第一秒,你就会被请出去。”傅闻安看着她,以一种充满上位者傲慢的姿态,开口道:“无论是你,还是你展示出的、所谓的诚意,都令我嗤之以鼻。”

  “你……!”艾丽亚羞愤交加,她杏眼圆睁,怒视着傅闻安。

  “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们求着我支持你们那岌岌可危的稀土贸易。海运港口最惠国待遇?南部贸易区按比例分配?友好协定?你在开玩笑么?天真的女士,我从不玩过家家游戏。”傅闻安冰冷地剖开一切,视线如鹰隼般锐利。

  “你想都要?你疯了,你在违背规则,这是垄断!”艾丽亚气到浑身都在颤抖,低胸礼裙的纱料跟着抖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荒谬感笼罩了她,连同她的信息素都不稳定起来,她凝着傅闻安,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面前这个英俊又薄情的政客究竟存着什么心思。

  他比他看起来还要令人畏惧。

  “嘘,女士,你太大声了。”傅闻安淡淡道,他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令艾丽亚浑身发寒。

  “我没有破坏规则,我只是稍稍,变通了一下。”傅闻安斟酌着用词,但实际上,他能出口成章。

  压迫感如夜色,侵吞着桌前蜡烛的明光。

  傅闻安有点不耐烦了,他看着落地窗上烛光的倒影,小到一掐就灭。从离开宅院起,一种罕见的心悸就始终绕在他心尖,车子发动到现在,两小时左右,他脑海中始终挥不散谢敏下车时看他的那一眼。

  那么的……

  傅闻安皱起眉。

  那么的哀恸和无助。

  特工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不,又或者说,特工从未在他面前示弱。

  尤其是面前不识趣的omega还在发散她劣质香水般的信息素,那令他更加恼火。

  他越来越不安,心像空了一块,无论怎么泵血都不能填补空白,有什么东西坠着他,扯着他的心向下,落到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去。

  谢敏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了,应该睡了吧?毕竟他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但傅闻安量过热度,没有异样,特工下车时候还很精神,甚至能跟他抢衣服。

  所以,谢敏在做什么?

  谢敏……

  谢敏醒来时的状态不对劲。

  “……您的傲慢简直不可理喻,我会回报我们的领袖,请他来……喂!你要干什么?!”

  耳边omega的聒噪声在瞬间远去,又很快回笼,傅闻安猛地站起来,由于动作太快,椅子发出刺啦一声,令艾丽亚惊恐地瞪起眼睛。

  omega吓得向后缩,以一种防御姿态捂住自己的胸口。

  傅闻安脸色阴翳,难看到吓人,他山岳般的身躯僵着,停顿一两秒,而后理都没理艾丽亚,疾步向出口走去。

  他几乎要跑起来,浑身压抑着,山雨欲来般恐怖。

  黑枭连忙跟上,虽然他也很讨厌这个烦人的omega,但他不觉得傅闻安会真正丢下她不管——执政官是永远利己主义的,理性人不会在任何一场外交宴会中失去分寸。

  可当傅闻安走进电梯时,黑枭才意识到他是真就这么走了。

  “长,长官,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位女士……?”黑枭跟着傅闻安进电梯,由于对方按电梯关门的速度太快,黑枭差点被门夹扁。

  好险!

  黑枭哆嗦着道。

  “让她去城邦酒店住一晚,明早送走。”傅闻安盯着电梯跳转的数字,语速加快:“今天宴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吗?”

  他说完这话,刚想加个‘谢敏身上’的限定词,谁知黑枭会抢答了。

  “不对劲……据安保部门回报,您和谢长官走后,佩那仕恩家的小少爷突然进入发.情期,会场短暂骚乱了一阵,但很快医疗部的医生就把他带走了。据说是omega抑制剂丢失,意外导致的事故。”

  “谁问你这个了,我说谢敏。”傅闻安额角突突直跳,语气不善。

  那您不还是听我说完了……黑枭心中嘟哝,接道:“谢长官似乎很正常。”

  “似乎?”傅闻安着重咬字,冷冷地看了黑枭一眼。

  黑枭一缩脖子,不敢接话。

  好在,叮一声,电梯到了。

  傅闻安大步出门,他拿出通讯,拨谢敏的通讯号,结果没人接,正想再播一遍,才发现谢敏的通讯器早被他没收了。

  白天为了参加会议,傅闻安给过他一个空白新机,傅闻安连忙拨新号,结果刚打出去一秒,黑枭兜里响起了铃声。

  傅闻安眼刀横扫。

  黑枭拿出通讯器,看见上面的名字:「坏家伙」

  ……?

