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想, 或许吧……

  回想自己穿来以后的感情经历,不是在拒绝别人的路上,就是在拒绝别人。

  他并非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遗憾、抱歉、愧疚, 只是他总不允许自己踏上错误的道路,所以再多负面的情绪他也只能强硬消化。

  拒绝和被拒绝同样的痛苦。

  沈舒一下子陷入深深的无助里。

  意识到爱情这东西他还来不及仔细体会, 以后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想这是他屡次拒绝别人的代价, 他大概……也是不配拥有爱情的。

  接着, 周子衡走了, 背影都似染上了阴天的灰, 笼罩着浓浓的失望。

  沈舒原地麻木呆立,只觉心口就像是一只破了洞的布袋子, 只装得下呼呼的风声。

  待得给村民们分了钱,沈舒回到家里, 发现堂内桌子上多了几只锡壶, 这锡壶没有壶嘴,一整个完整的椭圆, 约莫就是顾怀瑾临走前说的“汤婆子”。

  ……想要的感情得不到,不想要的感情偏要来。

  沈舒走过去,将那汤婆子拎着掂了掂,哂笑一声,他还真是可笑啊,竟然真的被慰藉到了。

  罢了。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受了别人的好,总是要心怀感激的。

  沈舒放下汤婆子, 给自己做了顿饭, 然后往沈青蛾家去了。

  *

  大雪之后便是冬至,冬至当日要吃饺子, 习俗是防止冻耳朵。

  张铁牛一早就给沈舒送来了满簸箕白菜肉馅的饺子,个个手艺精巧,包得漂亮,沈舒原是打算自己包的,昨个儿晚上就擀好了饺子皮。

  而沈小萁从醒来开始就囔囔着要吃饺子,起床起得飞快,衣服也穿得飞快,督促的站在沈舒床头,生怕他赖床。

  沈舒好笑的从被窝里爬起,才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洗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张铁牛的唤声,踏出了屋门。

  也不知道今天是过节,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张铁牛看上去很高兴,他一扫多日被拒绝的阴霾,将不大不小的圆簸箕往他跟前一递,憨憨笑道:“小舒,这是我娘让我送给你的,全是白菜猪肉馅儿的,也省得你怕冷还费心。”

  继而,沈舒的视线落在那簸箕上,理了理棉袍的褶皱,没接,他淡淡一笑:“铁牛哥,你今天精神头不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么?”

  张铁牛瞥了沈舒腿边的沈小萁一眼,蓦地挠了挠头,似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半晌才红着脸道:“小舒,我……我马上要成亲了,一会儿就出门提亲去。”

  沈舒愣了一下,着实诧异,然后问:“哪家的姑娘?”

  张铁牛支支吾吾答:“箕斗村的姑娘,姓梁……上次我去县里赶集,正好碰到她碰到地痞,就救了她一下……我跟她说了会儿话,才知道她是箕斗村的……”

  沈舒笑容愈大,将那一簸箕饺子收了,如沐春风道:“真是恭喜铁牛哥了,好好珍惜人家姑娘。”

  张铁牛细若蚊声应了个“嗯”,脸上更红。

  他只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沈舒,明明承诺沈舒只要他愿意搭伙过日子,随时都可以来找他的,结果他转头就要成亲了,以后没法和沈舒搭伙了。

  “小舒,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我……是我对你不住,比你先成亲。”

  沈舒从未将张铁牛的承诺放在心上,不觉得他先成亲有什么问题,由衷说道:“铁牛哥,你能够幸福,我心里就好受许多了。”

  随即,沈舒送走了张铁牛,把饺子下了锅,和沈小萁一起美美的吃了个早饭。

  沈小萁撑得肚子圆滚滚,莫名想起顾怀瑾,一张小嘴嘟哝道:“夫子,顾伯伯又离开我们了吗?”

  沈舒心里一顿,安静垂下眼眸,“嗯。”

  *

  大抵是周、林两家在卖菌菇酱这件事上颇为卖力,当几座大的城池也开始流行此物后,平梁村的生意突然爆了。

  那十几万罐酱卖出去,就跟水滴在大海上,根本不够看的,周、林两家相继派人过来,张口就是要几十万罐,连沈舒也懵住了。

  沈舒不禁扯着周蔚的袖子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那么多?”

