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楼叫的是两个人的名字,但是走回来的却只有贺凌一个人,江越还背对着众人站在原地,身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贺明楼奇怪地看了眼脸色不好看的儿子,又叫了声江越,江越这才转身走过来,脸色比贺凌难看许多。
所有人重新启程回马场,贺明楼看他们一前一后离得远远的,连回酒店的车上两个人也是分开坐一点不挨着,一句话都不说,气氛仿佛彻底冰封,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两人闹成这个样子是极其少见的,贺明楼以前从没见过他们像今天这样“吵”得那么厉害,以前就算有吵架,但那气氛最多是尴尬,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好像能把空气都冻住。
贺明楼作为同行的大人,眼看两个孩子闹得快要绝交了,再不出来干预是不行了。
晚上回到酒店他先找贺凌谈话。
“小凌,白天在草原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凌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和江越吵架的原因说出来,淡声否认:“没有。”
“没有你怎么和小越吵架了?”
“想吵就吵了。”
贺明楼听到这不赞同地微微蹙眉,“人家小越一路照顾了你多少?你渴了有水喝,饿了有好吃的是不是小越帮你跑前跑后?做人不能这么任性,没有良心,你这是欺负江越,一会儿去好好跟人家道个歉。”
贺凌不置一词,好像照单全收了他难得的批评,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看他,淡声问:“你说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贺明楼微怔。
“手工娃娃,拿出来我看看。”
贺明楼沉默地看着贺凌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把那个手工娃娃从行李箱里拿出来。
在贺明楼拿出这个手工娃娃前,贺凌心里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希望贺明楼只是看看没有买,他只是想多了,他爸爸不是旅行在外也惦记着那对母女,可最终他爸爸还是让他失望了。
贺凌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个手工娃娃,冷眼看着上面的刺绣和珠子,仔细看也是小女孩会喜欢的类型。
他看完随手就把娃娃扔进垃圾桶,再端起桌上的奶茶一滴不剩地倒在上面,淡声道:“回去吧,我不想玩了,我看你和江越应该都没有心情再玩下去。”
于是这场原定为五天的草原马背之旅仅仅过去两天就被贺凌叫停,第二天三人都登上了回衡水的飞机。
出发前三人一个比一个开心,回来后却是一个比一个心事重。
贺凌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业,他卧室的那扇窗就算开着也不会再有人翻过来了。
他不知道江越在做什么,只是偶尔听到对窗传来的声音知道他也在家没出门。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贺凌不常有人找的QQ弹出了备注肖允乐的聊天框。
[贺凌,你回衡水了吗?]
[嗯。]
[方便出来吗?我和沈小燕还有蒋琪琪在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家奶茶店,我们有东西要给你。]
贺凌的作业早就写完了,他现在只是在做复习和预习的功课,想到自己也买了东西,便答应了。
他换身衣服出门,拿上了从纪念品店买回来的礼物,搭公交车去学校。
肖允乐QQ里说的他们之前去过的那家奶茶店就在衡景一中附近,每天放学那家店都挤满了学生,但到了周末和放假时间店里就会变得冷冷清清。
贺凌到的时候店里只有肖允乐他们一桌,几天不见三个人好像都黑了点,反倒是最应该被晒黑的贺凌肤色没有变化。
“骑马好不好玩?”肖允乐问。
“还可以,值得一试。”
沈小燕问:“有没有拍照片?让我看看!”
贺凌随手打开手机相册推给沈小燕,让她们两个女孩自己看。
肖允乐问:“你想喝什么?”
“少冰柠檬水。”
肖允乐起身帮他点杯喝的,回到座位就看见贺凌打开了自己带来的袋子,拿出三样东西,给肖允乐的是阿凡提冰箱贴,剩下两个毛驴公仔钥匙扣则是送给两个女孩的。
“哇,这也太可爱了!是你自己给我们挑的吗?”蒋琪琪亮着眼睛问。
“嗯,你们喜欢就好。”
贺凌情绪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差,两个女孩其实隐约察觉到了,但她们和贺凌也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关系,留下交换的礼物便找了借口先离开。
肖允乐看着贺凌异常冷淡的侧脸,洞悉一切,“和他吵架了?”
贺凌没说话,垂眼看着桌上那杯柠檬水发呆,好一会儿才说:“比吵架严重点,我拒绝他了。”
“……?!”肖允乐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然后深深倒吸一口气,“这是我能听的?!”
贺凌一顿,转过脸看他,“把你的想象力收一收,我说的和你想的不是一回事。”
“哦哦那就好,你们还小,这事不能着急,你拒绝他也是对的。”
贺凌觉得肖允乐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每次他只要和他说起关于自己和江越的事情,他的理解力就会降至负分,想象力则是到处飞,主打一个鸡同鸭讲。
这样的误会毫无意义,以前贺凌懒得解释,现在却不想再放任。
“我和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关系,他是喜欢我不假,可是我不喜欢他,我说的拒绝是我让他不要再喜欢我了。”
贺凌说完肖允乐表情也变了,那是一种很细微地变化,夹杂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原来你真的不喜欢他,那他岂不是要难过死了。”
从肖允乐的角度看待这两人的关系,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江越对贺凌是单箭头,所以他对贺凌说的一直都是江越喜欢你,而不是你喜欢江越。
江越对贺凌是很明显的喜欢和在意,这些贺凌对江越却是没有的。
贺凌天然的冷静也是冷漠,他宠辱不惊,哪怕是面对在大多数人眼中完美无缺的江越,肖允乐也没有在贺凌身上看到任何一点可以证明他在喜欢江越的东西。
只是肖允乐以为贺凌是藏得深,但现在看来他想错了,也没有那个必要多问一句贺凌你为什么不喜欢江越,因为感情是需要一点冲动的,但贺凌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贺凌或许一再审视过,又一再肯定了不可能,江越的初恋就只剩下无疾而终,因为他最大的难题就是贺凌不喜欢他,简单又残忍。
肖允乐叹了一口气,“那你们以后就做回朋友了?”