  “操。”傅闻安低低骂了一声,挂了通讯,与此同时,来自「坏家伙」的通讯也断了。

  黑枭默默藏好通讯器。

  傅闻安突然想起来,离开会场时,他收回了谢敏的通讯器,让黑枭带回去。

  “回祖宅,现在!”傅闻安心急如焚,几乎吼了出来。

  黑枭脚底生风,逃难似地去提车了。

  谢敏是在剧痛中醒来的。

  彼时夜色浓重,从落地窗溢进来,又被客厅的灯光驱散,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谢敏艰难地坐起来,腺体失去知觉,喉咙干渴,他出了汗,但脱水的现象更严重,信息素不受控制的外溢,房间里弥漫着狂暴的银桂香味。

  他咳了几声,撑着身体把沾满血迹的纸巾扔进厕所,放水冲走,仅仅是做完这些,他便倒在沙发里,如干涸至死的鱼一般,艰难而疲惫地努力呼吸着。

  呼吸会导致呼吸道刺痛,骨骼像被打散了一样,昏厥后醒来病症甚至加重了,而且,他开始感到痒——哪里都痒,哪里都热。

  空气中满是惶惶不定的信息素,浓郁到令谢敏几近作呕,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撕扯着头皮,手指插进发间,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消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痒意,但这于事无补。

  “我得……我……”谢敏神经质地呢喃起来,他用力抓着颈侧,挠过后颈,力道大到像是要把腺体抠出来。他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黏腻的,下巴甚至还残留血的痕迹。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穿过沙发时差点跌倒,他没头苍蝇般乱撞,视野越来越窄,他没有体力出去,外面太黑了,特工不喜欢黑暗的地方,他只能在客厅里转。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他越来越焦躁,很痛,很痒,痛到他快崩溃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活该,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件衣服。

  他跌坐在地上,把那件衬衫揉进怀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脸埋进去,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染脏了那件衬衫。

  衬衫上没有那人的体温,而从未被穿过的衣料上,也没有对方苦涩的信息素。

  那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衬衫,可谢敏抓着它,用力地抓着它。

  混沌中,他想起自己上一次如此用力地抓着什么的时候,是那条与他相依为命的杜宾。

  杜宾的尸体已经烂掉了,强盗把它开膛破肚,分食躯体后仅剩骨骼,他们洗劫了谢敏当时一贫如洗的家,那条杜宾犬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却没能给外出找食物的小主人保住一点东西。

  年幼的谢敏只能抓着它,蛆虫爬上身了也不在意,他用额头蹭着杜宾外翻的犬齿,哭泣时近乎无声。

  从那以后,他学会了杀人。

  谢敏用脸颊蹭着那件衬衫,冰冷的布料逐渐染上青年的体温,被甜到发齁的信息素泡着,被揉到变形。

  因为疼痛,谢敏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明了,他坐在地上,倚着沙发,双眼无神,近乎失去焦距。

  他望着远处漆黑如墨的夜色。

  他也会像那只杜宾一样,死后被谁抱在怀里吗?

  不论幼小或是强壮,冰凉或是温暖,哪个都行,任意都好,被拥抱着,被爱着。

  这件衬衫的主人……谢敏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近乎要了他半条命,空气刮过灼热的肺,像针扫过气管,勒出看不见的条状伤痕。

  “傅闻安……”谢敏念着对方的名字。

  “傅闻安,傅闻安,傅闻安……”谢敏闭上眼,念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努力蹭了下那件衬衫,眷恋地与它相贴。

  谢敏知道自己死不了,他那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都没死成,这次也一样。

  他只是……会被发现的晚一点,晚几个小时,熬过今晚。明早刘管家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会立刻告诉傅闻安。傅闻安会派人来确认他死了没有,如果幸运的没死,对方应该会把他送到医院去。

  他得去医院,必须去医院,他得逃走,他还不能死,绝不能死!

