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毫轻声咳嗽了两声。

  “是啊,我在这盘了六年的棋,这残局早就摸清楚了。”

  他看向安喻,与他对视。

  其实今天她想说的话,本不占理。

  安正毫承认,无论是几个儿子,还是几个孙子。

  只有安喻最像他。

  所以,他根本不会将安喻当做是小儿看待。

  安喻拿起自己这一方的黑色将棋,在手中把玩。

  小辞还在外面等他。

  他无意与安正毫你来我往的试探。

  “那爷爷是否也已经摸清楚,这路,接下来该怎么走了吗?”

  安喻眸光犀利,对上安正毫的目光丝毫不显弱势。

  老爷子心里比谁都清楚,安氏接下来应该怎么走,但是怎么选择,就是另一个问题。

  不过现在,就算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影响安喻了。

  安喻也只是礼貌的过来转一圈。

  毕竟整个安家,他最敬重的便是安老爷子。

  两人对视片刻,安正毫忽然笑道:“你倒是真的长大了。”

  安喻点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多亏了您与奶奶多年的教导。”

  他也说不清自己有没有怨。

  如果小时候没有他们那么严厉的训导他,安喻也不会成长的这么快。

  但相对的,他也失去了无数。

  安正毫看着面前光明磊落的安喻,心底全是复杂之意。

  这几天他的身体终于好了一些,但是安正毫心底清楚,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

  用不了多久,他可能真的就坚持不下去了。

  他活了那么多年,放不下的只有沈玉兰和他经营了一辈子的安氏。

  前些日子沈玉兰给他说了公司里面的一些事情。

  无论是小儿子对安喻的设计,还是安喻对小儿子的还手,他全都看在眼里。

  安正毫一眼就能看出,安喻和浦南合作的目的。

  项目利益巨大,交到安城化手中,安城复自然不会轻易妥协。

  他确实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与算计。

  但是,安喻却异常坚持。

  安正毫叹了一口气,“小喻,你也知道,奶奶跟我都年纪大了。”

  他顿了顿,看着安喻,话语里带了一些压力与威胁:

  “难道你要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城化城复斗个你死我活,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安喻听他这样说话,不在意的笑了一声。

  “怎么会?爷爷这说的哪里的话?”

  他把玩着抛光精致,圆润饱满的象棋,看着棋盘上纵横的纹路,不解问道:“我怎么会害两个叔叔?”

  “前些日子我还给了三叔一个利润不小的项目,哪里谈得上要害他们?”

  安正毫攥了攥手。

  他心底有些疲惫。

  沈玉兰之所以没有亲自同安喻说起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这样。

  他们最了解自己的孩子。

  安正毫嗓音沙哑:“你三叔配不上那样的项目,何必将这事情推给他呢?”

  安城化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清楚。

  安喻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两个叔叔的事情,关键就在于,他的这两个儿子,本身就不是能够承担重任的人。

  这对年迈的夫妻,还是执意想保自己那两个没用的儿子。

  安喻看着安正毫,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冰冷,终于连最后一点亲情也消失不见。

  他话音里面全是嘲意。

  “既然您心中清楚,那就知道,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又或者被安城复拿走了印章,想必您跟奶奶再想见我,就要去牢里探监了吧。”

  安正毫垂首,看着棋盘,他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是,兄弟两个的动作没有成功,沈玉兰也不在意安喻是否会被设计。

  沈玉兰一直知道老三的心思,她也相信,安喻不可能被算计到。

  又或者说,她根本不会去想,如果安喻进了监狱,会怎么样。

  进去了那又如何,安喻现在已经不可控了,不如再培养一个可控的继承人出来。

  安喻扯了扯唇,却难以在面上露出丁点笑意。

  他抬眸看向病房窗边的花盆,里面种着精致的绿植,叶子修剪的恰到好处。

  “我曾经以为,您和奶奶,或许会有那么一丝在意我,直到三四个月前,我还这样天真的以为着。”

  安喻垂眸,手指缓慢的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

  “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妈妈轻声细语的哄着她喜欢的那个孩子。”

  “也见过爸爸让那个与他长得相像的儿子骑在他脖子上欢声笑着。”

  “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不够优秀,所以得不到他们的爱。”

  “你跟奶奶将我带走的时候,我一直期盼着,你们或许是有一点关心我的,所以我拼了命完成奶奶布置下来的每一个任务,想留住你们的关心。”

  安喻抬眸,他手中攥着江辞晏给他挑的那几个珠子。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你们心里也会偏向自己爱的孩子。”

  “我理解,也明白,现在也不需要了。”

  “他们和你们,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如今对安城化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做人留一线,但如果对方不给我留,那我就该斩草除根。”

  “这还是您当时教我的。”

  安喻语调微抬,忽然看着安正毫问道。

  “毕竟,如果三叔自己没有坏心思,抵得住诱惑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出事的吧?”

  安正毫浑身僵硬。

  他想生气,想发怒,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支撑他站起来的力气。

  安喻说的没错,他给安城化的是货真价实赚钱的项目,前提是——

  安城化别贪,安城化看着那么多钱从他手中溜过去,别想着从中克扣点什么。

  他如果遵纪守法,自然是躺着赚钱。

  否则,就说不定了。

  原本安正毫撑起的所有威严,在安喻的话面前全都溃散。

  安喻确实没有赶尽杀绝,他已经退了不知道多少步了。

  甚至,选择权直接交给了他两个叔叔手上。

  只要他们对安喻没有坏心思,只要他们管得住自己的贪心,就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安正毫抬起双手捂住脸,沉重而痛苦的呼出一口气。

  是他跟玉兰,没有将三个孩子养好。

  “真的没有可以交谈的余地了吗?”

  安正毫双眼通红,有些狼狈的问道。

  安喻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

  “何出此言?”

  “成败是非,不都在您几个儿子心中吗?”

  “爷爷将安氏,交到我手中,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至少我不可能让顶层的股东会议室内,站满了拿着证件的警察。”

  安正毫一言不发。

  他可以跟沈玉兰提醒安城化一次两次,可是以后呢?

  他死了以后呢?沈玉兰走了以后呢?

  早就从芯子里面坏掉的人,他们该怎么样才能将没有养好的儿子拯救回来呢?

  甚至到现在,沈玉兰还会下意识的纵容老三对安喻犯的错。

  毁了孩子一生的,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罢了。

  安喻起身,不准备在这里停留。

  临走前,他忽然想想到了什么。

  转头对安正毫说道。

  “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对您依旧感激。”

  “多谢您当年坚持将我送往F国,所以我才能遇见,真正能够跟我在一起的人。”

  安喻顿了顿。

  “不过,您也可以和奶奶一样,将目光看向父亲疼爱的那个儿子。”

  “您亲手教导出来的我,也绝对不会畏惧任何人。”

  “毕竟您当年为了坐稳那个位置,也经历了不少磨难,不是吗?”

  安正毫猛然抬眼,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不,只有一个。

  那就是安喻。

  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私生子进入他的家。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事情。

  玉兰她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