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自是不知道顾怀瑾在想什么, 两方幽幽相对,各怀心思,他愈发觉得自己不该到山上来, 凭顾怀瑾这八百个心眼子,对付完他至少还剩七百九十八。

  他一向遵从自己的直觉, 既觉察到了顾怀瑾的诡谲, 立刻提出要下山去。

  见他突然张皇, 仿佛落于人手的兔子终于知道捏着自己的人并非善茬, 顾怀瑾目光一闪, 微笑道:“我送恩公……”

  沈舒避之唯恐不及, 忙推拒起身,“不必, 你且好好在洞中养伤。”

  言讫,逃一般的往山洞外去了。

  顾怀瑾也未阻拦, 只是狭长深邃的凤眸里映着他清瘦羸弱的身影, 一抹欲念逐渐凝成形。

  是时候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顾怀瑾如是想。

  待得十三从洞外走进来,他斜了十三一眼, 递去一个眼神。

  十三立刻尾随沈舒而去,一眨眼离开洞中。

  ……

  一个时辰后,十三从山下返回,将沈麻子家和沈舒家的位置分别画给顾怀瑾看。

  顾怀瑾眉头微挑,有些嫌弃,“甚远。”

  十三谨慎询问:“殿下以为如何?可要换一家民屋居住?”

  顾怀瑾沉声道:“罢了,先去沈麻子家, 让恩公习惯我的存在。”

  若将人逼得太紧, 全无温情尽是反抗,反倒不美。

  顾怀瑾对待自己看上的美人, 有的是信心和耐心。

  *

  翌日,周蔚第三次到平梁村里来,带来了周家主的口信。

  周家主想同沈舒见上一面,亲自面谈签约,还给沈舒捎来一枚黑色的扳指做信物。

  这枚扳指非玉非银,材质咬着像是铜浇,周蔚道:“老爷唯恐村长您白跑一趟,特意送您这枚扳指,当身份的佐证,介时您拿着它随便去县中哪家绸庄,都会有人替您通报老爷。”

  沈舒也怕事情夜长梦多,一口允下:“好,那我这两日就到县里去。”

  顺便,他也去县里打听一下,有没有才华出众的读书人,能到乡下来给孩子们当夫子。

  周蔚万分欣喜,拱手作礼,“那我们在县中等候村长来,辛苦村长了。”

  “应当的。”

  沈舒与周蔚谈完话,便将他送出了村子。

  而后,沈舒回到家中,抱起沈小萁,笑问:“小萁,想不想到县里去呀?夫子买糖葫芦给你吃。”

  沈小萁并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两只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啊眨,眨啊眨,随即甜丝丝软糯糯道:“要吃……”

  “那小萁明天清早跟夫子一起起床好不好?”沈舒怕沈小萁起不来,先哄着。

  沈小萁揪着沈舒的大宽袖,脆生生的笑出酒窝,“好好。”

  沈舒别提心里多软和,rua了一把沈小萁的白嫩脸蛋,沈小萁被他好好养着以后,越来越可爱了。

  以前,沈小萁瘦瘦巴巴的,脸上哪儿有什么酒窝的;但营养跟上以后,他两颊的肉肉有一块凹了下去,就有酒窝了。

  为了避免明天起不来,沈舒带着沈小萁今晚早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沈舒就把睡得香甜的小萝卜头叫了起来,小萝卜头居然也没有吵闹,拿着小牙刷跟在沈舒旁边一起洗漱,然后跟着沈舒到县里去了。

  只有亲自走过县里的这条路,沈舒才知道沈文庆为什么说这条路难走——那是真的难走啊!

  黄土堆的小道凹一块凸一块,连碎石子都没铺上,完全任由雨雪更改着它的形状,沈舒毫不怀疑下暴雨的时候,它有那么几段路会被冲垮。

  沈舒不得不抱起走得歪歪扭扭的沈小萁,免得他摔跤,并暗自庆幸,还好这条路不是农田路,不然软趴趴的一脚鞋底都是泥,下脚都没处下脚。

  也幸好这条路足够宽,不是独木桥一样的道,路面宽度目测刚好能遛个驴子或跑个马。

  等到与周家的生意接通,他必然号召全村人修路,他们平梁村对外的康庄大道绝对不能是这样。

  一转眼,沈舒又开始思索起修路的具体操作事宜……

  等抵达县里,时间已至中午,并过了饭点,县里人已经开始每日日常,熙熙攘攘的挤在街头闲逛消食,整条街的景象别提多繁荣了。

  到底是县里,不比乡下,入目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写着铺名的旗展,还有衣着明显比乡下好不少档次的贵人们。

  沈小萁从未到过如此热闹的地方,第一反应便是搂紧沈舒的脖子,将脸埋在沈舒的肩上,只怯怯的露出一双眼睛去看走来走去的人们。

  沈舒肚子饿得慌,低声问沈小萁:“小萁,你想吃面还是吃饭?”

