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阴缘>第七十六章

  车里。

  坐在最后排年纪最小的女孩不断转头,在车里各处看。

  “菲雅,你在看什么?”坐在她身边的女人问道。

  “……冷,好冷。”名叫菲雅的小女孩搓着胳膊说道。

  能听出来,她说话说得并不利索,眼球轱辘轱辘地在眼眶里打转,神情有些神经质的样子。

  车前排的几人闻言都回了下头。

  菲雅是部门从一个收容组织带回来的,她是个孤儿,因为智力上有些问题,所以曾经在孤儿院里受到了一个看门人的虐待。

  本来故事就应该这样继续下去,可大概是上天眷顾,那个电力系统年久失修的孤儿院在一个静谧的夜晚突发火灾。大火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杀死了除了菲雅外的所有人。

  来扑火的消防员只好将她转给了另一个收容组织。但很快,照顾她的护士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智力低下,但菲雅很喜欢绘画。她会画面朝墙角蹲着的黑色人形,会画趴在墓碑边舔舐的动物。

  ——其实目前的医疗水平并不能准确地检查出一个活人脑部异变的方向。

  按人类的标准,菲雅是个智力障碍患者。但按某些东西的标准,她是个足够灵敏到能感知它们存在的特殊活人。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特殊调查,部门都会让她跟着小队外出的原因原因。

  女人意味不明的抬眼,看向前排的同事。

  副驾驶上的男人正在点烟,闻言抽了口,“爱丽丝,给她画笔。”

  爱丽丝就是半抱着菲雅的女人。她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塞进菲雅的手里,又掏出一块巧克力在她眼前晃了晃,“把你看到的画下来,嗯?”

  这是部门里训练出的方式,简单来说就跟训狗一样,菲雅只要完成了他们的要求,就给她吃糖,如果在一次任务中,菲雅没有做出贡献,就饿她一天。

  反正也没人会管他们怎么对待一个无父无母的傻子。

  菲雅握住了笔,但仍然在四处看。

  她像是有些疑惑,小声啊啊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

  谁都不知道这个智障儿童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前排的人关注了一会,见她还是之前的样子,便自觉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随着车不断向前像是,菲雅表现得越来越急躁,不断地想要站起来,目光在空气中犹疑。

  前排一个男人回了好几次头,终于被她踹座位的声音弄得不耐烦了,“她到底怎么了?”

  爱丽丝按住菲雅,“我也不知道,她第一次这么不安分。”

  “是不是想上厕所?”

  爱丽丝:“不是,她想上厕所会告诉我……”

  “拉肚子?”前排男人嗤笑,不怀好意地:“要不你给她张尿垫试试。”

  爱丽丝厌恶地看他一眼,低头不耐地拍了拍菲雅,“别吵了。”

  但就是这一句话却像是陡然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菲雅爆发出一阵哭叫。

  她像是疯了一样转头在座位上抠抓,车里只充斥着指甲刮挠皮革和女孩的尖叫声。与她相对的,是车里绝对的静寂。

  所有人都被菲雅诡异的反应吓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被吓得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随即在大路上扭出一个“S”型。

  司机满脑门冷汗地将车开到路边停下,甩开身后本地人大声的谩骂。

  他深呼吸,讪讪转头,“拿机器测一下车里的数据吧。”

  “我当我是跟她一样的智障啊!测了三次了,数据没问题没问题,你要我说多少次!”爱丽丝大吼。

  她就坐在菲雅旁边,近距离被小女孩的哭叫攻击,右边耳朵阵阵发疼。

  吼完司机她又转向菲雅,“别他妈哭了!”

  菲雅根本听不懂人说话,依旧哭闹不休。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要下车,而是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中央,仿佛恐惧到了极致的模样。

  “继续往前开,”副驾驶上的男人说道,“给她注射一针镇定剂。”

  他是整个小组的领头,他发话了,爱丽丝耸了耸肩,从包里拿出一管针剂。镇定剂算是外派行动的必带物资,不然碰见一房间被吓疯的人,谁都没力气全按住他们。

  她拿起菲雅的手臂,小女孩如同受惊一般,猛地侧头死死瞪着她。

  这样子要是由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来做,爱丽丝可能还会升起一些同情心。但智力障碍患者本身就长得古怪,再加上那一双凸出的眼睛,简直像是只青蛙。

  “别动。”她烦躁地嘟囔了一句,将针头推进菲雅的手臂。

  菲雅的哭闹减弱,攥着的拳头也逐渐松了开来。爱丽丝松了口气,低头找废物桶扔针管。

  因此,她没看见,菲雅在药物完全起效的最后一刻扭头看向前方的窗户。车窗外的景象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那是无数朝前走着的人形。