  只是会痛一点,但没关系,特工是不怕痛的。

  谢敏缓缓睁开眼,他像牢笼中持着最后希望而点燃微渺生命之火的困兽,眼中迸发出近乎凶狠的求生欲。

  他试图爬起来,但他的状态太差了,他会倒下,倒下后再爬起,循环往复。

  第五次失败,他抬眼,突然见窗上扫过一缕灯光。

  他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张着嘴,浑身微微颤抖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从他心底蔓延开。

  是车辆的声音。

  很快,门打开的响声传来,楼梯发出震动,那人很急,所以噪音很大,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敏死死盯着那漆黑的门口,直到他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谢敏能想象到自己如今有多狼狈。

  他像水里捞出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动物,头发被汗水浸透,脸上残留着血液的痕迹,衣服皱巴巴的,他甚至还没法解开那个该死的衬衫夹,抱着别人的衬衫,像一株萎掉的植物。

  尽管视野收窄,他却还是看清了对方眼里难以言明的情绪。

  谢敏仰起头,靠着沙发腿的支撑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他笑起来,笑得难看极了,他想对傅闻安说些什么,但很快,他嗅到了空气中第三种信息素。

  他眼里的笑意凝固了。

  是信息素,是娇媚柔软、张扬奔放的,omega信息素。

  那信息素缠在傅闻安身上,估计是被风吹散了,看起来没那么近,但有。

  有。

  谢敏的眼睛很快被一层水膜覆上,那可能是生理性泪水,因为他实在太疼了,信息素过量释放的副作用就是泪腺发达。因为谢敏期待的事已经实现了,他没什么遗憾——他可以不用再痛了,他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傅闻安是怕他死的,他一定会送自己去医院。

  他能逃走了,皆大欢喜,再好不过。

  可是……

  谢敏的胸膛剧烈起伏,一种诡异的、连他自己也没搞懂的愤怒突然从骨子里燃烧起来,瞬息之间剿灭了他的理智。他不再颤抖,就连颈后腺体撕裂般的痛苦都消失了。

  他凝视着对方朝他走近,跪在他面前,用指腹抹掉他唇角的血迹。

  离得近了,那omega信息素的味道更清晰了。

  “谢敏,你……”傅闻安皱起眉,他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但谢敏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几乎是下意识,身为alpha的本能压过一切,他暴发近乎恐怖的力量,如孤注一掷又歇斯底里的狠劲。

  他骤然把傅闻安推倒在地上,制住对方的反抗,从对方腰间夺过手枪,他甚至没法分辨那手枪只是执政官配饰中做样子的道具,他上膛,骑在傅闻安身上,用枪抵着男人的脖子。

  傅闻安没有反抗。他仰着头,下巴被枪口抵着,温驯无比,他在谢敏眼中看到了近乎疯魔般的悲哀与愤怒。

  特工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尽管连握枪的手臂都在颤抖,他甚至脆弱到冷汗直流,靠着紧咬牙关的劲才能行动。

  “你身上,有omega的信息素,为什么?”谢敏垂着头,他的眼角发红,不只是因为什么。他的手指搭不住板机,色厉内荏地咬着牙,面部肌肉因愤怒而抽搐,眼眶欲裂。

  他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嗓音干涩喑哑,甚至混着点血。

  傅闻安想拭去对方唇角的血迹,但他只要一动,谢敏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表达自己占据上风。

  傅闻安盯着他,近乎安抚地道:“我去见了一个联络官,有很多人在,我们没谈拢,时间久了一点,就沾上了。”

  但他的话不能令谢敏满意,他凶狠地又用枪顶了下傅闻安的下巴。

  “你知道标记会产生怎样浓烈的信息素,如果我和她发生了什么,你就不会等我解释了不是吗?”傅闻安缓慢地道,他试图让谢敏听清楚每一个字。

  他不知道谢敏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谢敏的状态很不好——他现在alpha意识过剩,捕猎欲和占有欲被应激状态激化,达到不可抑制的恐怖程度。

  谢敏需要安抚,而不是挑衅。

  谢敏开始动摇了,他的目光没法如往常般凝在傅闻安脸上,但回光返照的力量依旧存在。

  “谢敏,或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取信于你?”傅闻安慢慢坐起来,他像在驯服一头狂躁的狮子,一步一步,试探野兽的底线。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硝烟信息素取巧地溢出,并不猛烈,而是小心翼翼地渗透进谢敏周围。

  一点一点,傅闻安支起上半身,他看到谢敏卸了力,特工拿着手枪的手在颤抖。

  很快,傅闻安揽住谢敏的腰,带进怀里,与此同时,他察觉颈间抵着的手枪动了动。

  特工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用筋疲力尽的沙哑嗓音道。

  “那,你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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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收文案里的另一段(虽然有点子小差异:因为文案比大纲出的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