  沈小萁小声答:“吃面面……”

  沈舒就抱着他到附近的面馆去了。

  一碗素面八文钱,加个蛋十文,加两片肉十二文,这物价让沈舒叹为观止。

  卖面的小二笑眯眯道:“客官,您看您是要一碗还是两碗?我们阳记的面是整个县里最有名的,小料您可以随便加。”

  小料单独搁在一张桌上,有酸萝卜、腌菜、豆角、辣椒油……种类还挺齐全的。

  沈舒走了一上午的路,还时不时抱着沈小萁走,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面香哪里还挪得动步,他顺势在面馆陈设的桌椅前坐下,吩咐道:“来两碗牛肉面。”

  沈小萁被放在旁边的长凳上,两只脚够不着地,晃晃悠悠的。

  两人等了没一会儿,小二就端上了两大碗面,装面的斗碗看上去比沈小萁的头都大,热腾腾的雾气从碗里溢出,汤面撒着葱花,闻着就诱/人极了。

  沈舒给沈小萁递了筷子,看他笨拙的开吃,自个儿也挑了一撮面,放到嘴里尝味道。

  不得不说,这面下得确实可以,软硬适中,口感筋道,可惜卖家弄虚作假,没给多少份量,几口就吃完了。

  吃完了面,沈舒的心情才好一点,露出了点笑,劝沈小萁慢些吃,然后问小二:“小哥,你知道周家的绸庄离这儿多远吗?”

  小二毛巾一甩,指了指斜对面,“往前走两步就是了。”

  周家是清河县的首富,绸庄哪条街都有开,似这条街这么繁华的地方,当然也会开上两家。

  沈舒又问:“那小哥知道兆年私塾在哪里吗?”

  小二答:“嗨,那就远了,那得在县中心的长华街呢。”

  长华街离这里有七八条街那么远,读书人所在的地方那是全县最好的地方,除了兆年私塾以外,那里还有好几家私塾。

  沈舒一听,放心了。

  他可不想在跟周家主谈生意的时候,被刘敬和撞到搅合,平白失去了清净,给周家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事关平梁村,他总要稳妥些才安心,问清了情况,沈舒便结了面钱,带着沈小萁去街头买了串糖葫芦,就朝着周氏绸庄去了。

  祭出黑扳指,绸庄伙计果然立刻去请周家主,不一会儿周家主就过来了。

  双方商谈十分融洽,生意的事说成就成,沈舒当场把合同给签了。

  签完,沈舒将合同揣进胸口,向周家主提出告辞,周家主起了惜才之心,还想留沈舒吃饭。

  但沈舒坚持拒绝,领着沈小萁转身出去,走到门槛,忽又想起什么,回身道:“对了,周老爷,若您肯帮我留意一下县里的有才之士,让我请回去做教书先生,我这边愿意再多给些优惠。”

  周家主颇为惊奇:“沈官人莫非在乡下开了学堂?”

  “正是。”沈舒颔首,“沈某在此先谢过周老爷。”

  周家主拈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沉吟道:“此事有些难办,在这县城里凡是念得起书的,不会愿意到乡下去,自学的大多都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既是沈官人所托,周某愿意留意一二,还望沈官人心里有个准备。”

  沈舒知道凡事勉强不来,并不强求,仍是向周家主道谢。

  然后,他牵着沈小萁,从周氏绸庄里出去。

  周家主望着两人的背影,暗暗轻啧:“此子心性过人,非池中之物啊……不知我那犬子何日拍马能及也……”

  此时,兆年私塾。

  “打他,打他,打他……”

  一贯宁静安然的学堂今日分外喧闹,一堆学子挤在一处,摇臂的摇臂,呐喊的呐喊,情形万分交杂。

  刘敬和被一个富家公子按在地上,两人相互撕扯殴打,下手极尽凶狠,他的脸已经伤了好几处了。

  然而,即便周围围了这么多人,也没人劝架,反倒在一旁不停的撺掇拱火。

  周子衡携着一干好友旁观,吹口哨笑骂:“罗宇中,用力点,你没吃饭呐?”

  那跟刘敬和打架的富家公子罗宇中闻言愈发用力将刘敬和往死里干,刘敬和也不知道哪来的骨气,愣是咬着牙反击,两人打得就更狠了。

  所有事情都要从昨晚说起,昨晚他照例和林家小姐幽会,结果被周子衡撞了个正着,周子衡就把事情捅到罗家去了。

  罗、林两家是世交,这个罗宇中一直暗慕着林家小姐,结果冷不丁发现自己的心上人被撬走,立马就来找他算账了。

  在刘敬和看来,罗宇中跟林家小姐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跟林家小姐在一起,怎么都不算过分。

  然而罗宇中早知刘敬和在乡下有家室,一心觉得林家小姐是受他蒙骗,自然恨不得打死他这个狗杂种。

  这会儿,罗宇中凭借怒火冲头稳占上风,将刘敬和打得两眼开花,直到周围提醒他别闹出人命才收手。

  刘敬和躺在地上,眼里鲜血直流,动也动不得,却见周子衡走过来,居高临下眼神冷蔑的对他说:“刘敬和,就你这样的癞蛤蟆也敢肖想天鹅肉,等我爹去平梁村把肉酱方子买来,你就是给林小姐买朵花都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