贺凌没有纠正他话里的错误,他只是在想卧室的那扇窗,想着以后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再不顾危险地翻窗过来找他,陪他写作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陪他去做任何事。
承载了愉快和不愉快的国庆假期就这么结束了,贺凌回到学校继续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一切就好像放假前一样。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是对肖允乐而言,因为他现在和贺凌就算在走廊上和江越打照面,江越的视线既不会再落向贺凌,也不会再和肖允乐打招呼。
肖允乐心里觉得怪怪的,可他再去看贺凌又见这人跟没事人一样,倒是他这个外人显得反应过度。
衡景一中的秋季校运会就在国庆节之后,为期三天,凭自愿报名,贺凌肯定是一项也不参加,他运动细胞一般,也不喜欢运动,像类似这种凭自愿报名的集体活动他从不参加,老师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肖允乐和沈小燕还有蒋琪琪三人倒是一人报了一项。
校运会第一天,高一和高二年级都去看开幕式,有比赛的去参加比赛,没有比赛的就去现场加油,不允许没报名任何项目的学生回教室。
贺凌也只好到足球场上去看肖允乐的跳高比赛,巧的是一班报名跳高的人里江越也在。
他在一旁的跑道上做热身,身边围了好几个人,一群人有说有笑。
贺凌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江越身上,看他沐浴在阳光里,侧脸无可挑剔,脸上还有很淡的笑意。
过了几秒,贺凌缓缓转开视线。
没过一会儿,刚刚才被他注视过的人也仿佛不经意下转过脸看他,看他表情淡淡地听同桌说话,半张侧脸白皙小巧。
落他心里的怎么看都与旁人不一样。
校运会的第一天在放学铃里结束,晚自习照常上。
物理课代表发了昨天白天小测的卷子,然后把老师给他的标准答案写在黑板上。
肖允乐毫不意外地又拿了满分,连最后压轴的大题他都写了,一分没丢。
整个高二年级能考物理满分的寥寥无几,他和江越就是其中之一。
贺凌看着自己97分的试卷,照着写在黑板上的答案订正完最后的大题就看见沈小燕鬼鬼祟祟地贴着蒋琪琪讲话。
“小道消息,下午有人找江越表白。”
“那有什么奇怪的?要不是江越明确说过不收情书,你猜他桌兜里一天能收多少封?”
“不保真,江越说他会考虑。”
这下蒋琪琪惊讶了,“谁啊?”
“他班上的,那个从小学大提琴的谭望晴。”
肖允乐看了眼贺凌,加入她们的对话,“你怎么知道的?”
“江越那些好兄弟传出来的呗!而且真有人看见了谭望晴先去那个月亮角,之后江越也过去了。”
衡景一中的“月亮角”是著名的“表白圣地”,因墙上的月亮涂绘得名,学校里偷摸谈恋爱的那些十对有九对都是在那里成的。
而江越被谭望晴叫去月亮角这整件事里,最让人不可思议地就是江越说他会考虑,尽管不保真。
江越一直以来都不缺追求者和爱慕者,只是他一向和女生保持距离,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很暧昧,就连他和谭望晴之间偶尔被一起提起也是因为对方不止一次当着许多人的面表示对他的欣赏。
肖允乐虽然和江越接触不多,也不了解他,但他总觉得这件事应该不像沈小燕说的那样,只是他没有什么证据。
晚自习放学贺凌和肖允乐一道走出教学楼,江越和他朋友走在前面,一颗篮球在江越食指尖上飞快转着。
这个其他人做起来像故意耍帅的动作江越做起来却很自然,也叫人目不转睛。
贺凌就在看着他的背影。
肖允乐问他:“如果有一天江越真的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了,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抓住他,他就成了别人的。”
肖允乐说得很平常,但是“别人的”三个字可能天然就带有一点攻击性,尤其是在某些特定的语境下成了被抢夺的。
贺凌听得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回答肖允乐的问题。
他的沉默虽然既不能代表肯定也不能代表否定,可肖允乐还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问题。
“你说你不喜欢他,你还让他不要再喜欢你,那他去喜欢别人了你为什么不拍手叫好?你应该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吧?”
“我确实不喜欢他。”
也确实没办法说不后悔。
“知道为什么吗?”
贺凌转头看他。
“那是人类面对失去的本能反应,你现在只是和他划清界限,可划清界限和你失去拥有他的权利是两回事。我为什么说江越岂不是要难过死了?因为你在让江越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