  很多躯体边界模糊,走着走着就与其他的融在一起,逐渐结合成一大团滚动的手脚头颅。

  会有瘦骨嶙峋如同蜘蛛一般的东西训诫从后面爬上它们,低头啃咬。

  没有血,没有惨叫,只是那些揉在一起的头颅会同时朝上看,露出惊恐的神情。

  有几只扬纱一样没有脸的高细人形路过它们,没有任何要参与的意思。它们路过几人所在的车,微微低头,看着爬在上面的伊莱昂娜——

  恶鬼不同行。多少自诩见多识广的道士天师都没见过的盛况,此时正发生在科伦坡的街道上。

  它们朝着那栋酒店聚集。

  而车里的人……唯一能感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正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天色渐晚,科伦坡的天边浮出了一片金红交叠的晚霞,而更靠近北回归线的国内c市,此时已是一轮圆月高挂苍穹。

  表姐刘柠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大袋干蘑菇,哼着歌走进大楼上了电梯。

  这栋靠近市中心的高级公寓是宋悦赶工作进度时常住的临时居所,家里人都知道。

  刘柠按了下门铃,对着可视摄像头招手,“姑姑,是我。”

  之前给宋老太太办葬礼的时候,宋翔丝绸厂的员工全都放了假。其中一个家在云南,正好回家捡了三天的菌子。油炸真空打包了一箱带回来送给宋翔,说给老板也尝尝鲜。

  一箱蘑菇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所以宋翔就让刘柠给妹妹送了点过来。

  刘柠在门口等了会,门锁才轻微地弹动了一声。

  “姑姑~”她活泼地叫宋悦,紧接着剩下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宋悦看起来非常不好。

  她没卸妆,眼线脱得不成样子,头发也蓬起,整个人非常憔悴。

  刘柠人都傻了,记忆中,宋悦从来没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她的面前过。

  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姑姑公司里不会有人卷款跑路了吧。

  “小柠。”宋悦哑着嗓子。

  刘柠赶紧推她,“咱们进去说。”

  万一真是公司里的事,在外面被人听到了不好。

  两人走进房子,关上门,刘柠再次被客厅中的场景震惊了一次。

  ——宋悦居然在收拾行李。

  客厅一地狼藉,全是衣服用品,两个行李箱大开着摆在地上,全然没有平日里宋悦体体面面整整齐齐的样子,光是这样看着,刘柠都能想象到宋悦的慌乱。

  可是为什么?

  她茫然又震惊地转头看向宋悦,“姑姑,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能帮上忙吗?您这是,要去哪?”

  宋悦死死抿着唇,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她是个很强势的生意人,当年最难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脊椎都被压垮的样子。

  “我要去香港一段时间。”

  宋家的公司从来没往香港发展,她这么说,刘柠脑中随即冒出了一大堆糟糕的念头,连宋悦违法乱纪马上要被抓这种可能都想到了。

  “不是,为什么啊……您之前也没跟我们说过,这事我爸知道吗?”刘柠讪讪,“您别冲动……那个,小清他不还在国外玩吗?您要走这件事他知道吗?”

  刘柠以为提到宋时清,宋悦会冷静点。但她话音落下,宋悦复杂地看着她,几秒后双手捂住脸,转身背了过去。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刘柠知道,她在哭。

  刘柠彻底慌了。

  客厅的饭桌中央摆着宋悦和宋时清的一张照片。

  彼时,宋时清还是长发,梳着高马尾,站在宋悦身边冲着镜头笑。两人的身后是一棵挂满了红色木牌的老树。也不知道是哪个庙宇中的姻缘树,当年宋悦带着宋时清拜遍了神佛。

  ——可宋时清终究不是她的孩子。

  她自己的孩子甚至没有生出完整的魂灵,宋时清是她从那座老山的破宅里偷出来的。现在,困住宋时清的东西来找她要债了。

  【我建议你还是别参合这件事了。】

  那个自称叫顾青的青年坐在她对面,目光很轻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东西和宋时清是高度绑定的,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但就算我们真有本事让他魂飞魄散,宋时清也得不到解脱。】

  【去找博老吧,他至少能护你一段时间。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那东西八成会找个役鬼上你的身,用你威胁宋时清。他和那个东西之间本来就不是活人该管的事情,你也是道中人,我不说明白你也该清楚。】

  从百余年前,宋时清和谢司珩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两人就不再归人间界管了。这世上有多少恶鬼不得超生,有多少魂灵未入轮回就已经消散在了世间?活人要管死人的事情,不过是招惹祸端罢了。

  宋悦终于是平复好了心情,转过身,看向已经手足无措了的刘柠,“我没和时清说,你也别告诉他。等我……在那边都安顿好了,自己告诉他。不是什么大事。”

  刘柠:……

  她又急又惶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宋悦大概是觉得自己一脸狼狈样在小辈面前不好,转过身蹲下来,开始捡地上的杂物。