  周蔚笑意满面:“沈大官人有所不知,咱们邺朝冬天爱吃涮锅子,你这酱被一个美食饕餮当了蘸料,也因此现在整个邺朝都流行起了这种吃法,如今整个邺朝百姓都在抢这酱,都抢疯了,要知道咱们这酱销往外地还是三百文一罐,可架不住大家喜欢,没招啊哎……”

  他嘴上说着“没招儿”,心里却巴不得大家抢得更狠些,到时候涨涨价,能赚更多的钱。

  沈舒也没想到是这么个事情,默了一默,乡下人生活贫苦,还没流行吃火锅呢。

  于是,沈舒说:“现在平梁村里只有二十万罐酱,你们周家和林家各分一半,先拿去解急用,容我们再紧急加工。”

  周蔚直直说好,就让人运走了属于周家的那十万罐,心说还好周老爷英明,提前和沈舒约定好了分酱时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周家得少赚多少钱呐。

  待得送走周蔚,沈舒紧急召集平梁村村民,让他们连夜产菌菇酱,平梁村村民一听说有大单子,浑身是劲儿,立马就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制作中。

  除此之外,沈舒还给杏花村村长林正去了信,让他多召集些杏花村村民帮着做。

  之前杏花村就一百来个村民在帮着平梁村做酱,现在半个村子都得参与进去,如果真只用得上半个村子还算好的,沈舒深有预感这回单量实打实的下来,恐怕一整个杏花村都不够……

  而事实正如沈舒所想,二十万酱出去一眨眼就没,周、林两家的人催疯了,两个村子的村民感觉自己长八只手都用不过来,何况是两只手了,赶工赶到天昏地暗,还是交不了足额的酱货。

  更要命的是由于做酱的疯狂消耗,之前囤积的菌子眼看着也要用光了,在生意最火热的时候断了食材,无疑是致命打击。

  平梁村村民急哭了找沈舒:“村长,怎么办啊?马上菇子就用完了,咱们这酱还没做完呢。”

  沈舒早料到这个局面,无比沉稳地道:“不管还剩多少,先做。”

  冬天菌子不长,人为解决不了,要是自己能养,他早养了。

  只能趁机“转型”了,早早将黄豆酱提上日程,据他了解,邺朝还没有人卖黄豆酱,也不知道百姓对黄豆酱的接受程度如何……

  不过,沈舒更倾向于往乐观的方向去想,毕竟在现代黄豆酱也是走入千家万户的酱种。

  是以,沈舒不得不分出一波人去买黄豆,为了避免大量的买进引起市面价格的波动,他只能从粮庄收一部分,再从百姓手里买入。

  闻讯,平梁村村民很是不解:“村长,你买这么多黄豆干什么?难道黄豆也可以做酱?”

  沈舒没有卖关子,直接点头:“是的,我打算做一些黄豆酱出来,分担一下菌菇酱不足的压力。”

  平梁村村民半信半疑:“这……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拿黄豆做酱呢,好吃吗?”

  而且,之前菌菇酱的价格抬起来,是因为没人识得无毒的菇子,把菇酱当稀有肉酱在卖。

  而今黄豆百姓们都识得,卖价要是超额,定然会有人向官府举报,举报平梁村货次价高,黄豆酱的价也就抬不起来。

  一旦抬不起来,黄豆酱就不值钱,也没法赚钱,辛辛苦苦把它做出来岂不白费精力?

  沈舒还未想到个中详情,总归不管出什么问题都有办法解决,暂时先看一步走一步,反正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不是吗?

  “先做着看看,管它做不做得成。”

  平梁村村民尽管觉得这法子不甚靠谱,但也没有反对,对于他们这位平梁村村长,他们有着盲目的信任。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沈舒便投进了黄豆酱的制作研发里……

  转眼冬二九,菌菇酱还是供不应求,沈舒哪怕是进县城给学生们买文房四宝,也能闻到街上食肆飘来菌菇酱的香味,掺杂着羊肉的檀腥味道……

  沈舒同书局老板订完了货,让书局老板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到平梁村去,然后就进了酒楼,准备也吃一回涮锅子。

  实在是不怪他嘴馋,而是他即便坐在马车里过来,一路上也被冻得直打颤,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

  再者,他确实很想领略一下古代的火锅是个什么味道,进了酒楼就要了一个三珍锅,等了一会儿,酒楼伙计给他上了一只小铜炉子。

  那小铜炉子三只脚,底下一个相衔圆盘,估计是要往那儿搁炭火,酒楼伙计执着白毛巾,嗓门敞亮地说道:“客官,您是要吃蘸酱的还是要吃不蘸酱的?咱们这儿蘸酱的要多加三十文。”

  沈舒温声问:“那酱是菇肉酱吗?”

  “是的。”酒楼伙计说起这个挺了挺胸无不得意,“现在咱们各地都流行这个吃法,您是不知道,这还得是咱们清河县才有这么多酱可以蘸,出了咱们这地界儿,嘿,想蘸也蘸不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