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30章 孤舟·八

  迟舟接过那颗心,不自知地手在微微发抖。她问:“你怎么知道这是祁誓……祁誓的心?”

  程千遥指指她的身后,道:“那一片碎魂魄,消失了。”

  大家不由得都往迟舟的身后望去,却瞧见那一条被傅风回斩断的枝藤正扭动着向她袭来,仿佛要夺回这一颗被拿走的心。而迟舟的剑更快,只听见剑身出鞘的那一声清响,这深绿藤条已被斩下,直挺挺掉落在他们脚边。

  迟舟紧紧怀抱着那颗心,道:“可常将军说,祁大哥是因听戎军夜袭,中了他们的暗间埋伏而死。”

  她话音刚落,却见程千遥和傅风回均上前一步 ,将她挡在身后,另一面的程栖和蜻蜓亦是,四个人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屏息凝神望着前方。

  “来了。”

  几乎是在程栖说话的同时,那些本是随意生长的树仿佛活了一般,围成个圆圈,高高低低朝他们涌来,树上无数的枝叶藤蔓宛如一堵越来越高的环墙,似乎想将他们困于其中。他们四人各自击退了眼前来势汹汹的绿枝条,后面的又不断袭来,几乎没完没了。

  程千遥道:“快把你们手上的武器掷出去。”

  瞬时,傅风回的长剑、程栖的飞刀和蜻蜓的一支利箭俱是蓄满了劲儿飞出,却中途被吸到了程千遥的前面。他的双掌交错一合,一点焰火于他掌中升起。程千遥将面前飞舞的武器用手虚虚一拂,这长剑飞刀与利箭周身顿时燃起一层火光,程千遥右手一挥,三种武器便猛然刺进这不断逼近的绿墙不同地方,携带的火光竟使它烈烈地燃烧了起来。

  奇异的是,这些枝条藤蔓燃烧时,火光并不灼人,并且散发出一种洁净的草木香气。那些燃烧后的灰烬在空中飞扬,仿佛一只只灰色的蝴蝶,翩跹着消失不见。

  这一场火,将面前这些坚固的枝条烧了个干干净净,有些火焰甚至绵延至后面高大的树上去,只是还未燃起那一颗颗飘动的人心,火光便径直灭了。他们眼前,又只剩下那些树木,如同来时一般。

  他们还未向前踏出半步,这些树木忽然又起起伏伏,震动传到地面,他们感到地面剧烈地晃动着,已经不能平稳站立。骤然间,一个十字裂缝像巨大的血痕出现在地面上,任谁都躲避不及,只能直直往里坠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风回第一个睁开双眼。一只青碧色的蝴蝶本是停驻在他额间的红痕处,随着他的醒来,便悠悠往别处飞去。傅风回有些迷迷蒙蒙,抬眼向空中一望,看见漫天莹色星斗,不,那不是星斗,而是飞舞着的无数的莹虫。

  傅风回从地上站起来,环顾四周,看见自己身边正是同时坠落而下的迟舟、程栖和蜻蜓,他们似乎也刚刚清醒。

  傅风回顾视着身边,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极空阔的地方,暗光弥漫,星星点点的莹光间,成群的蝴蝶浮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千遥。”

  傅风回大声地喊道,可没有人应答。

  “千遥——程千遥——”

  程栖晃晃脑袋走到傅风回身边,仍是有些不清醒,“怎么了小道长,我哥不见了吗?”

  傅风回微蹙着眉,着急道:“这里只有我们四人,千遥他去哪儿了?”

  程栖向四周看去,确实寻不着程千遥半点影子。又瞥见一旁蜻蜓的脸,发现他自从来到大琤山,脸色似乎总有一丝似有似无的凝重。

  而离他们不远的迟舟正紧紧抱住怀中的东西,往更暗的地方走去。

  “迟舟姑娘,切勿轻举妄动。”

  听见傅风回的声音,迟舟停下脚步,看了他们几眼,于是走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如今掉落进这神秘的地下,又不知程千遥的踪迹,更须小心行事。蜻蜓拿出几盏灯笼,递于他们,一行人提灯看去,发现这空中的流萤与蝴蝶似乎都在朝一个方向飞去。

  “说来真是奇怪,大琤山怎么这么多蝴蝶,这地下竟比地上还多得多,难不成这儿其实是蝴蝶谷。”程栖问独自走在前面的傅风回,“小道长,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你们可还记得西塞城外移来的三境?”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着的蜻蜓。

  “你是说我们方才所见的花海、湖泊与密林?”

  “这三个地方,其实分别是东蘅的溯花海、北照的苍山林与南贺的碧天湖,那里,都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蝴蝶。为了我娘亲的事,这三处,我都曾经去过。”蜻蜓伸出手,捉住款款掠过他手边的一只。

  “你们看。”这是蜻蜓第一次在程栖他们的面前使用妖力。

  那只在蜻蜓掌中的纤丽蝴蝶,已化作一摊血水。他低声道:“大琤山谷所有的蝴蝶都是假的,是血做的。这里,远比我们想的更加危险。”

  “既然如此,我们便更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程千遥。”傅风回用灯笼示意着,他们就跟着这些蝴蝶往前。

  迟舟走在中间,也随手捉住一只,凝视着它挣扎晃动的细足,心道:难道祁大哥的死,也与这血蝴蝶有关?