  就在这时,宋悦放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谢司珩。

  宋悦微微僵着,好几秒以后才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我是宋悦。”

  【阿姨好,我是谢司珩。】

  对面,谢司珩笑着回道。

  语气较之前每一次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他卡在这个时间点给宋悦打来电话是多么正常一样。

  “……什么事?”宋悦问道。

  【时清收到了一份北美那边的面试通知,我估计我也快收到了。所以我们明天不去欧洲了,直接飞北美准备面试。】

  “时清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宋悦干涩地问道,声线绷得极紧。

  谢司珩顿了下,手机的扬声器里隐约传来了一阵杂音,像是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他在剥蟹肉,手上有油拿不了电话。】

  此时——科伦坡老城区海岸。

  桌子上咕嘟咕嘟的汤汁呈现出浓稠的金黄色,这是虾脑熬的底汤。旁边放了大几盘海鲜,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着吃。

  两人刚才都吃得满手油,但宋时清懒得洗,又想给宋悦打电话。于是指使谢司珩去洗了个手。

  闻言他抬头小狐狸一样地朝谢司珩笑。

  谢司珩:“我们今晚回去收拾,最快明天早上到那边的机场。也有可能是下午的,时清他在飞机上睡不着。”

  宋时清剥出一块肉,卖乖地递到谢司珩嘴边,谢司珩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低头吃掉。

  宋悦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钱够吗?】她问道。

  宋时清点头,示意谢司珩让她别担心。

  谢司珩温和:“够,您别操心了,去忙生意吧。”

  电话被宋悦挂断了。

  谢司珩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桌上,垂眼的瞬间,神情似是有些阴沉。

  宋时清倒没注意他,好心情地看着远处冲刷着沙滩的海浪,腿在桌子下晃来晃去。

  突然他的腿被碰了下。

  嗯?

  不等他反应过来,两条腿就被谢司珩牢牢夹住。这人笑眯眯地支着头,“喂我。”

  宋时清:……

  “你没手吗?”

  谢司珩理直气壮,“应您的要求,才洗干净,懒得再弄脏一次。”

  宋时清好笑,随便拿了个龙虾钳子喂了过去。谢司珩满意地咬了一口,抬眼看着宋时清,慢吞吞地咀嚼。

  木桌子不大,两人稍微前倾一点就能贴在一起。宋时清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谢司珩的吐息撒在手上,有些痒。十几秒后眨了眨眼睛,耳稍突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他才意识到自己和谢司珩有多亲密。

  “你自己吃。”宋时清把盘子推过去。

  “不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没人看见。”谢司珩笑。

  话音才落,女孩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放下水果椰奶冰,幽幽看了眼两人,目光里全是谴责。

  谁说没人的,她不是人吗?

  宋时清的腿还在桌子底下被谢司珩夹着,抿唇偏开目光。

  女孩倒是见怪不怪了,“你们晚上住宿吗?住的话我现在去拿毯子。”

  谢司珩看向宋时清。女孩立刻明白两人中宋时清才是做决定的那个,大力推销他们家的房间。

  “留下来吧,房费给你们打八折。而且最近晚上涨潮的时候,会出现‘蓝眼泪’,你在其他地方可看不见。传说一起看它的情侣会相伴终生。”

  宋时清本来就打算留下来,闻言赶紧点了点头。

  “麻烦给我们两张毯子。”

  谢司珩:……?

  宋时清尽量从容,用眼神向女孩表示坚定。

  女孩打量他,“——你凭什么觉得一张毯子能阻碍你男朋友半夜上你?”

  宋时清一僵。

  女孩:“你要是不想被上,可以开两间房。而不是寄希望于一张无辜的毯子。”

  谢司珩笑得发抖,宋时清看都不敢看他,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女孩“啧”了一声,满脸你们小情侣进入恋爱真的会把脑子丢掉。

  不过她对宋时清的观感真的很好,走之前从口袋里拿出了带过来耳朵礼物。

  “给。”她掏出了一块半透的琥珀状东西,“送你。”

  宋时清不解,“什么?”

  女孩:“这是一种大鱼的眼睛,能驱邪。”

  她坏笑了一下,故意吓宋时清一样,“你要是觉得家里哪不对劲,就把它放在眼前,说不定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像这样——”

  她将鱼骨放在眼前,给宋时清做示范,紧接着,女孩脸色骤变,猛地扔掉手中的鱼骨尖叫着朝后退去。

  宋时清先是一惊,随即站起身拉住她。

  “怎么了?”宋时清问道。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接着又看向桌上几近被吃光的餐食,嘴唇翕动了几下,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她看见,锅里还剩下小半颗带眼睛的头颅,泡在血水里。

  而宋时清的碗底,全是干涸的血迹。

  不生子嗷,宋时清现在是活人,真生得死。但是这个鬼胎它后面会动的。