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
贺明楼惊慌失措的声音里还能听见贺凌剧烈的呕吐声。
江越从听到第一声呕吐就开门冲出来,他用力地从贺明楼手臂里抢回吐得几近窒息的贺凌,一手搂着贺凌一手拍他的背顺气。
如果仔细看能发现江越并不平静,尽管他脸上面无表情,但他抱着贺凌的手臂是抖的。
贺凌吐完胃里所有东西,实在吐不出来又干呕了一阵才开始哭,他已经无法保持清醒了,憎恨和委屈几乎杀了他。
他只能紧紧抱着江越,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肩窝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小凌……”贺明楼伸手想要碰贺凌,但他的手只伸到一半就被江越拦下了,没能碰到贺凌。
“呜——”
贺凌躲在江越的怀里,细弱的哭声压抑着痛苦,像受了重伤濒死的小兽。
江越心疼得胸口几乎裂开,他眉头紧锁地搂起贺凌走向玄关,听见贺凌干呕,他轻声说:“你想吐就吐,吐我身上也没关系,我现在带你去我家。”
“等等!”贺明楼追了出来,拿上车钥匙走进玄关换鞋,说:“去医院。”
他心急如焚地去拉贺凌的手,“小凌听话,爸爸带你去医院。”
但他刚握住贺凌的手肘就被贺凌反应激烈地挣开,刚剧烈呕吐过的喉咙声带沙哑难听,“别碰我。”
话音里深深的憎恶犹如一柄利剑穿透贺明楼的心脏,他瞬间呆怔在原地。
贺凌脸色苍白,双目猩红,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嘴角和鼻孔下还有残余的,已经干涸的液体。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他的眼镜不知道掉哪去了,但即使视野一切都是模糊的也影响不了他不愿看一眼贺明楼,也影响不了他要马上离开这里。
他连鞋都不想换,开门光脚走出去,脚步踉跄地走向楼梯间。
但他没走两步就被拦下了,这次拦下他的人是江越。
贺凌没有拒绝江越,他由着江越背起他下楼,泪水顺着下巴淌进江越的衣领里,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江越背着他下楼走出A幢,转身走向了自己家,把背上的人放到卧室的床上,又转身进卫生间拿出一条湿毛巾。
他知道贺凌爱干净,蹲在他面前说:“这毛巾没人用过,是新的。”
说完了再轻柔地用毛巾帮他擦脸,温柔地问:“胃还难不难受?还想吐吗?”
贺凌双目噙泪,声音沙哑地说:“你知道是因为看到了。”
“嗯。”江越承认。
“你没告诉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贺凌问。
“怕你变成现在这样。”
江越垂下眼,起身去把毛巾又洗过一遍水,再走回来给贺凌擦脸,擦好了他把毛巾放在一边,拉着贺凌的手给他按摩穴位。
“我爱你贺凌,我可以发誓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没有人能比你重要,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别太难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是吗?那我要那个孩子去死。”
“好。”
江越点点头站起来,转身就走。
贺凌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看不清也要死盯着,看他换好鞋拿上钥匙,看着他推开家门……
“回来!”
江越一只脚都踏出去了,听到贺凌的声音又走回来,脱鞋放钥匙,走回他面前。
贺凌哑声问他,“你刚想出去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江越重新蹲回他面前,拉着他的手给他按摩,“我也不想那个孩子出生,我觉得那个孩子不应该出生。”
贺凌垂眼看他,“为什么不应该出生?”
“就是不应该。”江越按得很专心,“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喜欢就是不应该。”
“可是他觉得应该,他想要。”
“他想要你就不要他,如果他不能好好照顾你,如果他对你的爱要拿出去分给别人,那我们就不要他,让他后悔去。”江越对他笑,想告诉他这是能走过去的,没有那么严重。
“累不累?想不想睡一会儿?”
贺凌垂眼,“我的脚脏,我的衣服没换。”
“洗洗就好了,你没力气我帮你洗。”
贺凌没拒绝,江越去给他打了盆热水回来,把他大夏天里却冰凉的两只脚泡进热水盆了,托起他的脚后跟帮他洗得干净暖和,再用擦脚巾擦干。
“睡衣还穿上次那件帕恰狗可以吗?”