  他们四人跟随着那群群蝴蝶,愈往前,发现蝴蝶飞得愈迅疾,如潮涌,不禁都加紧了脚步。

  “你们快看。”

  距他们不远处,赫然出现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如同一座苍然小山,直挺挺压在前方。而那些蝴蝶所飞往的地方,便是左侧的一梢粗枝,无数的蝴蝶在此飞舞、旋转、涌动,组成了半颗巨大的心的模样。而从空中不断飞去的血蝴蝶,似乎是在继续组成着心的其他部分。

  这半颗蝴蝶做成的心,破碎,斑斓,是这般美丽而摄人心魄,一时间他们四人俱是屏息凝神,谁都没有说话。

  “来者何人!”

  不知是谁忽然发问,声音洪亮如一声重鼓,惊醒了他们。他们往四周看去,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没想到竟能有人活着闯进这地底下。”

  空中又荡起一声笑。

  “是那棵树在说话。”傅风回立即反应过来,他右手轻摆,已然做好了催动长剑的准备。那棵树却并没有任何的杀气弥漫过来。它只是一声短叹,道:“说起来最近除了常声,我已经许久没有与活人说过话了。”

  常声?迟舟眼神一黯,立即质问道:“是你杀了祁誓?”

  “祁誓?这又是何人?”

  “可是你把他的心挂在大琤山谷的树枝上?”

  “原来是那其中的一人。不过,这外面的心千千万万颗,我怎会记得一个叫祁誓的。”这棵树恍若大悟,“说来上个月,除了那些献祭得来的心,常声还为我单独带了一颗来。啧,就是你怀里那颗。”

  这棵树彬彬有礼地问道 :“难不成你还想带走它?这位姑娘,到别人的地盘上拿别人的东西,就算在你们人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迟舟想要拔剑的手臂微动,却被傅风回一把拉住,他朝她摇了摇头。

  “所以,那外面悬吊着的人心,是你搞的鬼?”程栖大声问道。

  傅风回也立即问道:“我们中还有一个人,他去了哪里?”

  “还有,你这地底下为何这么多血做的蝴蝶,你究竟想干什么?”就连蜻蜓,也不禁发出自己的疑问。

  “哦,这么多问题你们都想知道吗?”

  不知为何,虽然只是一棵树在说话,大家却都想象得出一张笑眯眯的脸来。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们。不过,你们人间的规矩是礼尚往来,若我通通回答了,你们也须得留一份礼物给我。”

  “你想要什么?”

  刹那间,四人都感到周围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朝他们袭来,仿佛有一个庞然大物正低下头来细细地打量着他们。

  “那就要最右边那个少年人的眼睛好了。”它的声音里满是轻松愉快,好似真的在为自己挑一件礼物,“我喜欢他的眼睛。”

  “如果我们说不呢?”

  那棵树笑嘻嘻道:“也无妨,那我就留下你们所有人的心。”

  一股无名的力量忽然将傅风回、程栖和迟舟全都拍倒在地,一条绿色枝蔓从空中远远垂下,在蜻蜓的身边来来回回缠绕。

  “蜻蜓,小心!”

  程栖的话音刚落,蜻蜓还来不及防备,已被这枝蔓抛入空中。

  “蜻蜓?我们这儿只有莹虫和蝴蝶,可没有蜻蜓。”那棵树继续笑道,仿佛还有心情同他们玩笑。下一刻,它的声音却陡然变冷,厉声问道:“你是霍青渟?”

  “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蜻蜓挣扎着,越是挣扎却感到这勒着他的枝条缩得越紧,窒息的感觉如水,铺天盖地涌过他的周身。

  那棵树没有回答他,又放松了对他的束缚,任他在枝条间剧烈地挣扎晃动。

  “你的脸像你的父亲,实在让人生厌,眼睛却很漂亮,像她。”那棵树顿了顿,“我会剜了你的眼睛,像剜掉你的心一样。”

  傅风回与程栖眼神互相示意片刻,霎时,两人俱是凌空而起,一人持剑,一人持刀,飞至遥遥空中,向缠住蜻蜓的枝条奋力劈去。明明应是树柔韧的枝条,那刀与剑却像磕在坚硬的巨铁上一般,发出清脆铿锵的碰撞声。傅风回的长剑还好,程栖的刀身却兀然断成两截。

  紧接着,另一条巨大的枝条,不知从何处垂下,骤然向程栖拍去,程栖感到自己的左手臂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枝条瞬时缠住他,将他在空中猛烈地晃来荡去。

  那棵树悠然说道:“多少年了,难得有人来与我玩玩游戏。今天,我可要玩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