“可以。”
江越拿着睡衣帮他换,上次他只能帮贺凌换上衣,这次裤子都是他换的。
贺凌换好躺到床上,头疼欲裂也疲惫不堪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江越收拾好洗脚盆也换了睡衣跟他躺在一起。
房间窗帘阻隔了窗外的天光,光线昏暗的卧室空调打到舒适的26度,江越手臂搂着贺凌,轻轻抱着他,说:“我哄哄,给你拍拍背。”
贺凌没说话,他闭着眼,眼泪划过鼻梁,沾湿了枕巾。
江越掌心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拍,“冰箱里有牛肉,晚上我给你煮番茄牛肉面,给你煎太阳蛋,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不会我就学。”
贺凌没睁眼,也没应他的话。
江越额头和他贴在一起,鼻尖也碰着,“我还会烤蛋糕,会做西餐,我会做家务,洗衣做饭拖地这些我都会,我还会洗床单晒被子。”
贺凌睁开泪眼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炫耀起生活技能。
江越心疼地叹气,“所以别哭了,我照顾你。”
“我不想哭。”
贺凌每眨一次眼睛都会有新的泪水涌出眼眶,他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可是我的爸爸被抢走了,我的家也被抢走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有,你还有我。”江越拉起贺凌的手腕亲吻他的手背,“你不是说过婚姻的缔结也是一个家庭的诞生?那我们结婚你就有一个新的家了。”
江越的话为此刻无比混沌的贺凌打开了新的思路。
“如果我成为你的丈夫,你的家人,那你还会无处可去吗?不会。”江越手指轻柔地抚摸贺凌的脸颊,“你可以回到我身边,因为我会永远忠诚地爱你。”
贺凌不断涌出眼眶的泪水在名为江越的节点下止住了,他缓缓眨动干涩的眼睛,听江越温声问他。
“相信我吗?你相信我明天我们就去领证,我们去首都,以后都不回来了。”
睡意和困倦在长久的沉默中沉沉压住贺凌的眼皮,结结实实地把他按进梦乡。
他没能在睡前答复江越。
沉沉一觉睡醒,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现在可能是晚上的八九点。
贺凌掀开身上的被子揉了揉脸,江越不在卧室,他拉开房门就闻到炖牛肉的味道,客厅也亮着灯。
知道江越这是在厨房做饭,贺凌又掉头去卫生间洗脸漱口。
他一走进厨房江越就让他尝尝牛肉,没告诉他贺明楼来找他没给开门的事。
砂锅里的番茄炖牛肉已经煮好了,只要煮点面再浇上一勺拌一拌就可以直接吃。
江越手脚麻利,做事很快,贺凌睡醒出来没等一会儿就有晚饭吃。
江越原本还担心他会没有胃口,不过好在一碗面贺凌还是好好吃完了,还拿起吃完的碗筷要去洗。
江越拦下他,“我来洗,你去吃水果,我给你切好了。”
贺凌没有和他抢碗洗,坐回餐桌前吃了两片奇异果就放下不再吃了。
他呆坐着出神,睡一觉醒来他明显好受多了。
如果没有江越,他现在可能还光着脚坐在大马路,饿着肚子吸车尾气。
他有多幸运能遇见江越?又有多幸运能得到江越全心全意的爱。
他已经失去的是早晚要失去的,这点毫无疑问。
如果贺明楼想要再婚再生,不是方一倩也会是别的人,那结果是一样的。
他不过是亡妻留下的拖油瓶,是阻碍了贺明楼人生步伐的一大麻烦,长大成人了理应离去,因为贺明楼职责已尽,他是不该再赖着他。
就像江越说的,贺明楼可以有新的开始,那贺凌为什么不能?他当然也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家,一个完整的,没有谎言和欺骗的家。
江越洗好碗回来,刚坐下就听见贺凌说。
“你好好跟我说一次。”
江越一怔,“什么?”
“求婚,你好好跟我说一次。”
江越从愣怔里勉强回神,心跳激荡得几乎炸开,“你……”
“说不说?”
江越呆呆地望着贺凌,“我求你跟我结婚。”
“……你确定是这样说的?”
贺凌叹了一口气,“算了,都一样,我答应了。”
说完他起身走回江越房间,“把你身份证找出来,我要订机票。”
江越还呆在座位上,像一台彻底宕机的电脑。
美梦成真也不过如此了,就算白天他对贺凌说过他们可以缔结婚姻组成新的家庭,但他确实不曾想过贺凌会答应,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贺凌说会考虑考虑,毕竟他是明确说过可能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这不禁让江越在一种如梦似幻,飘浮落不到地的狂喜中生出惊疑不定来,他开始怀疑贺凌可能理解错了这件事。
贺凌坐在床边查看航班信息,江越走进来了他也没太在意,只说:“你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事办完我们就走。”
江越听完脑子都是晕的。
“你,你真的想好了?”
贺凌抬眼看他,“你问的是哪件事?”
“跟我结婚。”
“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江越蹲在他面前,仰起脸看他,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
贺凌低头看手机,“你很烦江越。”
“我,我只是,我……”江越结结巴巴地险些咬到舌头,“我怕你想的和我不一样,我怕你会后悔……”
贺凌想到什么,突然抬起脸看他,看了一会儿他哦了一声,“你是担心我跟你柏拉图婚姻。”
江越被说中了心事,脸一点点红了,红到耳根都是深粉色。
“我,那你……”
“我不跟你柏拉图,你要不信,现在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